暮色四合，夕阳恍在走廊尽头，幽蓝的钢化玻璃过滤掉了大部分的橘红暖色，只剩下黯淡的冷光萧索地落在地砖。
相较于夕阳的凄凉，走廊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整个11层的员工几乎都闻讯跑了出来，有打听八卦的，有瞎乐呵凑热闹的，也有单纯躲懒的，到处人声鼎沸。
后勤部的冲营销部的招手：“怎么了这是？你们干嘛都跑出来？”
营销部的愁眉苦脸：“就是那个实习生，姓程的，拿小苏总外套那个，不知道哪儿弄的O信息素，这会儿满办公室都是味儿。”
后勤部的刚打听罢，11楼最南边的客服部又挤到了后勤部跟前。
“刚刚那营销部的跟你说什么呢？他们干嘛都跑出来了？”
后勤部的神秘兮兮道：“她说那个跟小苏总有一腿的实习生，一身的O信息素味儿，散得到处都是，营销部都炸锅了，这不就赶紧跑出来了嘛。”
“哎呀妈呀，这也太刺激了！”
后勤部转头就摸出了手机。
“喂？小周啊，这会儿接电话方便不？我跟你说，我们11楼翻天了！营销部那个睡了小苏总的实习生，你猜怎么着？原来是个O！现在满营销部都是她的信息素，简直了！”
10楼技术部的小周同志一听就站了起来。
“天呐！小李，快快快，跟我去11楼看看！我朋友说11楼出了个发热期的O，整个11楼的A全都中招了！”
“卧槽！真的假的？！”
“艾玛！赶紧瞧瞧去！”
“走走走！”
“gogogo！”
“等等我！我也去！”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FAD，不少其他楼层的按捺不住好奇，偷偷跑到11楼查看情况，还不忘举手机拍照，发到朋友圈。
【公司惊现发热O，满走廊的信息素，A们都疯了！！！照片.jpg】
余璐接到电话时，照片已经被人转发到了v博，虽然与事实不符，可照片里一群人挤在走廊，乍一看还挺能唬人的，再加上无良营销号取得一个比一个夺人眼球的标题#FAD史上最大O事故#、#发热O深陷A群FAD全员中招#、#FAD一O对千A惨绝人寰#……
放任不管的话，就算对家不推波助澜，以FAD本身的话题度，用不了多久，一准挤上热搜。
余璐铁青着脸接完电话，果断联系了公关部，并责令各部门领导马上清散人群，严厉警告不准任何人散布谣言，否则后果自负，不排除追究法律责任的可能。
发朋友圈的吓得赶紧删了，发v博论坛的也赶紧编辑了删除了，可还是挡不住被下载了照片或者截图转发的非内部人员。
好在余璐够果断，发现的也够及时，公关部飞速出手，赶在对家行动之前悄无声息掐灭了火苗，总算是没让事态扩大。
事情算是按下去了，余璐的气却下不去，小苏总刚接手，公司正值内忧外患，这些人怎么一点儿团队精神共渡难关的意识都没有？一个个闹得这都叫什么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啊呸！
FAD才不会亡！
余璐气得头顶冒烟，背着手就进了营销部。
营销部所有推窗都推了上去，抽风系统开到最大，信息素的味道早就散了个干净。
营销部李部长刚从开了一半的会上下来，正火冒三丈地训斥众人，营销部员工一个个蔫头耷脑站成一排，小学鸡听训似的低着头，听到要扣全勤奖，原本只是没精打采的脸瞬间都皱了起来，有懊恼的，有不甘心的，有心疼钱的，也有愤愤不平的，可谁都不敢吱声。
——无妄之灾啊，真是冤死了！
李部长一看余璐来了，顺了顺气，挤出笑脸迎了上来。
“你看这事儿闹的，我就上去开了个会，一小时不到这群兔崽子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余璐随口迎合了两句，瞟了一眼程真知，程真知和黑镜框的alpha男单独站在一边，背对着余璐看不到表情，不过看她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必然是意识到自己绝对会被赶走，这会儿正后悔着呢。
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抱着小苏总的衣服造谣，能的你！
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晚了！
看到程真知萎靡了，余璐憋得快炸掉的肺突然就好受多了。
余璐看向李部长，也没客气，直接问道：“查清楚了没？怎么回事？”
其实不问她也猜到了，小苏总让她查监控抓蟑螂，她已经查过了，自然知道那香水是眼镜男倒进小喷壶的，并且一直到事发前程真知都没想起把它倒掉。
知道归知道，该走得过场还是得走，当着众人的面，她总得做出个处理事情的态度来。
李部长朝着程真知这边狠点了两下，恨铁不成钢道：“就他俩闹的！程真知的小喷壶里装着O香水，王龙涛不知道，就拿着喷了两下，味道一散出来，这群兔崽子就慌了，后面的你也知道。”
嘴里骂着兔崽子，还嚷嚷着扣全勤，实际真说起事来，李部长还是向着自己人。
“兔崽子们是真特么该罚，狠狠得罚！亏得还是A，一点儿处变不惊的能力都没有，这么点信息素就吓成这鳖样，说出去都不嫌丢人！
可……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们也是怕万一中招，这里虽说没有O，可B还是有的，真要闹出什么事那真就没法儿收场了。
他们今天整这一出，里子面子已经丢了个干净，也算是游街示众挨了罚了，再罚了这个月的全勤就算了吧，你觉得呢？”
李部长护犊子是一方面，怕连累自己也是一方面，责任得认，不认余璐绝对翻脸，可也不能全认，全认了公关花得钱是不是得从营销部扣？
先罪己再解释，避重就轻，尽量把自己择得情有可原，这才是李部长真正的目的。
都是职场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子，这点道道都清楚。
程真知低头听他和余璐掰扯，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昨晚回去的太晚，早上又起了个大早，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是真有点累了。
一个呵欠没打完，就听余璐喊她，她下意识回头，手是正面遮的呵欠，侧面挡不住，余璐就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下巴绷得死紧，怎么看都像是咬牙切齿。
程真知一边收呵欠一边纳闷，余璐干嘛这么生气？她都还没开始气她呢她这就不行了？气性这么大，等会儿她真开始气她了，她怎么受得了？
随即又想，反正都是纸片人，气出毛病就气吧，一张纸片还能自燃了不成？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就是一篇文，还是篇坑文，程真知分得清清楚楚，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气赵部长，赵部长怎么说也五六十岁了，要是真人她还真怕把人家气出好歹，可这不是不是真人嘛。
程真知打完呵欠放下爪子，很自然地冲余璐招了下手，唇角还挂着营业微笑。
“余助理好~”
好个屁！
余璐气得差点口不择言。
原以为她在反省，哪成想人家根本没当回事！你看这呵欠打的，要不是罚站，她是不是直接趴桌上就睡了？！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丢了饭碗？！！
“程真知！”
“在！”
“你被开除了！”余璐气得过场都不想走了，直接赶人，“现在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啊？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昨晚就已经被开除了，装什么傻？！
余璐强压怒火，保持着最基本的修养。
“信息素香水是违禁品，是坚决禁止在公司使用的，你是实习生，我们暂时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也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收拾了赶紧离开！”
程真知委屈道：“可这香水不是我的……”
“好，就算不是你的，没有收好自己的物品，让歹人有机可乘，给公司造成不小的公关损失，这就是辞退你的理由。”
“可是……”
“没有可是。”
“有的。”
“没有！”
余璐刚平复的火气眼看又要窜上来了，程真知突然乖巧道：“好吧，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余璐铁面无情：“不能，马上走。”
程真知抽了抽鼻子，一句话也没多说，柔顺地走回自己的格子间，开柜子抽出个透明塑料袋，开始装东西。
主角受穷，并没有多少东西，两分钟就收拾好了。
她拎着松垮垮的塑料袋，抱起地上装外套的纸袋子，冲李部长鞠了个躬，又冲同事们鞠了个躬。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也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话一出口，还真有那么点儿凄凉的味道，同事们眼观鼻鼻观心，也更确信了她绝对是被人陷害的，至于陷害她的人是谁……原本或许猜不到，这会儿只要不是脑子缺根筋，都知道是哪个的手笔。
被众人齐齐投来注目礼的王龙涛已经傻眼了，他原以为程真知借着他香水的东风，阴差阳错爬了小苏总的床，小苏总肯定舍不得辞退她，营销部只有一个转正名额，那肯定就轮不到自己了，所以故意把香水的事抖落出来，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她是怎么勾搭上的小苏总的，这样自己走了也能顺便出口恶气。
哪儿知道他竟然猜错了！
小苏总跟她不是有一腿吗？怎么会放任余璐把她赶走？
要是她俩真没什么，那他主动暴露自己，那不是傻逼吗？！
程真知的位置刚好在监控盲区，他蹲着过去倒的香水，根本不会被拍到，只要他闭紧了嘴，再想想别的法子，说不定就能转正了！
不！他不可能猜错！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那外套就是小苏总的，而且外套里面还有小苏总的贴身内衣，余璐亲口承认了的！怎么会错？！
一定是余璐擅作主张，小苏总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等回头知道了，还得让她回来，自己这么做肯定没错！
王龙涛这边已经快被自己蠢快疯了，余璐那边突然伸手挡住了程真知的去路。
“昨晚小苏总看你加班到深夜，又穿得单薄，这才出于领！导！关！怀！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你，你也不用太感激，不必当面道谢，想来出了这样的事，小苏总也是不想见你的，你把衣服直接给我就行了。”
特别加重的“领导关怀”四个字，算是给小苏总澄清了，只要不傻都听得出来。
程真知把纸袋子往外推了推，眼看余璐要接住了，她又突然撤了回来。
余璐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不想还？”
“那哪儿能呢？我就是想问个问题。”
老话重提，余璐本想坚持拒绝，可又怕她啰嗦起来烦人，干脆快刀斩乱麻道：“只能问一个，问完马上走！”
程真知迟疑道：“只能问一个啊？那……那我想问问你……就是那个……就那个……就是……”
余璐突然后悔自己干嘛要答应？耐性秒速归零。
“有话快问！不问就走！”
一旁众人瞪着眼睛看着，也挺好奇都被赶走了，程真知还想问什么？
程真知一脸无辜纠结道：“不是我不想问，是我有两个问题，你只让我问一个，我……我就特犹豫，我不知道该问哪个，两个我都想知道，我真的……”
余璐烦透了。
“那就准你问两个，快点！”
“真的吗？谢谢余助理！”
“快问！我很忙！”
“那我问了？真问了？”
余璐咬牙：“问！”
程真知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清脆如泉水叮咚。
“辞退员工是人事部的事，您只是个助理，不通过人事部直接赶我走，这属不属于越权违章？”
这话一出，整个办公室一片哗然。
所有FAD员工，包括实习生，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公司章程，人手一本小册子，不巧，程真知刚刚专门翻了翻。
越权违反公司章程是根据情节严重，轻者扣罚奖金，重者辞退甚至追究法律责任，这些大家伙儿都门清儿。
余璐只是总裁助理，哪怕小苏总亲自下了指令辞退程真知，那她也得先知会人事部，让人事部的出面辞退，而不是自己亲自过来撵人，撵了，就是越权！
余璐的脸色唰得铁青，眉梢都抖了，挺标致一个轻熟女，硬生生给气成了表情包。
余璐的确只是个助理，可就像大家伙给她取的外号“余大总管”一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谁见了都得敬三分，尤其余璐的工作能力是真的很强，不仅深受苏总器重，如今更是小苏总的左膀右臂，公司高层其实也是服她的，哪怕背地里有不忿，当面也绝对不会有人提出来。
可程真知就提了！
还不只是当着余璐的面，而是当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当着整个营销部这么多人的面，啪啪打脸！
啧啧，别说余璐本尊，这一屋子看客都替她脸疼。
余璐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认了自己的确越权，那就得乖乖罚奖金；要么不认，反正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这样一来规章制度就有了瑕疵，以后很难服众。
两者选一，只能选前者。
余璐气绝，恨不得当场把程瘟神大卸八块！
临走了还不忘坑她一把，损人不利己，这女人心肠是有多歹毒？！
当着众人的面，余璐再怎么恼恨也得忍了，她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小苏总。
余璐咽下一口老血，强撑着最后的修养道：“这事儿的确是我越权，我认罚，你不是还有个问题吗？问完马上走。”
程真知有些踌躇，看着余璐气成这样，哪怕明知道她是纸片人，还是有点落忍。
这才刚开始就要气吐血了，那后边的还怎么进行？不会真气进医院吧？
“你还问不问？不问走！”暴走边缘的余璐0.1秒的耐性都没有。
程真知这才道：“我就想问一下，能不能现在就把工资结算给我，我很需要钱。”
阴沉着脸的余璐沉默了一秒，突然勾起了个亲切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微笑。
“不能，我不能越权处理。”
程真知沮丧道：“真不能吗？我真的急用钱。”
“不能，本来我可以借你的，不过我刚越权辞退你，奖金罚没了，我也没钱了。”
一旁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觉得挺压抑的，这会儿突然有点憋不住想笑。
程真知叹了口气，把外套连同纸袋子一起塞给余璐，转身朝门口过去，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朝那纸袋子里掏了掏，掏出两个遭受万人非议却连一次都没被人穿过的崭新的都快委屈死了的小内内，塞进自己塑料袋里，用毛巾压了压。
“这是我今天中午新买的，一百多块钱一套呢，我看看能退了不，唉，退了也不够，这可怎么办呢。”
内衣拿走等于更清楚地澄清了谣言，余璐突然想起她凄惨的家庭背景，想到她这一系列举动只是想给奶奶筹钱治病，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烦程真知还是烦，只是想到有个老人说不定今晚就没钱买药了，隐隐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问了句：“你要钱买什么？”
要是买药，她……她大不了催财务部加快给她结算了，也不费什么工夫，横竖也是程真知自己的工资，早晚都要给的，何必为难一个生病的老人？
程真知顿住脚，回头愁苦地望向她。
“买二胡。”
“什么？买那个干什么？”
程真知抽了抽鼻子，眼泪汪汪道：“工作没了，总得吃饭吧。”
余璐皱眉：“这跟二胡有什么关系？”
程真凄楚道：“我没什么才艺，一时也找不到挣钱的法子，找工作吧还得压一个月的工资，我想着二胡就两根弦，应该挺好拉的吧，我想拉着二胡蹲街口卖艺。”
余璐忍了一天的修养瞬间破功，怒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