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整个昆吾门内门占据三座高峰,从上至下。

因为人少,每个人居住的地方都相隔甚远,每套院子外有一处可供落脚的平台,方便在依山而建的房屋间飞行跳跃。

柳至一路疾行,离开距离掌门居所最近的雁回峰,径直从一处平台飞跃而起,夜风中衣袂飞扬,半刻钟后落到南泗峰东侧一处平台。

整个南泗峰现在都是江孟春的地盘,她已经是昆吾门的大长□□知行和江孟春看似父慈女孝,其实矛盾深厚,父女合作夺得昆吾门后,各自割据为两派。

柳至来到这里,连门都不用敲,侧身闪入了江孟春房中。

江孟春早已等候多时,坐在椅子上认真擦拭着一柄窄薄的长剑。她面庞精致秀美,眼眸狭长,斜挑着看人的时候,映着半盏明灭的烛火,说不出的阴邪诡异。

柳至行礼,“大长老。”

江孟春掀起半拉眼皮,“如何?”

柳至说:“风槐确实是江知行的人,但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尚未可知,那只九尾貊也跋扈不好接近。”

江孟春表情淡然,指尖细细划过剑脊,“为了赤心。”

柳至疑惑:“何为赤心?”

江孟春道出这不为人知的江家秘辛:“那是乔霜给他下的诅咒。江知行第一次杀妻证道失败,又娶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是乔霜。”

“那女人临死前给他下了诅咒,诅咒每日子时到卯时不时发作,发作时浑身锥痛难忍。江知行以为飞升了就没事,结果那诅咒还是跟来了,不然他费这么大功夫把人弄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等到九尾貊成年以后,挖心吃掉,解除诅咒。”

柳至知道,江知行杀掉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江孟春的母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杀亲证道成为下界飞升的捷径。

虽然是捷径,却有着巨大的局限,并不是所有人杀亲证道都会成功。若与亲人并无感情牵绊,杀再多也于事无补,于是另一种飞升之道也应运而生——杀别人的亲人。

收集别人的痛苦,攒够一定数量的生魂,同样可以飞升上界,江孟春和柳至等人就是这样来的。

江孟春从小有一件事特别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死?后来她知道其中缘由还是想不明白,只觉母亲死得委实冤枉。

心甘情愿为江知行献出生命,可他心里到底还是不爱她,并没有因为杀掉她飞升上界,还用剑尖指着她的尸体破口大骂,恨她至死也帮不上他一星半点。

懂事后的江孟春心中伤痛渐渐淡去,只觉得可笑,那女人真是又蠢又可怜啊。

要问现在的江孟春心里还剩什么,唯有仇恨。

她千方百计追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干掉江知行。

江孟春嘲骂:“老不死做事喜欢给自己冠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明明七分兽性根深蒂固,偏喜欢打肿脸充三分人样。”

“他想养赤心,那就让他养,好好地养。等他养好了,我再把心挖出来,亲自碾碎给他看,让他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过去,让他永远也看不到希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不对。”江孟春补充:“他怎么舍得死呢,他那么怕死的人。”

柳至问:“那现在该如何,还去勾引那小丫头吗?”

江孟春:“……罢了,你抓几个人到弥月洞去,一切照旧。”

……

夜里防人窥伺,乔荞和月淮风仍是同床,月淮风在床铺中间横了一条被子,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操,让乔荞无机可乘。

乔荞不满,把被子蹬开,“说好的牵手,我要牵手。”

在草屋时床太挤,除非他睡地上,不然逃不过她一臂,总能被她一把薅住。

如今这床又大又宽,两臂展开也完全够躺,中间横条被子绰绰有余。月淮风再次把被子铺好,手伸过去:“好了,别闹了,给你牵。”

乔荞又一脚把被子踹开,“你这是什么意思,防着我?难不成我还会把你给吃了。”

月淮风目光直视帐顶,跟她实话实说:“是这样的没错。”

估计是怕冷,她夜里睡觉很不安分,蜷成一团滚来滚去。滚到暖和的地方就不走了,四肢并用地抱着他,也不知道她细溜溜的一个哪来那么大力气,扯都扯不开,月淮风一直深受其扰。

现在屋里炭火足,江知行想要她的心,总不至于怠慢了她。想着她夜里应该不至于被冻醒,还是弄床被子隔开,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乔荞却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对你?哈,我才不会,你少自作多情了!”

月淮风难得跟她有了斗嘴的心思,哼笑:“那你一见面就抱着我不放,跟块狗屁膏药似的,手都快长在我身上了。”

乔荞坐起来跟他理论,“哎,你搞清楚,这明明就是一早说好的,你求我帮你办事,你把手给我牵,咱俩这是公平的交易,交易懂吗?”

这确实是说好的,各自不过问身份来历,各取所需。

月淮风摸摸鼻子,一时失语。

这么一折通,睡意全无,乔荞想起正事,趴到他跟前问:“那老不死的为什么要把我接来,你又跟他说了什么,他方才叫你去做什么?那个柳至又是谁?”

月淮风平躺,手被她抱着抵在下巴,食指指节触到的肌肤冰冷软嫩,让他有些不自在,“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乔荞无意识玩着他的手指头,略思索,“先说那死老头吧,我不信他真是想弥补对女儿的亏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像你一样!”

月淮风笑:“我如何?我是奸是盗?”

乔荞说:“你馋我身子!你既奸既盗,光吃不够,还连盆一起端走!”

月淮风被她呛得侧过身掩唇猛烈咳嗽起来,乔荞不依不饶,“不管是真风槐还是假风槐,目的都是一样的吧?你敢说不?”

月淮风脸都咳红了,晃了晃被她牢牢禁锢的手臂,“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是你先扑上来舔我的。”

乔荞不甘示弱:“那你今天咬我的脖子,不也是为了让老不死相信我俩有一腿吗,你还故意在那晃床,让人误会。我只是牵手而已,跟你相比可太纯情了。再说回第一次见面,也是你主动抱我睡觉的。”

她翻旧账有一手,月淮风急急狡辩,“那时你是兽身,怎可相提并论,你我如今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权宜之计罢了,切莫再提,不然不给牵了。”

乔荞翻了一串白眼:“威胁我,你还怕我跟你日久生情喜欢上你不成。你放心,你这么害怕的话我现在立马对天起誓,我就是喜欢猪,喜欢狗,喜欢一条驴也绝不会喜欢你!行了吧!”

月淮风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妖一族吸人精.气采补这样的事情在下界常有发生,道家亦有性命双.修的法门,她要是非得跟他做什么他尚能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可只是牵手,到底为何?他实在想不通,只能不甘示弱回:“我也不会喜欢你。”

乔荞哼哼唧唧,“我才不稀罕你的喜欢。”

月淮风三百岁高龄,头一次像小学鸡一样跟人争执这种问题,臊得面红耳赤转过头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她:“还说不说正事。”

乔荞终于作罢,仰面躺下去,跟他隔着一床被子牵手,“说吧。”

被这一通打岔,月淮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正色道:“你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叫你九尾貊,而你如今其实只有六条尾巴。你的母亲,或者说这具身体的母亲,在临死前给江知行下了诅咒,诅咒夜夜发作,疼痛难忍。江知行不知从何处听说,服下成年九尾貊的心可以缓解诅咒发作时的疼痛。”

“所以。”月淮风转头看她:“他想刨你的心。但也不用太过担忧,六尾的心对江知行来说是无用的。”

乔荞并不傻,前后稍加串联就相通了,“那,我什么时候成年?”她不自觉抚着胸口,往下按按,捏捏,“我成年了呀,我早就成年了。”

她什么都不懂,对现在的身份更是一无所知,月淮风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九尾貊一生共有三个形态,三尾、六尾、九尾。只有已经历过人事,长出九尾,才是真正意义上成年……”

“哦——”乔荞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老骗他们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但如果我老是不成年,老不死的不会生疑吗?”

月淮风声音奇异低了下去,“我自有办法。如今你只要扮演好任性刁蛮的大小姐身份就好,在未长出赤心之前,不会有人敢动你。”

乔荞躺平,将他手又握紧了几分,“那你可得保护好我啊,我这么相信你。”

月淮风转头看她,她眨巴眨巴眼睛:“你要是骗我的话,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虽然我早就死过,但有机会活着,还是想多活两天。”

她忽然卖起可怜,这倒是少见,月淮风嘴角含笑,“我不需要花那么大功夫骗你。”

她说:“那我对你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对吧。”

她目光清澈,直勾勾欲看穿人心底,月淮风问心无愧,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四个字掷地有声。

“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