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73章

进鬼市入幽冥毕竟是大事,皂荚和顾长生虽然表面上轻松,但他们毕竟都是从古籍上看来,谁也没有真正进去过。

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发生,顾长生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所以皂荚闹了他一下,当做是缓和大家紧张的气氛后,便也乖乖的在一边,不添乱了。

闲着也是闲着,皂荚摸了一把被顾长生特地卷了刃除了能裁纸之外啥都干不了的剪刀,拿了张白纸,开始剪一张张的小纸人。

皂荚的傀儡术学的不好,但是必要时候,这些小人还是能有点儿用的。

顾长生一面配着要用的药水,一面留神盯着皂荚,就怕她哪根筋儿不对,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剪了。

两人就这样磨蹭到晚上十二点,晚晴让小二和圆圆送来了两个令牌。

小二和圆圆同时把令牌递给皂荚和顾长生,小二学着晚晴的样子,嘱咐皂荚:“晚晴姐说,这是进入鬼市的令牌,要进去和出来,就一定要这个。”

令牌上花纹繁复,皂荚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通过触摸,也知道这上面雕刻了不下十道符文。

皂荚说:“帮我转告晚晴,就说皂荚记下这个人情了。”

圆圆眨眨眼睛,不知道晚晴是怎么嘱咐她的,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皂荚姐姐,鬼市生人莫入,但被巡逻的鬼怪察觉到阳气,不出片刻鬼市便会烟消云散,所以晚晴姐姐说,你们还要想法子掩藏自己的生气。”

小二插嘴:“按勇哥的话就是,你们把自己弄得越像死人越好。”

皂荚:“......”

顾长生给两个小鬼道了声谢,从柜台里抓出一把皂荚藏的零食,又给了小鬼们几张吃吃喝喝符后,两个小鬼头便规规矩矩的手拉着手离开了。

顾长生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皂荚把玩着手里的两块令牌,皱起眉头。

敛去生气对他们两个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类掩息之术通常都不长久,倘若他们久久找不到从鬼市到鬼界的门、又或者非要等鬼市散去这鬼门才开,那么他们便很容易就打草惊蛇,露馅了。

顾长生见皂荚愁眉不展的样子,从巩志杰带过来的包里拿出两个小瓷瓶儿,一个卧在自己手里,一个递给皂荚。

皂荚摸索着接过小瓷瓶,晃了晃,里面是水。

她有些疑惑:“这是......?”

顾长生说:“这是掩息水。”

“我门派有先人百年前因故进过鬼市,故而知道一些那边的习俗。”

“掩息不光是在鬼市,在鬼界也要,不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皂荚严肃的点头。

入了鬼门关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鬼,且不说它生前如何——

但凡有了生魂入内,他们便是不疯也要疯了。

皂荚小时候不懂事,曾经误打误撞进过山里一个冤魂坑,里面的冤魂早就已经消散了,但是冤魂散去前被怨鬼们撕成碎片吞噬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生魂”这个“生”字,便是许多已经再也没有念想的鬼怪罪恶的源头。

皂荚想象自己贸贸然和顾长生入了地府被万鬼围攻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皂荚自从眼睛看不清楚以后,以往脸上那种笑眯眯的表情少了很多,退了这层伪装,皂荚的表情生动了很多。

她脑袋里在想什么,顾长生看一眼便明白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蜜饯话梅,用小刀拆开塑封,拧开了摆到皂荚面前,“掩息水的效果有三天。”

话梅的香气飘进皂荚的鼻端,皂荚吸吸鼻子:“那我们等到出发前再喝。”

顾长生说:“好。”

顾长生那句“我祖上有人去过”和现今“我头上有人”在皂荚耳朵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至少她现在心头比之前安定多了。

自从眼睛出事,她不是没有惶恐,只是这么多年她走过来,知道惶恐除了让自己变得更脆弱能让敌人有机可趁之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冲动把鬼差给打了,除了立威之外,也有惶恐的因素。

皂荚摸了一颗话梅塞进嘴里,蜜饯特有的酸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她三下两下嚼掉这股她不是很喜欢的酸味,连带着话梅里面的核一起吞了下去——

就像把她这两三日来的惶恐不安一齐吞了下去。

顾长生倒个水的功夫,就见皂荚重新又恢复了往日的笑眯眯的模样。

顾长生把水杯放在皂荚手边,不由道:“看不清楚垃圾桶在哪里,话梅核吐在桌子上我来收拾就是,干嘛吞下去?”

皂荚:“......”

“我又不会笑话你。”顾长生说,“你丢人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了。”

皂荚:“......”

你懂个屁!

老娘吞的那是话梅核吗?

老娘吞的那是心头的怯懦!

皂荚干脆侧过头去,不理他——

一直安静如鸡蹲在皂荚旁边的秃毛崽感受到它亲妈的情绪,也冲着顾长生“啾啾啾”起来——

顾长生,你这个鱼唇的凡人!

莫名收了一大一下两对白眼的顾长生:“......”

所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

直到他将所有的东西塞进小小的收纳袋准备走人,顾长生还是没明白皂荚到底在和他气什么——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顾长生现在就担心,死要面子不要他牵还非要走在前面的皂荚,什么时候会一头撞在墙上。

皂荚会撞墙上吗?

当然不会。

她虽然看不清楚,但却仍然可以使用法术,她为了适应自己女鬼的身份,指甲一弹,几缕幽蓝的鬼火便晃悠悠的绕在她周围——

她就着这些火苗,回头阴森森一笑——

顾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智障。

皂荚:“......”

虽然她看不清顾长生的表情,但顾长生周身的气场是这么告诉她的。

皂荚有些没趣,要知道,扮女鬼吓人,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

年幼无知又打架又打不过人家的时候,她就用这样的小手段,把所有欺负她的熊孩子吓尿在床,并且通常还能附赠其父母花样的双打。

皂荚没趣地摇头,指挥着幽蓝的鬼火往前——

黑夜里鬼火显得格外明显,皂荚只需要跟着这些光,便不会有问题。

还没走两步,身后的顾长生一把拉住她,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旁边一带——

皂荚吃惊的回头。

皂荚的手一直都是冰冰的,顾长生的手很暖,让皂荚觉得有些烫。

顾长生语气里有些无奈:“前面下水道井盖被人偷了,再走你就掉下去了。”

皂荚:“......”

对哦,鬼火能在天上飞,但是搞不定地上的坑。

简直失策。

“都说了,你丢人的时候我都见过,你还逞什么能?”顾长生紧了紧握着皂荚的手:“跟我走就是了。”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拉着皂荚要往前走。

皂荚一动不动。

双目无神一脸呆滞地看着顾长生的方向。

顾长生:“......”

他放软了语气,哄皂荚:“不丢人,一点都不丢人。”

“是我不认识路,要你带。”

皂荚这才“哼”了一声,放软了像定海神针一样的jio,跟着顾长生动了起来。

顾长生:“......”

幼稚!幼稚!太幼稚了!

皂荚突然出声:“顾长生,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顾长生立正站好:“没有,绝对没有!”

皂荚这才满意点头。

顾长生:“......”

反正幼稚的绝对不是他。

算了,谁让她是老板和病人呢?

***

顾长生牵着皂荚往菜市场那边走,越走皂荚的手越凉。

皂荚还没什么感觉,顾长生反而停了下来。他从收纳锦囊里抽出一个水珠模样的坠子,用上面的红丝线绕在皂荚的手腕上。

皂荚:“......”

她现在一手翡翠珠串,一手凤眼菩提,现在还加了个玉坠子......

皂荚感叹:“顾道长啊......自从遇到你,我觉得自己简直翻身农奴把歌唱。”

顾长生闷不吭声,在皂荚不注意的时候在手上扎了一针,一滴血从他食指沁出来,没入了玉坠子中——

血滴几乎是立时就不见了。

同时一股暖流从玉坠逐渐传到皂荚身上。

顾长生把装有掩息水的瓶子拿出来,递到皂荚嘴边:“喝吧。”

皂荚就着顾长生的手,一口把掩息水吞了进去——

然后龇牙咧嘴起来:“好难喝!”

顾长生:“......”

他本来是想让皂荚自己拿手喝的。

怎么就成了喂呢?

不过喝都喝了,见皂荚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顾长生也不再多想,拿出另外一个瓶子自己喝了下去,并顺手朝皂荚嘴巴里塞了个话梅,免得她还是那副青面獠牙的样子。

皂荚含着续命的话梅,忍不住道:“我觉得,这水就是打着把人苦死了主意。”

苦都苦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阳气呢?

顾长生看着她那样子,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不得无礼。”

这毕竟是他门派中先人传下来的,皂荚这话算是没了规矩。

皂荚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对,当下朝顾长生露出一个笑,就算把这个事儿揭过去了——

皂荚眼睛坏了,看东西没什么焦距,笑起来也自然没有了早前的眼中冒着狡黠的精明模样,只是这样懵懂样,再加上她一张娃娃脸,反而显得更加人畜无害。

顾长生看着一脸讨好的皂荚,忍不住想——

皂荚讲道理的时候,还是怪可爱的。

等到嘴巴里苦味散了,皂荚和顾长生身上的生气也真的被掩下去了。

生气被掩,加上临近鬼市阴气重,皂荚被冷的忍不住瑟缩了下——

然而皂荚越冷,手腕处的玉坠子传来的暖意便越强烈,不多时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皂荚忍不住摸了摸那个坠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了来。

皂荚不由一愣,方要开口问顾长生,顾长生便松开了她,冲她道:“鬼市到了。”

皂荚心神一动,到了嘴边的话也就烟消云散了。

***

鬼市并不像皂荚想的像一个菜市场一样开放,反而像是参加什么高档聚会一样,至少进门的时候要求很严格。

虽然皂荚看不清楚,但眼前长长的队伍她还是能看个轮廓的。

怕惊动周围的鬼魂,顾长生微微弯下腰,俯身在她耳边道:“门口有两个巡逻的人,在挨个查验入市令牌。”

这掩息水效果卓绝,顾长生说话喷出的气息也凉凉的,喷在皂荚瓷白的颈脖上,激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顾长生看得有些呆。

还是皂荚说话唤回了他的神智:“不知道没有令牌进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两人还没排到一半,便真的有小鬼想要蒙混过关。

那小鬼拿着假冒的令牌被巡市看门的男鬼抓出来,直接就撕成了几瓣,嚼吧嚼吧,吃掉了。

而周围的鬼怪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还有和看门的相熟的,笑着问那被吃掉的鬼是个什么味儿的。

皂荚:“......”

顾长生:“......”

俩人的头不由埋得低了些。

队伍很长,但检查的也不慢,不多时便轮到了皂荚和顾长生。

皂荚笑眯眯的把令牌递给看门的那个鬼,也不见那鬼如何动作,令牌便亮了起来,令牌一亮,看门鬼便不多问,把令牌甩给皂荚,挥挥手让她进去。

皂荚七手八脚地把令牌接住,低调的准备迈进门槛——

却听看门鬼问顾长生:“你是哪里来的,怎么没见过你?”

皂荚心头一咯噔,脸上的笑也不自然起来——

顾长生这个呆子,该不会露馅儿吧?

皂荚正想着要不要去帮顾长生一把,便听顾长生道:“我是新来的,家里有长辈让我来见见世面,便让我拿着令牌来了。”

皂荚:“......”

看门鬼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长生好几个来回,直到后面排队的鬼开始不耐烦地嘘它,它才把已经暗下去的令牌扔给顾长生,让顾长生进去。

皂荚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前后脚进门,顾长生便习惯性地伸手握住皂荚的手腕。

皂荚:“......”

她有些觉得不好,但顾长生一脸坦然扶助老幼病残的样子,便也释然了。

皂荚和顾长生一后一前,走过一个略显逼仄的长巷,终于到了鬼市——

鬼市也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冷清,相反的,鬼市相当的热闹。

一条长长的街上,到处都是卖大红灯笼的,还有不少鬼支着个小摊,卖着地府特有的食物——什么望乡台狮子头啊、血池地狱血豆腐啊、孟婆店鸡公煲啊之类的,好不热闹。

还有一堆小姑娘老阿姨围在“剥衣亭连锁十八摊”边上,挑着大件小件的衣服。

当然还有一些类似古玩家具之类的小东西

皂荚:“......”

顾长生:“......”

鬼市里有通往鬼界的入口,皂荚牵着顾长生袖子,两只眼睛也没什么用,便专心致志地看着鬼市上的吃的。

路过一家格外香的包子铺的时候,皂荚被香味吸引——

皂荚扭头,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顾长生:“顾道、不,长生~”

顾长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卖包子的小贩便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小娘子好眼光,我这包子配方是经过了恶狗村的野狗们实践的,绝对管用又好吃的!”

顾长生听到这话,眉头一动,正要从锦囊掏钱买——

蓦地停了下来,和皂荚咬耳朵:“我忘记带金箔了。”

皂荚:“......”

小贩看着顾长生的动作,便知道他是个啥意思。

小贩嘿嘿一笑,也不恼,从蒸笼下拿出一个二维码:“小店支持各种支付手段,不过若是用人民币兑换冥币的话,手续费得二位出。”

皂荚:“......”

顾长生:“......”

等顾长生把二百个包子塞进收纳锦囊里,皂荚嘴里叼着包子,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没想到现在地府这么先进......”

皂荚摩拳擦掌:“要是能把这包子带到店里面卖=-=我觉得我离称霸黄泉路不远了!”

顾长生:“......醒醒,普通活人是不能吃这玩意儿的。”

然而看着皂荚幸福的表情,顾长生还是默默把要打击皂荚的话吞下去了。

算了,等找到鬼门,入了关,自然会有东西教她做人的。

顾到账翘首以盼.jpg

皂荚对顾道长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并努力的想多吃一个包子。

顾长生面无表情地把所有包子都收起来,苦口婆心道:“毕竟是阴间的食物,姑奶奶你少吃点的。”

皂荚乖巧的答应并偷偷摸摸的继续吃。

顾长生:“......”

其实皂荚倒不是真的贪吃,只是她这么大,很少有这样逛夜市的时候。唯一一次,还是她很小的时候,老头子待她去县城里看正月十五的花灯。

花灯很好看,路上的小吃也很诱人。

只是她当时只能看着,只有在最后快回家的时候,老头子扣扣索索了半天,给她买了个包子。

那个包子她舍不得吃,攥在手里攥了一路,直到回到家,老头子才发现已经被她在塑料口袋里捏得看快成了饼的包子。

最后是老头子熬了碗粥,把那个快碎了包子拌在了粥里,一老一少一起吃了的。

也是从那以后,老头子开始时不时消失几天,回来的时候,给皂荚带上一些好吃的。

顾长生看着捧着包子的皂荚,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包子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难过。

顾长生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太凶了?

他扯扯皂荚的袖子,小小声道:“你要真想吃,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回去,我亲手给你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