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找到了

醉香楼

江南最大的销魂窟,这里有江南水乡养育出的凝脂美人,也有来自遥远异域的妖娆舞娘,还有才色兼备的绝代佳人,是江南男人们的梦幻之地。

大凡开花楼的都是背后有靠山的,在江南这个地段就更是如此,醉香楼作为近三年来江南最火爆的花楼,它背靠的也是曾经江南权势最大的江南总督,当朝宰辅大人的亲哥哥云靖铭。

当然,从今日起也只是曾经了。就在今日午时,这位在江南无恶不作的总督已经被他的弟弟亲自监斩了。

今夜的醉香楼注定无法平静,还没入夜,老鸨桂妈妈就催促楼里的姑娘赶紧梳妆打扮起来,说是晚上有重要贵客来临。

醉香楼开在江富庶之地,花娘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楼里来过的贵客还真不少,却还是头一次见桂妈妈如此紧张,恰好在门口的思棋忍不住问起贵客身份,却只得了桂妈妈一个“滚回去梳妆”的回复。

讨了个没趣儿的思棋哼了一声进屋关上房门,她是醉香楼目前年纪最小的花魁,还是清白之身,原本桂妈妈就在准备她的初夜拍卖,虽然因为云靖铭的倒台暂时搁浅了,但她向来在桂妈妈面前很有牌面,这还是第一次桂妈妈对她这么不客气,她心头有些不爽。

“小翠,你出去打听一下今晚的贵客到底是谁。”不管怎么说,让桂妈妈那么紧张的贵客,她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姑娘,奴婢好似听到了一些,虽然那位好像还没说要不要过来,不过应该是……”似乎说到那个名字都有点害怕,小丫鬟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是……宰辅大人。”

“啪”地一声,正在屋内摆着棋盘的女子手一抖,棋子跌落下来,屋内的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

“公先生,你怎么了?被宰辅大人吓到了?”思棋疑惑地走过来。

名唤公先生的女子皮肤略有些泛黄,虽半边脸可看出也是个五官精致的美人,但可惜另外半边脸却有一大块十分醒目的胎记,不过此女虽样貌不好看,却是醉香楼的秘密底牌,是桂妈妈花大价钱聘请的教导先生,所有花娘的才艺都是她一手指导出来的。

“是有点惊讶,”“公先生”回过神,很快恢复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若有所思道,“据闻宰辅大人素来不近女色,如何会到这醉香楼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近女色的男人,宰辅大人也不过是因为克死了三个未婚妻被女人敬而远之罢了。”思棋虽然还没开始真正接客,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男人本色,同样不信那些传闻。

“再说咱们青楼女子可不怕什么克妻的,左右我又成不了他的妻妾,不过据说宰辅大人生得很好,又年轻,而我本来也是要卖的,第一晚能得宰辅大人垂怜也是极好的。”思棋对自己的相貌和才华极有自信。

公语蕊没再说什么,她虽不理解这些女人的想法,却也早就习惯了不以自己的理念和观点去要求这个时代的人,毕竟,她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云靖恭要来醉香楼,到底是为什么?

从醉香楼出来的时候,公语蕊绕道去了趟“七宝斋”买了些点心,大约是因为今日江南总督刚被处斩,整个城镇的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让她的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她下意识地将点心抱在怀里加快脚步奔走,约莫一刻钟后,她来到一个巷口推开一个小院的房门。

“娘亲,你回来了!”屋内的小男孩听到开门声,冲出来抱住她的大腿仰起脑袋甜甜地看着他,那张怎么看怎么漂亮的小脸让公语蕊心头立刻软了下来,她弯下腰抱起小家伙,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豆豆今天有没有很乖?”

“豆豆很乖的,先生教的字都会写了!”豆豆今年五岁,公语蕊在附近给他找了先生开蒙,小家伙也确实聪慧,如今正是先生得意的小弟子。

“很好,为了奖励豆豆,娘亲给豆豆买了七宝斋的红豆糕。”她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小家伙,男孩的眼眸一亮,欢天喜地地接过红豆糕,正要拆开和自家娘亲分享,院门外却传来敲门的声音。

公语蕊让豆豆躲回屋子,走过来拉开门,看到门外的是脸色十分难看的房东陈嫂子,她心下了然,微微扬起笑脸。

“陈嫂子,有事吗?”

“难听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娘家弟弟说在醉香楼后门看见你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陈嫂子开门见山。

“嗯……”果然。

“行了,我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我就不往外说了,但是你今天就得搬走,我家女儿清清白白的还要嫁人呢,可不能被你拖累了!”

陈嫂子的女儿陈香儿今年才十四岁,是最活泼的年龄,平日经常来找公语蕊玩,一口一个小蕊姐姐叫得很亲,闲暇无事的时候也经常帮她照看豆豆。

“好……我知道了。”公语蕊依旧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打算最近离开了,多余的租金不用退了,就当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

陈嫂子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好说话,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还是离开了。

公语蕊关上门快步走回房间,立刻就着手开始收拾东西,正在吃红豆糕的小家伙察觉到了不对劲,呆呆地看着她。

“娘亲,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嗯。”公语蕊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小家伙眨了眨眼,丢下手里的糕点也开始笨拙地打包自己的东西。

娘俩在这里也没住多久,这些年公语蕊带着他经常换地方,每次收拾行李也就那几件衣服和她的梳妆工具,其余锅碗瓢盆之类的都是放着留给房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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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客栈是江南最大的客栈,虽然费用高,却是最安全保密性最好的。宰辅大人来江南查案,虽有专门的别院,但他极不喜欢那些人三天两头找由头来打扰,闲暇无事的时候便会坐在客栈包厢独酌。

脚步声传来,云靖恭抬起头看向门口,他的随从孟清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大人,棺木已经准备好了。”

“好歹是和本官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从斩杀了亲兄长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宰辅大人这会儿才笑了起来,“想来云夫人也很想念她的宝贝儿子。”

云靖恭的长相十分符合江南民众眼中文弱美男子的形象,甚至比之前号称江南第一美男的他哥哥还显得精致几分,薄唇挺鼻,白皙的皮肤,细长的凤眼,包裹在官袍下看似纤长瘦弱的身躯,笑起来的时候时常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个温润谦和的公子,然而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云靖恭手段毒辣,绝非良善之人。

他话说得含蓄,但孟清知道这是要把云靖铭的尸体和头都送去京城云家的意思,至于云家那二位到时是什么心情……呵。

孟清跟随云靖恭多年,虽然一直没能参透自家主子在想什么,眼下却也隐隐觉得痛快,无他,自家大人和云靖铭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们的父母对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云靖恭一出生就被高僧断言冤孽太重注定一生无妻无子,且会祸害整个云家,因此他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去庙里了,说是要洗去前世冤孽,从那时起,他便被云氏一族抛弃了。

没有人知道在寺庙里长大的云靖恭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在他十岁那年,寺庙突然起火,里面的和尚全死了,而云靖恭却因为那天恰好被罚在外面跪一夜而躲过了一劫。

唯一存活下来的云靖恭更加被认为是不祥之人,那时云家人见到的他宛如一个未开化的野兽一般,凶残冷酷,吓得他父母接连做了几天噩梦,自然没把他接回云家,随后是潜龙寺的行云和尚主动出面将他带走了。

潜龙寺大庆开国皇帝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暂时躲避的地方,在大庆一直有着很高的地位。那几年云靖恭跟着行云大师四处云游,京城几乎再无有关他的消息。直到十六岁那年云靖恭第一次参加科举,一鸣惊人拿下状元,才终于走出寺庙来到世人面前。反观云靖铭,身为嫡长子,自幼受尽父母宠爱,一直以来对大人都毫不顾念兄弟血缘,偏大人的父母就仿佛没生过次子一样,对长子无条件宠爱,对大人却从不过问。

云家人从没有一天疼爱过宰辅大人,却在宰辅大人走向朝堂手握重权以后处处以宰辅的家人自居,尤其是这个云靖铭,明明和大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却还舔着脸打着大人的旗号在江南无恶不作,败坏大人的名声,大人此次来江南之前给过他几次机会了,他却死不悔改,临死前居然还诅咒大人断子绝孙!

孟清觉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他家大人又要被人说冷酷无情了。

完全不知道属下在一旁多变的心思,云靖恭却是心情很好地问起了此次来江南第二件要办的事。

“那件事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确切消息。”想起这件事,孟清有些头疼,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到底为什么一直不肯放弃这事,“不过行三说他看到了一个有些像的小孩,但又有些不确定,他画了像递过来,您看一下?”

云靖恭挑眉给了下属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孟清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是一个孩童的画像,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梳着整洁标志的发髻,一双眼儿漂亮有神。

云靖恭随意地扫了那画像一眼,随即蓦地扯过来拿在手中盯着画像看,那眼神似有些困惑又有些惊讶,随后他从自己怀中掏出先前他自己所画的画像也摆出来。

画上的孩童从五官上可辨识出很相似,但云靖恭拿出来的画像中男孩眼神却是一脸惶然,十分怯懦的样子,这天差地别的神情让人很难把两人联系到一起,也只有行三那种心细如尘不放过任何细微部分的人能察觉到相似点。

“在哪?”云靖恭将自己带来的画像顺手攥紧,很快那画像便成了一团粉末,从他指缝中散落在地,孟清一看便知这次找对了,顿时惊喜出声。

“行三说是住在附近百花巷……”

“大人!”孟清的话被忽然从窗外跃进来的人打断,正是他口中的行三。

“那对母子正往这边过来了。”行三一边说一边示意云靖恭朝窗外看,云靖恭迈开脚步走到窗边,就见一名女子前面挂着一个包裹,背上背着一个小孩缓缓从包厢门口经过。

“娘亲,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小家伙软糯的声音,听起来着实喜人。

“这里是客栈,今儿天太晚了,我们住一晚明早再走。”女人耐心温柔地回答。

“唔……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豆豆很不舍得吗?”女人的声音依旧很温柔。

“豆豆……还没和先生告别呢!”小家伙有些遗憾地念叨着,感觉到母亲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眨了眨眼,很贴心地补充道,“不过等我们到了新家以后可以给先生写信,相信先生看到我会那么多字,一定会原谅我的。”

女人的脚步停顿了下,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谁会不喜欢我们豆豆呢?”

看到那母亲背着孩子的身影渐渐走远,孟清忍不住对行三的猜测有些质疑。

“行三,你确定没搞错?那怎么看都是亲生的娘俩!”

“大人……”行三迟疑地看向云靖恭,却见宰辅大人的眼神依旧落在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眼底却是兴味的光芒。

“很有趣。”宰辅大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他幼时对人的肢体与骨相有过透彻到让人恶心的学习,一眼便看出那女子还是处子之身,自然觉得这对“母子”很有趣。

“那女子是何人?”

“时间紧迫,属下暂时只知道她在醉香楼给那些花娘做教习先生。”

“醉香楼?”云靖恭略挑眉,那些江南官员邀请自己晚上过去的地方恰是醉香楼,他忽地想起刚才那母子俩说要离开扬州,顿时扬起唇角,“她今日从醉香楼出来后就决定离开江南了?”

“是的,她的房东去找过一次,然后她就搬出来了。”

闻言,云靖恭将行三带来的画像递给孟清,吩咐道:“把那个女人的样子画下来,本官要知道知道她全部底细,还有她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让宁溪,川南,湖泽这几个地方的人先查。”宁溪和湖泽是江南往南最邻近的两个城镇。

“是,大人。”行三立刻领命,“可还要派人跟踪他们?”

“叫行一盯住她,必要的时候把那孩子带出来。”

行一在暗卫中排行第一自然是因为本领最受认可,一直以来都是负责贴身保护宰辅大人的,如今却被派去跟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孟清和行三同时有些惊讶。

“大人,这……”

“把本官要找的人藏了四年之久,你们以为她会是个简单的女人?”凤眸微微眯起,云靖恭的语气有些自嘲,却又隐约透出点兴味,“孟清,今晚去醉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