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欠揍

大衍十三年

绿荫飒沓,小径上,脚步声渐渐靠近。

来者素衣木簪,携剑而行,正是衍朝第一位女性君王的长女——李芝瑶。

她看起来年岁不大,举止间却极为潇洒大气,手里若没提那个破破烂烂的食盒,当得一句魏晋风骨。

“金乳酥,龙凤糕,荆桃云花糕…”走到僻静无人无人的转角,她打开盒盖,数到中间那几朵粉.嫩嫩的花糕,不由露出个清浅笑容,“这下芝蔓该开心了。”

将餐点一一数过,她俯下身,将食盘又全都仔细装了回去,这才提起继续往前走。

路边灌木长得有点疯,她小心穿过,没遮脸没掩袖,却是捏紧了腰边木剑上系着的小香囊。

虽然小妹刚学了女红,把这个小东西做得丑得惨绝人寰,但芝瑶依旧喜爱得紧。

想着自己那贪吃的傻妹妹,李芝瑶脚步轻快地穿过了那丛灌木。

下一秒,异变突生!

枝叶一动,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直直将她推倒!

“啪!”食盒落地,盖子飞到了远处,里面精致的各色点心小食滚了出来,粉白的团子,金黄的糕点,掺杂着油润润的肉菜,尽皆散归了泥土,沾上龌蹉再不能用。

她被这变故弄得懵了,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幸好刚才反应还算快,及时保护住了自己的脸部要害,只是手心火辣辣的,已硬生生被石子擦出了血。

一只脚重重踩上了她的后背。

“哎哟,这么弱啊,”独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刺耳声音传来,带着恶意的挑衅,“围猎场上抢我猎物的时候,你不是很嚣张吗?”

李芝瑶:“…你谁?”她想要起身,但是这个姿势根本使不上力气,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她只能先停下保留体力,有些气喘着问,“长孙烈旸?”

“啧啧啧,”少年发出赞叹的轻啧,蹲下身,恶劣地看她因为后背加重的力量而皱起眉头,“居然还能记得我呢,伟大的长公主殿下。”

“呵,手下败将。”一听他承认了自己身份,李芝瑶就知道,又是这好斗的公鸡来了,虽然身处劣势,却也不妨碍她开嘲讽,结果自然是被踩得更狠了。

正当她寻思着怎么甩开身上的重量爬起身,身后的少年却又突然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腰上一紧,一只手拽走了那个丑丑的香囊。

“还给我!!!”本来还算镇定的李芝瑶眼瞳一缩,死命挣扎起来。

“哟哟哟,这么丑的东西你也好意思带出来,简直笑死小爷我了哈哈哈,”被她激烈的反应所取悦,加大力量按住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被踩着的少女奋力挣扎,却依旧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抬手将香囊扔进泥潭里,裹得一身黑漆漆的脏污。

“这下真是又脏又臭了,果然是物似主人。”

“住手!”

她伸手想要接,却根本来不及,当着她的面,香囊一点点陷进了污浊泥潭。

她瑕疵欲裂,几乎恨不得生撕了这人。

“你!!!混!!!蛋!!!”愤怒在刹那淹没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顶开少年的脚,翻身站了起来。

少年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脚下重心不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李芝瑶半点没耽误时间,直接就翻身压到他身上揪起衣领一拳打了过去。

“嗷!”

一声惨叫传来,少年被她一拳打歪了头,伸手想要护住自己,却被接下来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打得应接不暇,鼻子都流出了血来,他捂着嘴努力保护住牙齿,大喊一声。

“你!你再打我我便告诉叔父!!!”

李芝瑶动作一僵,随后便气笑了。

“看来长孙公子别的本事没有,告状倒是一流,怎么,你还要让你叔父来打我不成?前~骠骑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听到她特地重读了“前”字,少年当下就变了脸色,大声反驳道,“叔父那么厉害,若不是…若不是…”

“哦,若不是?”她知道少年要说什么,不外乎就是母皇与他叔父那点子破事,但是他敢说出口吗?!

果然,噎了半响,少年只从鼻子里憋出一口气,“哼!”

李芝瑶才不管他哼唧什么,气也撒得差不多了,这样单方面的殴打无趣得很,便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站了起来。

她还得想想妹妹的午饭该怎么办呢。

“你等等!”少年一边擦着鼻血一边狼狈地起身追她,有些委屈道,“刚才那不算,你都多久没和我比试过了!”

“比试?”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李芝瑶眼睛一转,看向了面前这个自己送上门来找揍的少年。

脑中灵光闪现,她的嘴角终于挂起一点弧度,“那比试,有没有什么彩头?”

少年被这个问题问懵了,眼看着对方等得不耐烦转身欲走,连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你要什么彩头?”

李芝瑶回头,打量了他一下,忽地一笑。

一时之间,夕照落海,冰雪消融,如春风拂面百花绽放,她轻启双唇,对着少年一字一句道:“我要…你…”

少年被死对头少见的笑颜晃晕了头,瞬间口吃:“你、你…我、我….”

未曾等他给出回答,李芝瑶便笑着继续说出后面未尽的话语。

“…今日的,餐点份例。”

***

一炷香之后,御膳房。

“哟!长孙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啊?”总管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

“我…”少年捂住一边眼睛,瞄了下这总管油光满面的大肥脸便急匆匆撇开脸,十分跋扈地问道,“我的那份午食呢?叔父说今天有时令的花糕,全拿出来全拿出来!”

总管心里直抹汗,幸好今天他反应快,赶在这祖宗催人取之前及时差人去做新的补全了数,要不这会可就要遭罪了。

伸手让仆从们去取刚做好的百花糕盘,顺带硕大一个精致餐盒,和李芝瑶之前拿到的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陪着笑,“嗨,早就给您准备好了,还有别的需要么?”

他神秘兮兮地靠近少年耳廓,“您最喜欢的那个荆桃馅儿云花糕,刚出炉,您随便拿。”

少年嫌弃他口气太重,后退一步避让开,随意挥挥手,“全拿出来罢,我看看。”

管事完全没有之前面对李芝瑶的敷衍,差人去取后,满脸堆笑地催促下人将一盘盘诱人小菜放进那个大食盒,讨好地搓搓手,围着少年小声说道,“您看您,还自己跑一趟,和小子说一声,我让人给您送去就成啊。”

少年嫌弃他得很,但想到了叔父的叮嘱,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摸出一个小荷包冲他送了过去,总管的豆豆眼四处瞄了下,见其他人都在忙活,没人看着这,便十分迅速地顺走了那荷包,笑的更殷勤了。

“许久不见长孙贵人了,他还好吗?”

少年示意他闭嘴,转头盯那送荆桃糕过来的侍从去了,总管讪讪不敢再说话,只带着些庆幸看向那一盘热乎乎的美味,再次感叹自己的英明神武,刚才没有给长公主好脸色,这宫里谁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啊,不对盘。

“这一盘,装起来。”一只手横空出现,在糕盘上划拉了一下。

总管的笑脸僵硬了。

怎么又是你!

“这…长公主殿下,这不符合规矩吧?”总管冷汗直冒,拿出手帕擦了擦。

长公主依旧抱着她的木剑,面无表情看他,看得他发毛。

总管张口,正在犹豫,突然看到站在一边神色不虞的长孙公子,腰板不由便直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让仆从把糕点拿远一些。

他冲长公主一拱手:“不是咱家不给长公主您面子,实在是您今天已经取了太多份例,若是再取,教其他贵人怎么办,万望公主体恤我等下人,莫要这般为难于我们。”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下来,仆役全都偷偷看向她,遮遮掩掩地露出嘲讽厌恶的神色,似乎是全都觉得总管说得有理,这长公主不愧是丢到偏院散养出来的,实在是不懂事。

到时候数目有问题,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遭殃。

长公主看了一圈,收手转身回了门口。

总管见她被自己堵得不敢继续说话,还乖乖捏紧手里木剑灰溜溜离开的样子便觉得心里松快。

长公主又怎么样,衍帝不喜,还不是得乖乖受着气!

见好就收,他便也不再管那破落长公主站门口作甚,只讨好地看向长孙烈旸,这个长孙贵人最疼爱的侄子,现任护国大将军的独生长子。

“您…”

长孙烈旸面色比刚才还难看,一手仍旧捂着眼睛,一手指了指刚才长公主指的盘子打断他奉承,“收起来,放一起。”

总管不敢怠慢,迅速收好了给他装进精致的漆木方盒,恭恭敬敬双手递上给他,也没指出这早已超过了他今天该有的份额,态度理所当然极了。

“嗤——”倚在门边看这里的长公主不屑冷笑,总管权当有风在吹。

长孙烈旸提起食盒就走,压根不管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总管挺起腰背目送他离去,有些得意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应对。

正在此时,却见那长公主伸出手拦住了长孙公子,态度极其恶劣,“拿来。”

总管登时就怒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说打劫就打劫!当我们不存在啊!

他眼珠子一转,招过一边的仆从正想要叮嘱两句,却见长孙公子乖乖将两个食盒都递给了她,还狗腿地问道,“有些重,我给你一起送过去?”

???

总管的内心是崩溃的。

等等,长孙公子,您与她不是死敌吗???

说好的一辈子会讨厌彼此呢?

“总管大人,这…还要不要去找那位…”

“找你个头!”总管骂完愚蠢的仆从,呆滞地看着两人相偕离去,长孙公子还屁颠颠跟着长公主身后想要帮她提,那画面简直…

不知道身后总管的心中如何惊涛拍岸风中凌乱,提着食盒直接走人的两人各怀心事,李芝瑶走到半路便不耐烦了。

“你作甚么跟着我,没事做了吗?”

少年支支吾吾不开口,李芝瑶只觉他今天十分莫名其妙,还不如以往的嚣张跋扈让人觉得爽利。

“过来,”她放下食盒,伸手捏住少年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让我看看。”

少年张了张嘴,羞窘地拿开捂住眼睛的手,那眼睛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黑眼圈,脸颊还有青紫的剑身痕迹,显然是被揍了个爽。

李芝瑶皱眉:“没事便回去养养你的伤,别到时候又有人指着我鼻子说我欺负人。”

“没...不是...”他憋了半天,见眼前人将左手提着的食盒放回自己脚下,转身又要走,这才有些着急地冒出来一句:“芝瑶,你,你快要及笄了罢。”

李芝瑶疑惑看他。

他张口欲言,却又在她的视线下打了退堂鼓,“无事!下次再战,我定要打的你跪地求饶!”

“呵,拭目以待。”

少年还想再说什么,李芝瑶却早已转身跑远,纵使他心中有事,却也不敢再跟上去了,留在原地直叹气。

李芝瑶也不知道,这一去,她的生活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