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交换身体的第十三天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对劲。

比如他听到黄濑凉太说她“一定会喜欢的某家料理店”，下意识的不快，他突然惊觉西野瑞穗和他一起住，对他的事倒是了解得差不多，连港口Mafia的运作模式都有了一定概念，他对她本人，除了名字还有她自称的家世，一窍不通。

这种怪异的不对等，自己领地被人肆无忌惮地入侵，连对方的地盘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感觉——啧，真让人不爽。

“你喜欢吃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奇怪，他的眼睛原本有这么蓝吗？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冷不丁地问。

“咦？”西野瑞穗愣了下。

“我说，”他背靠着墙，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什么？”

她虽然疑惑本来是她在问的问题怎么被抛回来了，西野瑞穗低头想了一阵，如实回答：“嗯……挺多的，一时让我举例我也说不出来，除了刺身之类的生食敬谢不敏，东洋菜还有西洋菜我都不挑的。”

“那你还把自己弄出胃病？”中原中也挑眉质疑。

她心虚又内疚地沉默了，本来觉得自己最多搞坏自己的身体，和别人又没关系，以前就算被什么人劝诫了，也是表面乖巧答应，回头就忘，结果现在她养出毛病的身体换别人承担了……

“不讨厌西餐的话，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法国菜餐厅，里面的红酒虽然比不上我私藏的，还算不赖。”中原中也提议。

西野瑞穗点头，两人刚要离开，他敏锐地瞥向暗处：“出来！”

“十、十六夜老师。”从阴影里走出的竟是一个羞怯的男孩，他穿着工作人员的衣服，戴着鸭舌帽，手里拿着一个礼盒和书，“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创造的樱子小姐简直是完美的人物！我深受感动，可以给我签名吗？”

他九十度鞠躬，将书伸出，大半张脸藏在了帽檐下的阴影里。

中原中也与西野瑞穗对视了眼。

竟然是她的书粉……

“站直吧。”中原中也淡淡地说，现在的情况，真正的十六夜怎么也不可能给他签名，“签字的事下次再说。”

少年狐疑地直起身，他抱着书，情绪显而易见的失落：“非常抱歉，给老师添麻烦了……”

西野瑞穗想了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十六夜老师的手腕受伤了，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地址吗？等她伤好了再签字寄给你。”

少年愣了愣，他的表情古怪了起来，见茶发女性盯着他目光锐利，同行的男性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才如梦初醒：“冒昧问一句，两位是……恋人吗？因为樱子小姐不像会喜欢上什么人的性格，所以——”

“虽然第三部的纯，还有第一部的凉祐都对樱子产生了很大影响，尤其这次开拍的《冬眠》，黄濑凉太饰演的凉祐，被樱子小姐的魅力吸引，他身上阳光一样温暖的特质也让活在黑暗中的樱子小姐不自觉靠近，最后凉祐因为樱子小姐的计划死亡，也是故事开头樱子小姐投案自首的导火.索。”

“但我认为他们之间的联系并非爱情，樱子小姐之所以自首，更像是厌倦了‘警察怎么也看不出的完美犯罪独角戏’，所以演员表上，黄濑凉太以男主角的身份出现不够准确。不是说笔下人物也是作者本人人格的部分投影吗？我以为现实中的‘樱子小姐’也……”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突然反应过来地再度欠身，“对不起，我太失礼了！擅自把你们联系在一起！”

西野瑞穗与中原中也面面相觑。

他们发现“十六夜”不开口，这个读者就打算一直弯着腰不起来了。

“没事。”中原中也有点不耐烦了，他拉上西野瑞穗，“走了。”

“等下！最后拜托十六夜老师一件事。”少年殷切地道，“老师在推特上说过没灵感的时候会吃点甜食，这个……手工巧克力，请老师收下。”

他手里果然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樱粉色礼盒，“拿着吧。”西野瑞穗轻声，少年再说下去，事情就得没完没了了。

中原中也从这个奇怪读者身上感到了一种违和，尽管对方自始至终都很有礼貌，但他对危险的嗅觉向来灵敏，他按照西野瑞穗的意思接过礼盒，冷淡地看着少年，意有所指：“是吗，那我就切实地收下了。”

少年怔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不再打扰，他后退了一步，停顿了会儿，才露出心愿满足的害羞笑容，静静注视两人离开。

路过他身边时，她听见少年若有若无地嘀咕：“果然樱子小姐是樱子小姐啊，哪里都找不到。”

……

出了歌剧院，中原中也掂了掂手上东西，盒子里的东西很轻，看来不是炸弹之类，他把手工巧克力扔给了她，突然问：“原型是那家伙？”

“啊？”西野瑞穗抱住礼盒一脸懵地看向他，他的话没头没尾，她没反应过来。

中原中也面对她迷惘的视线沉默了会儿，“黄濑凉太，好像是这个名字，他是你小说男主的原型？”他别扭地问。

那倒不至于。

她觉得黄濑君很适合演凉祐，可以说“凉祐”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但两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啊，黄濑君，”她低头沉思了会儿，故意没有立即回答，“中也先生，你现在的反应……按照小说的套路，有点像‘吃醋’。”不会吧？

“谁、别说些奇怪的话！”他气不过地伸手压了压她的头，“待会儿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他转身走向车子。

“哪里？”西野瑞穗拨了拨被弄乱的头发，困惑地抬起视线。

“擂钵街。”

中原中也淡淡地说。

……

“中、中也先生，我觉得才吃饱饭不适合干这种事。”

“哈？才这种程度而已。”

擂钵街，顾名思义，是一个呈“碗”状的特殊地貌，据说这里以前发生了一个巨大的爆炸事故，这里与租界相连，原本就是法律难以管辖的地带，后来的人们又擅自在废墟上建造了房屋，成为了横滨的灰色地带。

中原中也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西野瑞穗问起，他简单地说“待过一段时间”，他带她在城镇错综复杂的巷子中穿梭，后来更是钻入下水道，沿着阴冷潮湿的水道走了五六分钟，抵达了一处暗门。

说是暗门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几块拼接在一起的铁皮挡住了入口，但不是熟路的人很难找到这里，他将铁皮搬开，呛人的烟尘飞得到处都是，显然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

“咳。”他握拳抵唇咳嗽了几声，在墙上摸到电灯开关打开。

屋子里灯光闪烁了几下，才完全点亮。西野瑞穗终于看清房间里的景象。不少地方落满了灰，墙角还有霉菌。但墙上画着不少简笔画，像是小孩子的涂鸦，经过时光洗礼，已变得老旧，依稀可见当初热闹的画面，地上乱七八糟堆着一些拼凑起的桌椅板凳，和没什么意义但对原来的主人似乎很有价值的物品。

“像是小孩子的秘密基地一样……”她若有所思地嘀咕。

“秘密基地？”中原中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这么说也没错。后面有个室内.射击场，简陋了点，应该还能用，你在那里练练。”

他将车上带下来的工具包拉链打开，里面居然装满了各式手.枪和子弹。

港口Mafia大楼当然有更专业的训练场地，但那里不适合西野瑞穗练习……中原中也可不想部下听见“干部连把枪都拿不稳”之类传闻。

但他没想到，她真的能全部脱靶。

“你用我的身体怎么还会这么弱？”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问。

“对不起，中也先生，”西野瑞穗才打空一匣子弹，慢慢活动了下手腕，“但枪的后坐力太大了。”虽然能打出去，每次枪管上扬，都打不准，久了还手腕痛。

中原中也：“……”

失误了，他考虑到她才开始学枪，特意挑了几把好上手的，格洛.克和伯莱.塔都是标准的军用手.枪，方便携带，近距离连射威力也将就，但他显然忽略西野瑞穗就算换了他的身体素质，也没有足够经验降低后坐力，早知道他还不如选小口径的步.枪，好掌控点。

“冷静一点，不要焦急，慢慢来。”他拉着她的手调整姿势，“右手握紧枪托，左手维持稳定，除非准备开枪，食指不要放在扳机上，容易走火。”

他握着她的手，重新对准靶牌，射击。

子弹贯穿了墙壁上简笔画的头颅位置——那就是他们练习射击的目标，墙上被流弹打得坑坑洼洼，不少地方用粉笔或石头刻着不同的图画，除了惯例的人形或者同心圆图案，还有云朵、老虎之类。

西野瑞穗有些好奇“秘密基地”的主人是谁了，不如说她已经猜到一些，她看向中原中也，不知道要不要问。

总觉得是别人的重要隐私。

中原中也浑然不知地手把手教完动作，就后退了两步让开：“再试下。”

她收回视线转向三十米开外的靶子，想了下：“中也先生，如果十点之前，一匣子弹我能打中十次目标，收工了陪我去个地方吧？”

格.洛克容弹量17发，她刚才全部脱靶，10发基本对半分。

中原中也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晚上七点。

“行。”他点了点头，“能中一半，无论哪里都陪你去。”

……

“这就是你说想来的地方？”

中原中也奇怪地问。面前五颜六色的灯海照亮了漆黑天空，欢快的音乐四处飞散，不远处是旋转木马、过山车，和摩天轮。现在是九点半，还有半小时就是游乐园的闭馆时间，难怪她说十点之前要到这里。

最后西野瑞穗一匣子弹打中目标九次，她的手越来越稳，一开始还只能打到人形图案的边缘，比如胳膊、腹部等非要害处，最后一枪子弹她准确无误地打中了目标眉心，作为新手，她表现不错了。当时已经九点多，她没有一点懊恼或者不满地准备再试几次，中原中也扫了眼时间制止了她。

“做得很好，”他微微眯起眼打量不远处被射中眉心的人形，满意地勾了勾唇，将手里未用完的枪弹分离，“下次再练吧，时间差不多了，你想去哪儿？”

然后她拿出电子地图查了下地址，带他来了离得最近的一家游乐园。

“我每次来游乐园玩这个，都会吞掉我大笔钱，却拿不到最后的大奖。”西野瑞穗拿起玩具步.枪兴致勃勃地说，“难得有机会试了真品，这次一定能成功！”

面前摊位是游乐园里常见的，用填充了塑料子弹的玩具枪射击气球，如果十发全中，就能任选一个毛绒玩具。

她当然不缺钱买玩具，只要她想，西野财团千金可以买一别墅的毛绒玩具囤起来，但花钱买的和赢得的奖品不能相提并论。

接着她就花光两千日元打了三次一个奖品也没拿到。

西野瑞穗：“……”

她觉得这个游戏针对她。

“客人，就快闭园了。打不中就回去吧，明天再来。”摊位老板哈欠连天地催促。聪明点的男人想在女朋友面前表现，都知道提前塞给他一笔钱，他在气球上做点手脚，保证客人百发百中。这小子不上道啊。

“我试试。”中原中也本来对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真枪射击不是更有意思？他见她神情失落，接过玩具枪，空枪试了下扳机力度，才把塑料子弹填充进去。

玩具枪和真枪的手感迥然不同，他前面打偏了两发，等习惯了，后面十枪全中。

快要睡着的摊位老板惊醒了，他在这儿摆了几年的摊，偶尔也有不用他做手脚就能拿到奖品的游戏高手，几个月出现一次吧，但他看茶发女性一开始拿枪检查的样子像是新人，她还找了下入弹口，发现不在底部，从顶部的小口扔进去，一脸诧异。

“玩具，你要哪个？”中原中也赢下了奖品偏头问。

“送我吗？”西野瑞穗确认地反问。

他把玩具枪还给老板，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喜欢吗？我拿着没用。”

她轻轻地弯起了唇。

“小姐之前是不是来过……”摊位老板模模糊糊地想起，尽管他这里每天客流量成百上千，但像茶发女性这样漂亮的客人，他理应过目不忘，刚才之所以没想起来，主要他忙了一天困得不行，大脑本就迟钝，还有总觉得她的气场变了不少……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西野瑞穗视线在玩具架子上转了几圈，她本来看中最中间的那只兔子，最后指着最上层一只橘色的猫说：“我要那个。”

摊位老板回过神，他喜笑颜开地将东西取下，递给他的时候，突然把她拉到一边：“小兄弟，过来下。”

中原中也疑惑地看来，她跟着老板走了几步，也觉得奇怪：“请问有什么事吗？老板。”

“那位美女，之前来过我店里好几次，每次都花几万日元，我印象很深。我还在想什么人对毛绒公仔这么执着，她花的钱都能买几卡车玩具了，看来是为了小兄弟你啊，想在你面前秀一把射击。”老板把橘猫玩偶塞给她，拍了拍她肩膀，以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劝诫，“虽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这些玩意儿，不过这妹子真不错，要珍惜。”

西野瑞穗艰难地出声：“……知道了，多谢。”

……

回去路上，她捏着玩偶的手，没精打采。

“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中原中也略微皱眉地问。

“没什么，就是——”她摇了摇头，刚要出声。

远处，“砰”的一声，光亮在头顶炸开，五彩的焰火照亮夜空，瞬息万变，像是满天星，亦或雏菊，层层叠叠，铺满游乐园上方的天空，烟花在一瞬间完成绽放，又很快凋谢，花瓣如雨，还未落在地面，就已经消失。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烟花照耀下，她侧脸流转着浅浅的光。

“中也先生，我想和你换回来了。”

他听见她低声。

那声音太过细微，很快就溶于夜风消散了，轻到像他的错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