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人鱼15

次日中午,因为要骑小电瓶,段榕没穿他那双人字拖了,换了双鞋,走在天桥上时就看见下面站在树下乖乖等他的俞卷。

从上面看,那脖子又细又白,一只手能握全,太弱小了。

跟昨天吃的草鱼一样。

段榕捏了捏俞卷湿热的下巴,“明天别提前过来,大热天不嫌晒?坐后面去。”

俞卷晒的跟个小红鱼,白里透红,娃娃一样,腿上有伤,他今天就穿了短裤,露出膝盖,短裤不知怎么有点肥大,跟偷穿大人的似的,衬得小腿细直,站在段榕旁边,体型差惊人。

有过路的小姑娘偷偷看他们,俞卷只管低头坐在后车座,幸好小是小,腿倒是不短。

“说地址。”

俞卷说了几个,还打算给段二哥指路,结果惊讶地发现段榕方向感太强了,而且好像背下了地图般,都知道,除了一个较远的。

段二哥给自己当跑腿上班,俞卷害羞又嘴甜,瘸着他的小腿想给段榕买矿泉水,没走两步段榕提着他就给提回来了,段榕脸上也挂了汗,更显男人味,声音缺水而微哑,“给我捶捶肩就行了,就你那腿还跑。”

俞卷就费儿吧唧地捏段榕的斜方肌,太大太硬,但是俞卷捏的很卖力,段榕本来只是随便让他捏两下就算了,但小鱼儿还停不下来了,就站着看他能捏到什么时候。

十分钟后,段榕拍了拍越用力越靠近他后腰的腿,“行了,都送完了,回学校。”

俞卷气喘吁吁,眼睛水洗过般,段榕看了一眼移开的视线又回了来,不知道什么感觉,没来由觉得不对。

这他奶奶的,是不是好看的太过分了?

段榕想到第一次见面,一条小窗帘缝里,俞卷背对着他弯下腰的腰,白乎乎又肉感十足的屁股,还有那两条腿,忽然嗓子发哑。

给俞卷扣好头盔,坐上车,“走了。”

却没立刻发动车子,从裤兜里摸了颗糖出来吃才走。

小孩子的肺还鲜,动不动闻二手烟不好。

许付远在城中心的豪放顶楼大房里打了个喷嚏,伯母立刻贴心地上前摸了摸许付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啊?”

许付一脸斯文的笑,“我没事伯母,就是个小喷嚏。”

俞卷这边还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么待遇,因为回回遇到段榕,都有糖喂吃,这次不是他的,他闻着从前面传来的甜味还小小的茫然了一下,舔舔嘴巴,段二哥可能只剩下一颗糖了。

小鱼儿很懂事地不闻了。

等到了学校,段榕让他伸手,一次性给了五颗,然后扬了下脸,“进去。”

俞卷捧着糖,想跟段榕说点什么,“段二哥……”

好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了,段榕还帮了他这么多忙,他总得表示点什么的,脚尖刚挪动了一点,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段榕早看到了,抱着手臂看来人。

是昨天那个男生。

离近了,他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段榕眼里无限放大张开,戴眼镜,面色蜡黄,瘦骨嶙峋,肩膀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说明他很不满,很紧张。紧张什么?

暴露在阳光下面,人多的地方?

段榕很不巧,处理过相当多的案子中包含社恐、抑郁症患者这些相关联系人,都与案子无关,但三人为一个关系网,再六人,之中总会出现这样的人,他们精神状态很差,晚上睡不着,经常熬夜,而且五年前,他接触了一个抑郁症女生。

俞卷握住糖,叫男生的名字,“白滔。”

段榕注意到俞卷握住糖这个动作。

白滔的刘海厚的蚊子都飞不进去,低着头想拉俞卷的手,“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很久了。”

没有抬头看段榕,也没看别的任何路人。

段榕见了太多人,办过太多案子,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有问题,且白滔身上透出股腐烂味,段榕皱眉,拉着俞卷就拉到了自己旁边,圈起来。

白滔愣了下,这时才从刘海里抬起眼看段榕,看完又飞快垂下,“对不起对不起,我先走了。”

段榕看着他进去,然后转过身低头看俞卷,没说什么,只道:“进去吧。”

俞卷跟段榕说过再见,攥着一手的糖快步走进学校,找白滔。

段榕能闻到,他当然是闻的更清楚,所以很担心。

可是俞卷担心就是平常关系的担心,他跟白滔不是那种朋友,俞卷的秘密也不会让他去交一个知心交心的朋友。

白滔是一个星期前找到他的,跟在他后面,俞卷就有多余的零食分给他一份,说几句话。白滔很没安全感,喜欢摸点什么,俞卷能理解,因为他害怕的时候也喜欢抱自己的尾巴,抱了这么久都习惯了。

一来二去,白滔更依赖他了,俞卷也经常闻到白滔身上的一些味道,猜测他自残,但是他也不敢去看啊。

俞卷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手心里的糖被他捂的热热的,俞卷腿疼,就近坐在一个台阶上剥糖吃。

太阳大的时候他总是流汗特别多,身上难受,隔着两层布料,屁股坐到冰凉的台阶上,舒服地像往火上泼了一盆冰水。

还冒出白色的水汽。

俞卷吃完了一颗,还有四颗,装好慢慢走回宿舍了。

连着一个星期,俞卷跟段榕都在那个地方见面,然后一起送外卖,段榕就像个称职的活雷锋,不要钱不要甜头,免费干,热心侦探。

许付在电话里都没绷住笑了快十秒,最后还是在他段二哥的威仪下勉强收声,清了清嗓子,“二哥,我明天回去。”

段榕光膀子站在窗户前,吹出口烟,“你过几天再回。”

许付坐直身子,准备拿上他的充电器现在就回酒店,晚一秒段榕就得丢下他跑路,“二哥,我玩够了,我没饱暖思□□,我这就回去,咱们下个案子是什么?我手里有几个记录在册的,不过都是上半年的了……抓奸夫的。”

那些案子段榕当时就没接,没兴趣,不过许付是小助手,有记录这个任务。

许付充电器的插头还没找到,段榕已经打断他,“不用,待在外面,过几天再回来。”

许付听着这个声音不对,看向客厅挂在墙上的日历,11月26后,十三年的今天,再往后过三天,就是段鹤牺牲的日子。

许付坐回沙发上,“我知道了二哥。”

段榕嗯了声挂断电话,这几天天上黑压压的,要连着下几天雨,估计又得找个地方背着风躲着雨给段鹤上香烧钱了,没办法,谁让他哥死在了个这么下雨的天。

段鹤牺牲太多年了,段榕也早就不是十三年前刚一米八出头的少年了,段鹤要是没过世,如今体格也没段榕大。

段鹤天生骨架小,不过蕴含着的力量很大,手劲大的能捏碎人手骨。

段榕抽完了两根烟,外面下雨了,下面马路上车辆急,路人行走飞快,段榕看了几眼,忽然停在很远处蹲在树下的一个小人影。

不知道怎么的,越看越眼熟,尤其伸在水地里的一只手,白的扎眼。

段榕没俞卷电话,套了件短袖亲自下去捡人了。

本以为捡回来的是个可怜的流浪鱼,但段榕走近了,看见这只流浪鱼玩的还挺起兴,好笑,故意板着脸喝了句,“多大了玩水?”

雨水阻隔了一些气味,加上俞卷玩水玩的太痴迷,所以根本没防备有人靠近他,还是段榕,可就是段榕,这猛不丁地一声还是把俞卷吓坏了,蹲坐到地上。

段榕摸了把俞卷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拉他起来,“起来,跟我走。”

俞卷当即收好自己雀跃的表情,小心怯怯地跟着走了,那脚丫子滑啊滑,看起来非常想把鞋袜脱了,光脚上去踩踩。

段榕把俞卷带到自己酒店,扔了条干毛巾给他,“擦擦。”

俞卷剥开雪白的毛巾,漂亮的五官从里面露出来,叫人,“段二哥,你住这里啊?”

跟都跟回家了才知道说话。

段榕把毛巾重新捂住俞卷的脸,接着他自己动手,连着脑袋一起擦,擦的俞卷哼哼。段榕轻嗤,“现在知道难受了?在下面玩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不在学校待着出来干什么?”

俞卷人都被揉傻了,怪委屈,低下头,“出来找白滔……”

话出口他睁大了眼,下雨了,他光顾着玩水,把白滔忘了!

段榕把自己床上的薄外套盖在俞卷肩上,“自己穿。”

等俞卷穿好,他才不紧不慢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俞卷一五一十交代,“他是我同班同学。”

“抑郁症?”

俞卷愣了下,点头,觉得说别人的隐私不好,点完头什么也不说了。

段榕习惯性摸出烟想点,又放回去了,大马金刀坐在小沙发里,占的满满的,“我前五年,处理过一个连环杀人案。”

俞卷好奇地看向段榕,小腰坐的笔直,听故事呢。

段榕勾了下唇,也没管他,眯着眼回忆往事,“警方是说集体自杀,但在我看来是连环杀人,性质极其恶略,凶手是个抑郁症患者,女性。”

“叫常青在,高二生,那年他们学校一共死了五个女生,包括她自。,她有严重的抑郁症,但在我看来不是,那是她的行凶工具,通过接触自己的同学,同样情绪敏感,轻微抑郁症,煽动、鼓舞、引诱同学自杀,我在听说了他们学校接二连三的自杀案之后,去了一趟,很轻易地就抓出了她,并且把她的心理剖析出来。”

年轻五岁的段榕当时站在常青在面前,毫无绅士风度一边抽烟一边揭穿常青在丑陋阴暗的皮囊,她的灵魂已经烂透了,鲜血淋漓,她不是抑郁患者,她是凶手。

常青在一直在哭,仿佛没听到段榕的话,她跪在地上自残着说自己不是,段榕抽完烟就走了。

回去正要让警察重新查这些自杀案,常青在在六个小时后跳楼了。

段榕作为最后一个见她的人,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被审了好几个小时,反复问在天台上他们说了什么话,常青在的情绪,表情,语气,这是正常程序,不是把段榕当成杀人凶手,可没办法,法律这样规定,程序这样规定。

任何人都要遵守法律法规,要受到不止是道德的制约,还有严肃公正的法律。

段榕定义常青在是凶手,可凶手已经死了,同样死于自杀,连同那四个无辜的女孩,至今档案室关于当年这一案的卷宗里依旧写着自杀。

但不是。

段榕就像个走过很长很长一条风沙路的过来人,他身上有很多故事,每个故事拎出来好像都比俞卷还要沉,俞卷听入了神,段榕却没让他多沉迷,大手拍了拍他的脸,“故事讲完了,雨也停了,回你学校吧。”

俞卷呐呐,披着段榕的衣服,起身,“谢谢段二哥,我这就回学校……”

临关门时,俞卷回头看背对着他的段榕,他还是那么高大,存在感强烈,可坐在那里,又莫名孤单。

也许可以给段二哥送一个公仔,这样就是两个了,不会再孤零零一个。

俞卷心想,每个人都要陪伴的,都要抱着点什么,拥有点什么,可段二哥不像他,他没有尾巴可以抱。

刚成年的小鱼儿,反倒奇奇怪怪心疼起了一个大叔叔。这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