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图书馆窗明几净,墨香飘逸。

木质的书柜排排成行,与青翠的盆栽一起,掩映着莘莘学子们伏案苦读的身影。同时,也藏住了陆同学偷窥的身影。

只留下一双眼睛,暗中观察。

陆飞扬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这已经是他在操场那次车祸教学后,连续第三天来图书馆试图蹲守到那位学长了。

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现在他变怂了,莫名地怂。尤其当他这一回历经辛苦,好不容易蹲守到了学长伏案学习的身影之后。陆飞扬就变得更加之怂了。

他咽了口唾沫,数学书卷成竖条攥在手里,腻着汗。陆飞扬胡乱把书拉开又看了一遍题目,才壮着胆子,离开了盆栽的掩护,悄咪咪靠近学长所在的那张书桌。

“咳,这位,帅哥哥呗,麻烦看我一眼。”

陆飞扬绝望地想,他这一紧张就嘴贱的毛病怕是永远都改不了了。

见安葛头也不抬,他不由泄了气,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给坐在安葛身旁的那个高三男生看。

好在,不是人人都如他的学长一般高冷。那男生察觉到他的注视,疑惑地抬起了头。个子挺高,人颇消瘦。

陆飞扬连忙抓住时机:“那什么,我有事找这位学长,能不能跟我换个座儿?”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用下巴点点安葛的方向,刚好接收到安葛投来的能冻死人的一瞥。

陆飞扬小心肝儿直颤,几天不见,怎么觉得学长更好看了!

章心桥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位突然过来搭讪的……高二学弟,感到身边好友的情绪有微妙的波动。

刚想询问安葛怎么了,安葛已然冷冰冰出声:“我和这位同学没什么好聊的。”

陆飞扬顿时急了。

“别呀学长!”他一着急声音就不自觉抬了起来,图书馆里尤其明显,弄得不少人都看他。陆飞扬此刻也顾不得低头认错的害臊,挠着头发满脸苦恼:

“学长!学长上次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耍你……呸呸呸!我是说,不是故意不听你讲题的,真的。”

他殷勤地把数学书摊在桌上:“我保证,我已经把那个题型全弄懂了,真的!学长我书都带过来了你可以随便考我!我有很用心听你讲题的学长!”

——陆飞扬的前几天过得真是一脸血。

没法违心地说自己听懂了,之后对方随手拉了道简单例题却发觉他照样解不出来,学长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陆飞扬能感到对方很生气。

他急得要死,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本能地,他不希望两人刚刚有点进展、已经能讲题的关系再度后退,甚至僵化。但是确实做错了事情的自己,又没有立场去寻求对方的原谅……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学长离去的陆飞扬同学,苦大仇深地抄起了数学课本,杀向教学楼寻求孙班长的帮助。

来啊,战个痛啊!

陆飞扬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好歹不缺乏自知之明,懂得从哪里摔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如果不能把这个题型弄懂、吃透,他是没脸再去找人家学长了。

对于他突然的上进行为,又偏是只盯着一个题型非要先搞懂,孙乐颜大感狐疑。不过她到底心肠火热,稍微嘲讽了陆飞扬两句,就开始帮着他整理相关的知识点。

高中数学知识板块清晰,但互有关联。尽管陆飞扬拿来的题型比较基础,可是他的底子实在太差,还得从高一的几个公式一起补起。

孙乐颜真担心他又故态复萌,嫌烦做了一半就跑。好在陆同学这回看起来是下定了决心,他脑瓜子又挺聪明的,孙乐颜也会讲题。花了几天时间,两人总算是把那个题型掰扯得清清楚楚。

如果一定要陆飞扬把题目背后的逻辑说个明白,他可能还是二脸懵逼。但要只是甩上这类基础题型和相关的几道衍生题的话,陆飞扬绝对能拿笔刷刷刷给你做出来了——他未必特深刻地理解了那几个定理,多面体怎么切割成熟悉的形状也一时不容易找到手感,但公式绝对背得特溜。

而现在,自觉终于不眠不休地学会了那道坑爹题、对得起学长谆谆教诲的陆飞扬,总算是有勇气来图书馆蹲守学长的出现了。

而且除了这里,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陆飞扬急于道歉,不能再等到下个周四。而他对安葛一无所知,除了对方看上去是个成绩优异的高三生以外——

在陆飞扬的眼中,图书馆应该是好学生都爱跑的地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

花了三天时间,终于蹲守到学长出现的陆飞扬,他勇敢地上了!

“那啥,这位帅哥。”见安葛神色冷淡,陆飞扬心里不觉有点儿慌。

他就抓着学长旁边那个圆框眼镜、皮肤有点苍白的高瘦男生说话:

“拜托了哥们,行行好呗?”

章心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不是我不肯帮你。但是这位同学,图书馆已经没有自习的位置了,我今天的卷子还没写完呢。”

陆飞扬前半段的时候还老委屈了,听到后面的拒绝理由,尾巴立刻翘起来,连声道:

“有有有,当然有,我已经占了一个了。”他卖力推荐,“是靠咖啡吧台那边的位置,双人座,靠窗,软椅,有阳光和绿植,环境sogood!”

章心桥大感意外,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啊……”又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有些犹疑,“等等,学校不是不让占座吗?”

自习室资源紧张,一向奉行先来先得。哪怕成功占到位置了,去卫生间久了都有可能被人拉下马。这里的规则是学习优先,像那种随便拿两本书一支笔放在桌上,人却没影的,等上几分钟是默认可以把书推开自己坐下学习的。

至于直接把只死沉的书包撂椅子上占座的?……本校淳朴清新的高中生暂时还干不出这种事,就算做了,也得被巡馆老师拎出去教训。

陆飞扬显然从安葛难看的面色上猜出对方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赶紧拼命摆手,笑得可乖可无辜:

“不是不是,我在那里点了饮料,两杯蓝山。”

学校图书馆一楼的角落,有个小小的咖啡吧台。

单品不多,会卖一些简单的咖啡和小点心,给在这里复习的高三学生提神乃至混饭。但老板的定价不太亲民,所以点的人挺少。

那些真想喝点咖啡又有空的高一、高二生,宁可跑去食堂三楼的小咖啡馆点单。那边环境好,位置也宽敞,最重要的是不用被迫围观一群高三生苦读。

不过,不管怎么说,图书馆的咖啡吧台到底是个休息角——而且自带五六张软座。

陆飞扬点的是这里最贵的蓝山,书包就扔在吧台上面。在这样的情况下,吧台老板——教职工介绍来的亲属——自然也会帮着留个座位,甚至向经过的老师说个情,说总不好让人家端咖啡站着喝呀。

这也是图书馆默认的规矩之一,可以花钱买软座。

陆飞扬这傻子连着点了三天的蓝山,前两天都是在图书馆里晃悠半日,闷闷不乐地回来苦脸灌咖啡。老板做生意的人,看了也有些不忍。今日他再来时,就特意留了最好的位置。

“我本来想喊学长过去跟我坐,一起喝咖啡。”

陆飞扬的神情特别委屈,还有点儿垂头丧气:

“但我想学长现在肯定不愿意搭理我,更别提跟我走了。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找你换个座儿。呐,你这波不亏的,那边环境好人少光线好,还有蓝山随便喝!我买单!”

说到最后,他一拍胸口,端是豪气冲天!陆飞扬想,那边虽然哪哪都好,但就是没有学长。

换了你不亏,我赚了,可不是正好。

厉害了,二傻子!章心桥心中感慨。

他也被小学弟这波操作弄得哭笑不得,推辞道:“我哪儿能喝你的咖啡……”不过想想那边的环境,的确有点儿心动。再说陆飞扬诚意这么足想找安葛道歉,他也不好不行个方便不是?

章同学遂收拾了书本施施然起身,对着安葛摆了摆手,又冲陆飞扬比出一个“加油,看好你”的手势,脚步轻快地往吧台那边而去。

剩下两个人在原地一坐一站,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