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黑猫,赛缪尔可以说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但他的体能项目一向成绩不怎么样,以至于他着墙壁弯腰大口喘气的时候,猫都沉默了。
他们跑到了教学区的另一栋楼,那个怪物拉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庞大到绝对成为累赘的身体挪动得一点都不慢,但仅仅跟到了这栋楼外。
它在外面徘徊踌躇了一阵子,还是没敢继续靠近,近乎完全隐匿于夜色的透明胶状身体上,几十颗硕大的眼睛挤在一起,直愣愣地盯着他,盯得心里发毛。
这时赛缪尔才得以看清了他的全貌——
它近乎有半栋教学楼大小的身体,扭曲的几十条肢体像是绳子拖在地上,除了惊悚的眼睛之外,一张近似于嘴的东西横爬在它的身上,胶冻一样的东西包裹了它的全身而且在不住地下滑,腐蚀着周围的一切,它正压着的大草坪已经完全成了成为了一块冒着烟的黑色焦炭……
也许它没有恶意,但绝对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能接受这一幕,除非是怪诞的狂徒。
它似乎在低语着什么,但可惜赛缪尔听不懂,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天亮之后这个学校会吓到多少人。
但黑猫没给他那么多思考的机会,轻巧跳上壁龛再一巴掌糊上他的脸,让他赶快跟着走,还被他身上粘液烧灼到了毛。
一人一猫上了楼,来到了一扇门前,就算不借着光也能看出门上明晃晃写了神秘学主任办公室,那几个字的颜色和五颜六色的黑差不多。
猫示意了门把手,赛缪尔毫不犹豫地推了上去,门开的很轻易但门后空无一物,除了深不见底且不透一丝光的黑暗。
但当他再回过神,他手里握着的已经不是办公室那黄铜雕饰的门把手,而是一把纯金镶嵌珠宝的,这属于那个暴发户一样的房子。
没有黑猫,也没有外面的怪物,梅斯正优雅地坐在餐桌边上,桌上还摊着他涂涂画画的草稿纸,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他身上的一身恶臭的粘液。
梅斯抬起一只手,手心有烧灼的痕迹,她提前打断了赛缪尔的问询,尽可能耐心道:“先去洗个澡,我们再来聊些东西。”至少现在别在她面前让她心烦。
“那——”赛缪尔还是有些担心。
“爱丽丝的事情晚点再说好吗?亲爱的?她比你安全多了。”
迫于梅斯随时会爆发的神色,赛缪尔还是乖乖照做了,而且他现在脑子里一团糟,需要一个人捋一捋。
至少在今天下午之前,梅斯都以为带孩子会是个轻松的活儿,毕竟不负责任如莎布都能独自养大纳格和耶布,但还是她太天真了。仅仅在一个小时里,原本让她非常放心的兄妹,一个被“同龄人”欺负关进了厕所,一个被不负责任的母亲丢给了她情人。
刚刚从一只猫那儿得知爱丽丝在黄衣之王手里的时候,梅斯还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爱丽丝几天来都受着莎布·尼古拉斯的庇佑,即使只是一个跟班,但他不会想冒着任何一点风险去得罪那位的。
她颇有闲情逸致的在窗台上晒了一会即将落山的太阳,直到他们原本应该回来的时间还不见踪影,一个在俱乐部一个在学校,都是生命平稳但一动不动。
权衡之下,梅斯决定先去学校,毕竟她没法开口和黄衣之王直接要人,但另一位在犹格·索托斯的控制范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直到她到了才发现,其实两边的难度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赛缪尔再次回到餐桌上的时候梅斯给他留了点晚餐,他确实很饿,但他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梅斯已经调整好了岌岌可危的心态,修剪精巧的指甲敲了敲桌面,恶狠狠道:“好吧,既然你一定想知道的话,至少在我讲完前先别吃东西和喝水,不然我怕你噎死或者呛死过去。别给我惹麻烦!”
赛缪尔表示洗耳恭听。
“关于你的父母,”梅斯斟酌着起了个头。
赛缪尔非常坦诚地接了话,“我们正为此而来。”
他过分的爽快反倒让梅斯卡了壳,她许久才闭上了欲言又止的唇,深吸一口气在等待的目光中努力重新组织语言。
“你们记得父母?”
“不。”
梅斯的眼神表示难以理解。
“我们只记得自己有过父母,但除此以外,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长相,甚至任何一个能够描述的特征。”赛缪尔说,他还是没忍住吃了一块饼干,胃里好受了一些后才继续道:“我和爱丽丝,她是我的妹妹,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因为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
“那是在我七岁生日的时候,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而且还是不用去学校假期。”
赛缪尔靠在椅背上,回忆是一件有些艰难的事情,他摘掉眼镜望着餐桌正上方的白炽灯,模糊的视线让他避免被视线中的其他信息影响。他选择了一个极其温情的铺垫,以此尽可能将这件事情讲得能够使人理解。
“等等,”梅斯打断了他,再贴近生活的铺垫也掩盖不住一个问题,“你还需要上学?”
这回奇怪地看着她的人成了赛缪尔,“那是义务教育阶段。”
即使他和同龄人始终格格不入,并且认为课本非常愚蠢,但父亲教导他尽可能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然很有可能会被教训一顿,就像他刚刚经历的那样,虽然他当时还无法理解为什么。
合理推测出前因后果的梅斯保持一个微笑,“你继续。”
“其实后面的故事就很简单,我的生日愿望是想要一个妹妹,然后生日那天我刚刚吹完蜡烛,父亲出了一趟门,他回来的时候就抱了一个妹妹。”即当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他从来不曾深思过缘由,毕竟他确实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
梅斯非常冷静,赋予生命这种事情对于森之黑山羊来说只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莎布甚至能分分钟弄一个足球队出来,也许只是提前藏在门外。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那是我去接爱丽丝放学回来,我们一般会在外面吃些东西再回去,但我们和平时一样到家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母亲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厨房煲汤,父亲也不在阁楼上摆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就算是在人口系统里,他们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除了我和爱丽丝之外,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过疑义,也没有人过问我们的父母。”
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梅斯忍不住想安慰他,但赛缪尔自嘲一样笑了出来。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资产,够我们挥霍到死。在我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工作,也不会去领政府补助,但在花钱上从来不会吝啬,母亲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当季潮流即使她一天一套也穿不过来。”
梅斯默默点头,收起了那么一丝丝多余的同情。过去她从来不在乎的那些外在需求,在过了两天这种苦日子后,对那种生活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羡慕。
“我们那么长大,除了消失的父母,一切都按部就班。哦,当然,我终于能不去上学了。”
提起这个,他语调轻松,但就在余音未消之时,赛缪尔长久地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刚刚才从学校回来。
他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你猜到了吗?”
被问到的人恍若未闻,他重新戴上了眼镜自顾自道:“就在大概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没有任何邮戳也不是被任何人力送过来的信件,里面介绍了这个游戏场,他说在这里能够解决世界上一切的难以解释和不可置信的地方。”
“然后你们就来了?”如此的不可置信而且找不到解释。
梅斯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听起来这么好骗?
“当然没有,”赛缪尔讽刺地笑了,“我用了各种手段来查找这封信件的由来,但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无论是信纸、信封还是所用的笔墨都无法在我生活的世界上找到任何相同的。还有它的出现,我曾经也怀疑过我和爱丽丝的记忆是不是出现过任何的问题,现代的医疗技术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我就用了最老旧的办法,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但它完全凭空出现,没有掉任何一帧。”
“然后你们就来了?”
“是的。”
一切理所当然,但精彩得梅斯都想给他鼓掌。
“你的父母——”
“不必提他们了,说说你吧,那只猫。”赛缪尔回避了关于父母的那些,他大概心里有了些数,虽然有些丢人但他确实恐惧,并非关于家庭,而是与他们一道被预示的反常识问题。
梅斯叹了口气,聪明的孩子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让只说了一半话的她非常难受。
但她还是妥协了,正欲开口,门口传来了些动静。
“笃笃笃。”
两人面面相觑,谁会在这个时候如此有礼貌地敲门?
“不是爱丽丝,”赛缪尔当即作出判断,“她敲门的位置一向很固定,绝对没这么高。”
梅斯没有贸然打开门,她通过门上的猫眼谨慎地看向了门外,久久无话。
“是谁?”
“你母亲。”
正站在她视线中仿佛与她目光对视的,正是刚刚她刚刚想提到的莎布。
莎布头疼但睡不着,确实和奈亚说的那样,如果犹格不在家,那就没人会管着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