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养不熟的贵公子(十二)

戚弦衣看着对面身着玄色常服的人,忽地明白过来。

今天叫她入宫,说穆婕妤的事不过是个引子,真正要说的,只怕现在才是正经。

“陛下指的是谁?”

戚逸明听得她这样问,先是一顿,半晌后方道。

“今日一早,朕听说皇姐先前救的那平民不愿离去,皇姐便留他下来做贴身小厮了?”

“是有这么回事。”戚弦衣道,“原不过是件小事,怎的还惊动了陛下?”

她显然不愿在此事上多谈。

戚逸明见状,双眉微皱,接着缓声道:“原本是皇姐府上的事,朕也不便多言,只是人心叵测。先时朕便听得说,那人被皇姐救回府月余,不仅不感激皇姐,反倒日日想着怎么离去,还……”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这事是怎样的,接着续道,“还总想着去找户部员外郎的女儿?说那姑娘才是救了他的人?”

戚弦衣听后先是不语,半刻后方带了些笑。

“陛下怎的知道的这样清楚?”

这些事,原主当初下了死令,不叫说出去的。

虽则之后在戚逸明的追问下,原主说出了确实救了这么个人,但从未告诉过对方,岑温言一直想要离开公主府的事。

戚逸明原是想要问她那来路不明的男人的事,谁知这一开口,反倒被对方将了一军,顿时有些无言。

他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他派了人去查的,不止这件,就连对方每日做了什么事,膳食用了多少,都有人细细地打听了之后,再告知他这儿来的。

之所以今日才知晓那平民被留在长公主身边,不过因着这些日子他自己发生了些事,未顾得上。

前两日刚刚处理得有些眉目了,便又叫了人去。

原以为不过就是同往常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谁知这一问,便问出了这样的情况。

明明皇姐已经打算放那个男人离开了,他自己不走便罢了,还求着留下,不仅如此,皇姐还答应了。

答应之后更是将人留在身边,贴身跟着。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愣了半刻后方回过神,还特意再确认了回。

直到知晓皇姐确实将人留了下来后,他才认清了现实。

那时的他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关在紫宸殿后殿中,就那样坐着。

一坐便坐了一个多时辰。

他的脑中都是幼时同皇姐相处的场景。

幼时的皇姐十分贪玩,自己到处跑闹不算,还总带着他一起。

他幼时却是没有皇姐这样活泼的性子,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皇姐因怕他待出病来,便做什么都拉上他一起。可他那时性子无趣,旁的皇子世子便不愿同他一起玩,还总叫皇姐将他丢下,否则便不一起玩了。

他同皇姐一母同胞,皇姐自然不会因着那些人的话而真的丢下他不管。不仅如此,作为父皇最疼爱的女儿,皇姐拿出公主的派头,硬是逼着那些人留下来同他一起玩耍。

那个时候的皇姐总是一心顾着他,若是他什么时候有了点头疼脑热的,皇姐便比父皇母后都要着急。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自己心中也明白,皇姐总归有天是要离开自己的,譬如出宫建府。

那时的他因着没有能力,只能看着皇姐离开,后来登基了,也不是没想过让皇姐回来住,只是对方不愿,他也不便勉强。

戚逸明想着,自己总归只能是对方的弟弟。

倒不若替皇姐寻一个,能好好待她,让她一世喜乐的人。

这样的念头很早就压在他心中了,他总想着,等到皇姐愿意的时候,就亲自替皇姐招婿。

那个驸马一定要是皇姐认可,他也觉得合适的。

只是他未料到,这中间会出了岔子。

一向高傲的皇姐,会对自己随意救下的一个人上了心,不仅如此,在对方那样待她后,还将人留在身边。

贴身小厮。

皇姐上一个贴身小厮,便是他叫了人使了计将,才将那人弄走的。

在戚逸明看来,皇姐的身边,除了他和驸马,不应有旁的男人。

那之后三年,跟着皇姐的都只有那两个大丫头了。

先前知晓皇姐救了个男人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叫皇姐将那人赶出府中,可稍稍试探了后,皇姐并不愿意。为着不叫对方生气,他便暂时熄了这个念头,想着待那人伤养好了再说。

后来听得皇姐待那人一日比一日上心,他心中便不安起来。

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便是个巨大的威胁。

可他没有先做什么,因为他觉着,那个人既然一直想着离开,去找柳妍妍,那照着皇姐的性子,总有不耐的那日。

到了那时,皇姐自己将人放出去,总比他动手要好的多。

只是他未料到,自己想到了前面,却未猜中后面。

皇姐确实有将那人放走的打算,可是那人自己却忽然不愿走了。

不仅如此,还死缠着要留在公主府。

结果当然是成功了,皇姐将人留了下来。

戚逸明早晨在紫宸殿后殿坐了许久后,便决定,将皇姐叫进宫,劝她把人放出去。

虽不知道已经起了厌烦之心的皇姐,为何还会答应了那人的要求,让他留下来。

可戚逸明深知自己姐姐的性子,一旦对谁有了厌烦,便再不会回头。

这才是他决定劝说对方的原因。

那个人配不上皇姐,他的皇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全大衍最优秀的男人相配。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从未变过。

可今日,心中却忽地冒出不同的声音来。

【别骗自己了,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自己不清楚?这样的话,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戚逸明的指尖一紧。

【你闭嘴。】他在心中暗道。

那道声音却似乎不想放过他。

【你对你皇姐的那些想法,你敢说出来吗?】

【朕没有!】

【你总跟自己说,希望你皇姐嫁一个大衍最优秀的男人,但你自己想想,那样的场景真的是你能接受的吗?……她若聘了驸马,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她的眼中便只有自己的驸马,无论做什么,她的驸马都是她第一时间会想到的人。而你,只是她的弟弟,在她的心中,位置便会往后排了。】

【不可能,皇姐说过,朕在她心中永远最重要。】

【那不过是以前的话罢了,你自己想想,眼下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她都能因此瞒着你了,若是他日真的聘了驸马,又当如何?你能保证,她会一直这样看重你?你可别忘了,先前那一个月,她对那来路不明的人是怎样上心的。】

戚逸明的指尖越攥越紧,双眉也愈发皱起。

【你住口,不要再说了!】

【你不敢听了?这才说了多少,你就不敢听了?若是她真的嫁了人,日后只怕会比我说的对自己驸马更好。这样的事,你连听都不愿意,那以后面对时,又当如何?】

【闭嘴……】

【你真的做得到,将她亲手推出去?以后这个人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别人的妻子,喜怒哀乐都属于别人,她的眼中再也不会……】

“住口住口住口——!”

他被那声音说的心中极为烦乱不堪,因而暴怒之下,竟忽地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接着吼出了声。

而原本坐在他对面戚弦衣,见他如此便有些愣然。

方才她不过随口问了对方一句,对方便一直不开口。

她还以为对方是不想说,便也没在意,横竖她留下岑温言是有原因的,若是戚逸明来劝,她自有道理。

只是她未料到,对方在安静了半刻后,会忽地反应这样大。

“陛下?”她也从榻上起身,绕至对方跟前,“这是怎么了?”

“……”

当听见她的声音后,戚逸明才猛地回过神来,接着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他面色微变。

“没什么。”压下心中一直在干扰他的声音后,他缓缓开口,“方才想事情,岔了神,皇姐没有被吓着吧?”

虽然瞧不见自己的模样,但他也猜得出来,方才的自己只怕狰狞得吓人。

“无碍。”戚弦衣摇头,接着道,“只是我瞧你似是不太好,可是近来有什么事的缘故?”

她说着思索半刻,接着便要开口将殿外的孙渝唤进来。

“皇姐!”戚逸明在她要开口之前拦住了她。

“我叫孙大人来,问问你的情况,既然你不愿说,旁人总归是会告诉我的。”

“没事的。”戚逸明道,“不过是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夜间睡得少了,一入睡便又被梦魇住了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姐莫要再惊动了旁人,若是叫朝臣知晓,又是一阵风波了。”

身为大衍皇帝,他的身子但凡有一点不适,都会叫朝野上下悬心,尤其是眼下后位空悬,他又尚无子嗣。

戚弦衣闻言,觉着是这个道理,因而便也打消了叫孙渝的念头,只是看着对方,语带关心。

“便是政事繁忙,你也要自己注意身子,若是因着勤于朝政而伤了何处,反倒得不偿失。”

“皇姐说的是,朕日后会多加注意的。”

戚逸明应了句,也不为自己辩驳。

此时,殿外忽见一内侍进来。

“陛下大安,殿下大安。”那人躬身行礼,待戚逸明说了可字后方道,“午膳已备好,请陛下同殿下移步。”

原来在戚弦衣未进宫前,戚逸明便吩咐了殿中省尚食局备膳,为的是留她在宫中待得久些。

因而眼下一听,戚弦衣便也没多问,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又听得身后的人发出一道短促的声音。

“怎么了?”她转头问道。

“皇姐先去吧。”戚逸明指尖在自己衣衫上捻了捻,接着道,“朕稍后便来,先去换身衣裳。”

戚弦衣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对方玄色的衣衫上,腿前那一块地方,似乎被什么浸湿,颜色比旁的地方要深了许多。

“想来是方才不小心洒上去的。”见她看自己,戚逸明便解释道,“适才不觉着,眼下起身了,便觉着有些微凉,仔细一瞧,才发现了这样。”

而此时,原本放在炕几上的白瓷描佛手斗笠杯早已被掀翻,倒在了桌面上。

戚弦衣见状便明白了几分。

“也罢。”她道,“那我先去了,陛下慢着些,不必着急。”

语毕便径直往殿外走去。

直至她的脚步声在殿外彻底消失,戚逸明才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接着狠狠一抓。

昂贵精致的面料被他抓得皱起。

他的面容也忽地变得扭曲起来。

【你不要以为,这样迷惑朕,就能将朕的身体彻底占据。】

这是他的身体,容不得旁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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