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入梦

“小霜姐,在吗?”

孙佰岁可爱的小脸出现在门边,他扒着门框探出头来,声音小小的,让人一照面就知道这说话的是个害羞内向的孩子。

陶小霜记得他是孙齐圣的弟弟,今年刚10岁,忙笑着招手道,“佰岁,快进来!”

“我进来啦。”孙佰岁很有礼貌,跑进来时还打招呼。

这时,灶坡间里又陆续来了张姆妈和住二楼后厢的王姿。

王姿刚结婚不久,正是喜欢孩子的时候,看到小佰岁跑过来,她忍不住上前蹲身抱住了佰岁,“小可爱,你是来找我的吗?”

孙家两兄弟都继承了孙奶奶长眉俊眼鼻直唇红的好相貌。不过,作为哥哥的孙齐圣似乎生来就有一股彪悍劲,相由心生,打小就没人夸过他可爱,说他太顽皮的倒是很多。可是换成弟弟孙佰岁呢?只见他板起一张小脸,努力想表现出对王姿指鹿为马的不满,却只是让王姿愈发喜欢了,直抱着他一通摸头。

陶小霜还记得孙齐圣10岁时的样子,和现在的佰岁长得特像,两兄弟在弄堂里的遭遇却截然不同;对此,陶小霜认为要是谁会对常揍哭自己儿子、侄子或者弟弟的小鬼头又抱又摸,那才叫奇怪了。

“王阿姨,我不是来找你的,快放开我。”自觉自己是小男子汉的孙佰岁试图以理服人。

“小百百,你不来找阿姨,那阿姨就要抓你哦,像现在这样,恩?”王姿笑得特像狼外婆。

一旁的陶小霜见佰岁的小脸都胀红了,顾不上腹诽了,连忙过去解救他。

“王姿姐,你快去洗碗吧,张姆妈要洗完了。”

“哎呀”,王姿忙站起来往水斗那边跑,陶小霜拉起孙佰岁往门口走。

在门扉的夹角处站定后,陶小霜低头对孙佰岁说:“佰岁,回去告诉你哥,就说让他1小时后在墙洞那里等我!”

“啊,可我哥说……”

陶小霜急声道:“告诉他,我今晚就想早点睡。”

孙佰岁有些失望的说:“小霜姐,你不想去看内部电影呀,是阿尔尼西亚的片子哦。”

原来孙齐圣有这样的打算,要是往常的话,有电影看陶小霜那是肯定会去的;可在今天晚上这对陶小霜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目送完不成任务而有些沮丧的孙佰岁走进隔壁的3号后,感觉亟不可待的陶小霜也不等二舅他们回来了,直接就跑去王记老虎灶,自己把两暖瓶热水拎了回来,趁着邻居们还在洗碗,陶小霜和徐阿婆、采秀先后在小卫生间把澡洗了。

为了住着方便,程家把客堂间隔成了小三间。外间是最大的,白日里是客厅,晚上则是二舅夫妇的卧室,程家人叫它大卧室;中间的一间就叫中卧室,摆着徐阿婆出嫁时做的床,表哥迎军晚上在里面打地铺;陶小霜和表妹采秀则在小卧室里睡。小卧室里靠墙放着一张上下铺的窄木床,采秀睡下铺,陶小霜睡上铺,到睡觉的时候,把床前的帘子一拉,帘外迎国和迎泰就睡在临时搭的板床上。

洗完澡,陶小霜才发现原本放在大卧室角落里的三大包不见了,她进最里面的小卧室一看——果然在她睡的上铺蚊帐已搭好了。

是外婆!不知怎么的,陶小霜想起了宋妈,她抹了抹眼角,才踩着床尾的踏板爬上了床。

上了床,陶小霜正探身去拉床前的布帘子,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喵”的一声。

她赶紧拉上帘子,翻个身,伸手把倒挂在床头墙上,用一圆头钉固定的梳妆镜取了下来。镜子后面,一个人头大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墙上。

又是“喵”的一声,一张毛茸茸的猫脸趴着洞沿探了出来。

“我好想媳妇儿呀,喵~”隔墙传来熟悉的鸭公嗓,那尾音拖得长长的,特难听。

“谁是你媳妇儿!”陶小霜拿镜子把猫脸推了回去。

孙齐圣手一松,早被他压得炸毛的小黄猫一缩头,飞快跳下床去。

“为什么不去看电影,是还不舒服吗?”孙齐圣隔墙轻声问,听方位,他是躺着的。

陶小霜没回答,她也躺下来,才对墙洞那边的孙齐圣说道,“你把手伸过来,我再告诉你。”

孙齐圣感觉到了陶小霜的异常,毫不犹豫地把一只手伸过了墙去。

他的手一伸过来,就立刻被陶小霜等在洞口的手抓住了。

“大圣,和我一起做梦吧!”陶小霜紧张得连声线都绷紧了。

不等孙齐圣做出反应,她闭上眼,在心中连着呼唤了三声‘迷雾镇’。然后,一种已经有些熟悉的下坠感立刻向她袭来。

……

小黄猫弓背一跳,四爪轻盈的落在麦席上,它闻了闻孙齐圣的脚趾,尾巴一甩,跳到了他的肚子上,似乎感觉爪下结实成块的腹肌不够柔软,小猫最终在孙齐圣的左腋下卷成了一团。

夜正长,沉睡的陶小霜和孙齐圣发出甜美的微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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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齐圣在做梦。

梦开始时很平淡,他就是一直在往前走,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不停地往前走。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瞬间就贯穿了整片黑暗,由上至下落在了孙齐圣的脚边。落下时,原本发散的光凝结成了一道晶莹的光路。

沿着这道光路,孙齐圣一直走到了陶小霜的面前。

陶小霜穿着巡夜人的制服等在光路的尽头,看着就像一个异国的贵族女猎人——她一身全黑织金的紧身装束,外罩一件到脚踝的猩红色长斗篷,脚下穿着黑色的牛皮带跟短靴,头上戴着一顶镶彩羽的遮耳窄边帽,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陶小霜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孙齐圣,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却看见孙齐圣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然后朝她伸出手,一手去揽她的肩背,一手去托她的下巴。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死猴精,在梦里都耍流氓!

陶小霜气得用右手揪住他的脸颊肉,使劲一扭,嘴里大喊道:“孙齐圣,原来就是在梦里,你也尽做些坏事!”

猛不丁受此一击,孙齐圣不禁“啊”的叫了一声。这一扭要是发生在现实中,他的半边脸准得青。

陶小霜这次真下狠手了,孙齐圣痛过后就发现这梦的诡异之处了:极其真实的痛觉,陶小霜迥异的反应,平常的梦里可绝不会这样。

惊觉不对,孙齐圣冲上前一拉一挡,把陶小霜护在身后,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陶小霜见孙齐圣发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忙在他身后循循善诱道:“大圣,你别急——想想,睡前我们拉着手,然后我和你说了一句话……”

她停下来,和转身看向她的孙齐圣四目相对。

孙齐圣的眼神专注而锐利,陶小霜不自觉的抿抿唇,“当时我说,和我一起做梦吧!听着,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从今晚起的每一天晚上,我们都会一起做梦。”

“陶小霜,你昏迷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孙齐圣心念电转,直指疑点的发问。

陶小霜一愣,随即就把梦回前世和巡夜人的事仔仔细细地说给孙齐圣听。

“那种感觉就像没喝孟婆汤,梦里我就是宋诗。”

“……做了巡夜人后,我才知道巡夜人可以找一个助手协助巡夜。巡夜人的惯例都是找最亲近的人。大圣,这个助手……我只想到找你。”

陶小霜没有说运宝箱的事,她想考验一下孙齐圣。

陶小霜打从心里相信孙齐圣对自己的感情,也相信他对自己的好是一心一意的,可前世的记忆里乱世中有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恋人甚至夫妻;有些人有些情在平常的日子里看着是一个很好的摸样,可真要遇上什么大事你就会发现这人是假的这情是虚的,倪爱蓉的变脸不就是这样吗?所以陶小霜就想考验一下孙齐圣:没有运宝箱的话,迷雾镇上的巡夜就是一个绝对的苦差事了,为了自己,孙齐圣会愿意答应做巡夜人的助手吗?

孙齐圣全程未插话,只是一直很仔细的在听陶小霜述说。看着孙齐圣严肃的表情,陶小霜心里忐忑不安,她很怕孙齐圣接下来会不乐意或者出言推诿自己。

但越是担心,她就越想知道孙齐圣到底会怎么反应,于是咬着牙,她把巡夜的坏处托盘而出:“大圣,做不做助手的事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发现巡夜后白天会感觉很疲倦,我在医院里每天都要睡午觉,要不然精神就不好;还有,要巡夜的话以后上夜班或者熬夜什么的估计都不行了。”

陶小霜一边说一边紧张的盯着孙齐圣。孙齐圣的表情保持着平静,只有那波动的眼神在显示其内心激烈的心绪。

“要是你不愿意,我就找其他人好了——巡夜人有三次选择助手的机会。等会离开这个梦你就会忘了和我见过面的。”说着陶小霜眼眶都红了。

看她这样,孙齐圣把满脑子的震惊和思考抛在一边,他张臂紧紧地搂住陶小霜,大声道:“别哭呀,我愿意的!”只要陶小霜需要,不要说是在梦里巡夜,即使是让孙齐圣赴汤蹈火他也绝无二话的!他之所以没立刻答应是因为这事太离奇了,打小形成的唯物主义观在他脑子里直打转!

大热天里睡觉,孙齐圣只穿了一条平角裤。他这一搂,陶小霜比他矮了一个头,嘴唇就正好贴上了他左胸的凸粒。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让陶小霜浑身一僵,她用手挣开一些距离,问道:“真的吗?你别勉强好伐?巡夜可是一辈子的事。”

孙齐圣感觉胸口被柔嫩的嘴唇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热,他深吸口气,松开不自觉握成拳的手,才低头对陶小霜说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呀!让我做助手就对了。你可是我的媳妇儿,怎么能让别人入你的梦呢?你的一辈子我早定下了。”

这小赤佬!心中忐忑尽去的陶小霜拿眼睨他,语气软绵绵的说:“谁是你媳妇儿,这话6年后再说吧。”

孙齐圣想到中国法定的结婚年龄,只觉得度日如年,去迷雾镇上夜班的事比起这漫长的6年来真不算什么!

陶小霜心情大好,她知无不言地把迷雾镇和巡夜人的事都讲给了孙齐圣听,还特别强调道,“迷雾镇的事,巡夜人在清醒时不能和任何人说的。只有选择助手时,才可以带人入梦一次;带人入梦时两人必须手拉手,所以只有等今晚到了梦里我才能告诉你。”

“还有,迷雾镇和我们要签的契约是有魔力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右手腕上一热——巡夜的时间到了!

陶小霜忙伸出双手拉住孙齐圣的双手,大声道:“大圣,抓紧了,我们要去迷雾镇了!”

孙齐圣反握住她的手,“陶小霜,我和你会永远在一起的!所以,天涯海角你都尽可以去。”说这话时,孙齐圣笑得肆意。

陶小霜只觉鼻酸眼涩。这时,一点莹光自她右腕处一闪,两人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