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出了名的问题少女，原身算得上是教务处常客。遗憾的是刚从西区搬过来不久，原身还没来得及往这边的教务处踩踩点，壳子里就换了个人。
教务处的铭牌擦的很干净，黑字、木制底板，看上去有些年头。温明真想起龚文林跟她说东区是十九中最开始的校区，四栋教学楼不是新建就是翻修过，只有办公楼还是原本的模样。
半开的门缝里猝然泄出几道声音，温明真收回目光，发现老梁已经推开门踩了一只脚进去，正侧着身朝她招手，“别紧张，可能只是做个小测验。”
“嗯。”温明真应了声，手心抵着门，目光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她反手合上门，轻轻的笑了下，“我不紧张。”
紧张的是别人才对。
因为是老楼的缘故，教务处面积不大，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沙发就占了一半位置，此时办公桌够和沙发上都有人。温明真进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
尤其是靠近门口的张琳，在看到推门进来的温明真时，她下意识就握紧了沙发扶手，用力程度使得指关节泛白，引得其他人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几天不见，张琳的状态变得非常差，光是从脸上就可以看出她的不对劲。她松开手，假装不在意的靠回沙发背上。
“温明真是吧？”办公桌后的富态中年男人笑呵呵的开口，指向沙发旁椅子说，“不用紧张，坐下说。”
办公室的三个人温明真都认识。中年男人正是被广大学子亲切称呼为胡先锋的胡主任，坐在张琳旁边的年轻女人则是文五的英语老师，姓孙。这么几个人凑在一起，再结合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出把她叫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温明真点点头，也没客气，拖过椅子就坐下了，老梁在她旁边占了另一把椅子，俨然一副护雏模样。
五个人的舞台略显凝重，胡主任咳了一声，说：“温明真同学已经知道把你叫过来的原因了吧？”
温明真略一点头，老梁却在旁边一个劲的摆手，“没，我还没告诉她。”说着，他耷拉下眼皮朝张琳看去一眼，意有所指道：“怀疑自己的学生考试作弊，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做不出这种事。”
“你什么意思？”张琳猛地站起身，力图用嗓门压过所有人，“十九中建校这么多年，一个月前考零分一个月后考满分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别说十九中，在其他学校也是闻所未闻！”
老梁寸步不让，“那是你孤陋寡闻！”
张琳被他气得一个倒仰，“我看你是当了班主任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急功近利！”
老梁怒道：“你信口雌黄！”
眼看两个老师要在自己办公室来一场成语battle，胡主任连忙起身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吵架能解决问题吗？平时你们都是怎么教学生的？要不要我给你们腾个地方打一架？”
老梁这时候还要占个上风，摆摆手说：“我不打女人。”
张琳被气的脑子发懵，恨不得端起桌子上的盆栽砸在他脑袋上。
胡主任叹了口气，说：“按理来说，温明真的成绩一出来，就有老师核实了答题卡，张老师当时也在场，并且是你坚持要复查的对不对？”
张琳冷哼一声，没否认。
胡主任又说：“答题卡没有问题，根据监考老师的证明和考场监控视频，也没有发现温明真同学有作弊的现象。并且月考是咱们老师自己分部分出题，除了各教研组的组长和年级主任，没有人知道考卷内容。”
说着，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张琳，食指点着桌子说：“那么考前泄题的可能也没有。”
张琳动了动嘴唇，咕哝道：“或许有其他可能呢？”
胡主任说：“那张老师说说，还有什么办法，既不是提前拿到考题，又不是考场作弊，然后拿了个满分？”
张琳又回到了周日那天被问到说不出话的状态，她捏着手机，像是魔怔了一样坚持道：“我要求温明真重考数学和英语两科。”
老梁正想说话，一直没说话的温明真开口把其他声音全部压回了其他人的喉咙里。
她说：“我同意。”
她答应的太过于痛快，以至于除了张琳之外的其他三个人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温明真的成绩属实夸张，一开始不相信的老师并非只有张琳一个，所以大家才那么痛快的复查了答题卡，甚至后来还去查了考场监控。但问题在于，他们查了这么多，得出的结论就是温明真没有作弊，双科满分是她自己实打实考出来的。
所以他们才痛快的公布了成绩，甚至乐呵呵的围观了一场全校沸腾的大戏，胡主任甚至已经想好要准备一个专场采访，用温明真的事例激励其他学生。
结果他们现在把人找来，怀疑人家作弊，还要求重考。
不管温明真最后考的怎么样，最后被打脸的不都有他们一个？
最惨的还是孙老师，她从一开始就没怀疑温明真的英语成绩。温明真月考的那篇英语作文现在还被当做范文在两个年级间传阅，就算不查答题卡和监控，也已经完全可以证明她的水平。
而孙老师之所以会出现在教务处，完全是被张琳生拉硬拽给薅过来的。光薅过来还不算，还非要强行cue她一下，孙老师难得没个笑脸，屁股往外挪了挪，恨不得有多远就离张琳多远。
高兴的只有张琳自己，她动作利索的从包里掏出两张A4纸，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
老梁看着她幽幽道：“张老师准备的很齐全嘛。”
胡主任的脸色也很精彩，他本来还想让其他老师临时找些题过来，结果张琳有备而来，不就证明他们一开始就怀疑温明真的成绩吗？
这他妈他们的脸往哪儿放？
张琳丝毫不关心别人怎么想的，她现在全心全意就是证明温明真确实在月考中作弊了。
成绩出来后，她就在家里一直没有出门，一开始的震惊过去后，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怀疑，最后就是完全确定。
明明一个月前的九月月考里，温明真还稳坐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哪怕再往前数，在西区时温明真的成绩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难不成她真的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然后突然开窍？
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事实。
张琳把题放到桌子上，冷哼一声道：“既然梁老师这么坚持她没有作弊，还会怕这么一场重考吗？”
老梁看了眼温明真，闷声道：“谁怕了？题是你拿来的，谁知道你会出什么题，万一难度超纲呢？”
张琳眼神躲闪了一下，这套题她确实提高了不少难度，虽然还都在高二目前的学习范围内，但题型的复杂程度加深了许多，有的题可能连理一的学生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温明真问胡主任借了张草稿纸和一支笔，闻言淡淡笑道：“没事，什么题都可以。”
张琳冷笑道：“先别说大话。”
“那个……”孙老师尴尬的叫住他们，说：“我没准备试题。”
温明真转了转手里的笔，忽然开口道：“孙老师，不知道我这次的成绩是否令您满意。”[英]
突然切换语种，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孙老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道：“非常好，你的进步出乎所有人意料。”[英]
温明真浅笑，“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谢谢孙老师，您的教导令我受益匪浅。”[英]
……
孙老师面色泛红，在和温明真简单交谈过几句后，就切换回汉语对其他人说：“我重考完了，温明真的月考成绩完全没有问题，并且……”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难掩赞赏道：“她的口语不错，听起来像是在国外生活过很久的人，说起来明真你是在国外上过学吗？”
温明真老实的摇摇头，“没有。”她只是从小跟着英国外教学习而已。
剧情发展的令人猝不及防，这群高中老师能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早就把十几年前学过的英语全部还了回去，以至于除了孙老师外，另外三个人根本不知道她们俩说了什么。
张琳看了看两人，面带讥讽道：“这就算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提前准备好，就为了应付你。”
温明真十指交叉往下压了压，笑着说：“说笑了，我要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定在月考的时候坐在张老师旁边，让您亲眼看着我答题。”
张琳面色一僵，重重的敲了下桌子，转身到沙发上坐下。
温明真低头扫了眼题目，按照普通高中生的水平来说，这套题的难度显然已经超纲。看来张琳为了证明她作弊，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遗憾的是她并不是普通高中生的水平。
……这么欺负人还挺不好意思哒。
温明真捞起笔开始答题。
老梁还沉浸在刚刚的几句英语对话中，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琢磨过味来，咂舌道：“这外国话，听起来怪挺好听的。”
老梁从进校开始就是政治老师，多少英语储备也忘得干干净净。不过他听不懂，不代表听不出好坏。他家有个上初中的儿子，每天早上背单词背的恨不得让人把他的嘴用胶水封上，可温明真的那几句英语，却让人想要多听几句。
孙老师看了眼正在答题的温明真，压低声音说：“当然好听，标准伦敦腔，别说是我，咱们学校找不出第二个能把英语说得这么标准的人。”
老梁惊了惊，“这么厉害？”
孙老师严肃的点点头，“比郁怀信厉害。”
老梁顿时抖起来了，“那可不，咱们班的学生。”
孙老师：“……”
听过温明真的英语后，孙老师心里多了个打算。
今年郑中市在十二月份有一场英语演讲比赛，如果获奖的话，不光证书有用，听说前三名的奖品还十分丰厚。
十九中重理轻文，这样的比赛只有理一班能派出几个能打的，本来大家估计的热门获奖选手是郁怀信，还不一定能拿冠军。毕竟明德高中那群富家子弟，有不少都是在国外呆过几年的，口语水平相当不错。
可要是温明真去参加比赛呢？
虽然说是否伦敦腔并不能作为英语成绩的决定性因素，可如果是在同样的英语水平下，这点在演讲比赛中无疑会成为加分项。
而那份精彩的英语作文已经完全可以证明温明真的英语水平。如果推荐她去参加比赛，是不是能打败明德高中拿个冠军回来？
孙老师心里千回百转，丝毫没有注意到张琳的脸色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变得十分难看。
英语不错……惊人的语言天赋……可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张琳死死盯着温明真，阳光从旁边的窗户照进来，恍然间她的视野里好像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眉眼艳丽，却笑容温柔。
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爱她。
张琳猛地打了个寒颤，端起桌子上的一次性水杯，将凉透的水灌进喉咙里。
试题没有按照常规试卷的格式来，只有十道大题，每题十分。
张琳似乎笃定温明真不可能把题全部做出来，于是连考试时间都没有设定。
第三节的下课铃在此时打响，原本安静的校园骤然热闹起来，连带着办公室都能听到有人吵闹着跑过去的声音。
胡主任把窗户拉开，探出头喊了句，“校园内不准追逐打闹。”
那声音远了些，老梁急的搓手，只差没有上去捂住他的嘴，“小声！小声点！正做题呢！”
茶几的高度太低，温明真把椅子拉到办公桌边做题，胡主任甚至专门站起来给她腾了个位置。
老梁在后面不远不近的站着，想看，但又怕打扰了温明真的思路，只能踮着脚伸着头看上两眼。
结果他越看心里越没底。
题目那么长，他连看完都来不及，温明真就唰唰唰的写满了底下的空行，紧接着去看下一题，老梁都想摁住她的手让她多检查检查。
十道大题，不到二十分钟，赶在第四节上课铃响之前，温明真搁下笔，对几个人道：“我写完了。”
“这就写完了？”老梁急的不行，“这么多题呢？你不检查检查？”
温明真沉默片刻，拎起卷子迟疑道：“那我就……再看看？”
老梁终于松了口气，“再看看再看看。”
张琳冷笑个不停，她离得远，看不清温明真写了什么，但二十分钟写完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些题目，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来温明真确实还是以前的水平，就算写也都是乱写一气，根本没什么长进。
又过了十分钟，温明真把卷子摊到胡主任面前，认真道：“这次真的写完了。”
胡主任：“……”
老梁：“……”
张琳恨不得当场笑出声，她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拿卷子，“给我看看。”
“等会儿。”伸出去的手被拦在半空，胡主任拿出手机道：“既然要公平，那么改卷这件事，就请其他老师来吧。”
反正谁改都是一个结果，张琳也不打算把胡主任得罪的太厉害，闻言收回手道：“可以。”
几分钟后，高二的年级主任匆匆赶来。
胡主任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了她事情经过，年级主任进门后直接说：“卷子呢？”
“在这儿。”胡主任让开位置，指了指桌面。
温明真做题花了二十分钟，然而改题却花了多加一倍的时间，年级主任甚至在改到一半的时候，又叫了个老师过来。
张琳隐隐觉出不对，她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说：“这是答案。”
年级主任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答案道：“张老师，没想到你还有出竞赛题的潜力啊。”
被人看破，张琳咬着牙没说话。
一旁的温明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年级主任这是在替她说话，这几道题虽然难，但还没有到竞赛题的水平，毕竟张琳针对她也不能做的太过于明显。
相比之下，老梁显得激动很多，不过好歹记着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都在，忍了忍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两位数学老师终于把所有题目都批改完。年级主任看了一圈，把目光落在温明真身上，温声道：“这些题都是你做的？”
温明真点点头，老梁焦急道：“怎么样啊主任？”
年级主任赞许的看着温明真说：“全对，有的部分比答案还要简洁，就算是换做我们来做，也不一定有她做得好。”
“真的？”老梁兴奋的握了两个拳头，还不忘挤兑一下张琳，“张老师，这你可听到了吧，题目是你拿来的，也是当着你的面做的，这回可不能说是作弊了吧？”
张琳早就瘫坐在沙发上，她刚刚没忍住去看了一眼，题目是她找的，答案她都看过，虽然只看了两道题，但张琳心里清楚，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
“说起来，”温明真没关心改完的试卷，她看着面色苍白的张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张老师似乎还欠我一个赌注。”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谁都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胡主任看了看两人，预先准备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打赌的事情虽然闹得人尽皆知，但从心里层面上来说，他还是不赞同老师当众道歉的。他本来想着既然张琳几天都没来上课，温明真看样子也没有非要追究的意思，也许这件事就糊弄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温明真不追究，张琳上赶着讨打。这下可好，赌注被重新提起。
张琳好半天没说话，胡主任摸了把老脸，决定当个说客，“温同学啊，这件事确实是张老师做的不对，我让她在这儿给你道个歉，以后大家还要继续相处下去是不是？”
温明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胡主任被她看的脸上搁不住，就差没把张琳推出去，谁惹祸谁担责了。
年级主任虽然看不上张琳的这些手段，但毕竟是学校里的老师，真要搞个老师当众给学生道歉的新闻，他们十九中能跟着上次热搜，丢脸丢出郑中市去。
“上次打赌的时候我们都在，”年级主任说，“现在我把人都叫来，还和上次一样，怎么打的赌，就怎么道歉。”
张琳听着他们的话，双手紧紧握拳，陷进肉里的指甲硌得她掌心生疼，她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温明真看着陷入愤怒中的张琳，忽然转了口风。
她拿过一张干净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了道题目，对众人道：“那这样吧，有来有往，既然张老师给我出了套题目，那只要她把我写的这道题算出来，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胡主任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温同学真是个好人。
他连忙朝还瘫坐在沙发上的张琳道：“张老师，你觉得呢？”
张琳深吸一口气，局面已经不容她拒绝，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她拿起一支笔说：“好。”
温明真笑吟吟道：“限时六十分钟。”
张琳瞥了她一眼，“用不着，十分钟就够了。”
一个高中生出的题，能难到哪里去，她一个从业十几年的高中老师还能做不出来？
五分钟后，老梁站在张琳身后，焦急地说：“张老师，你咋还不动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