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坠崖

景休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响彻耳边。

数名黑衣人?飞快地跟了过?来?,却并不阻止马车奔向悬崖——这群人?来?者不善,连王府的暗卫都能悄无声息地解决,精心选在这段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刺杀,明显蓄谋已久。

悬崖近在咫尺,不消片刻,马车就要?行上那片狭窄的路段,混乱的车厢定然重心不稳,就算马儿?不往悬崖下冲,车厢也迟早要?翻。

宋师一手仍旧扒着柱子牢牢固定身体,思索对策,低头看?宋书,缓下声音说:“我送你出?去?,你跟景休先走一步,我随后跟上。”

不等宋书说话,他已经悍然一脚踹开车厢早已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木墙,木屑“哐当”一声飞溅,车厢顿时四分五裂。

站在车厢顶上的两个黑衣蒙面刺客刹那间反应过?来?,手中寒光一闪,迅速踩下车厢仅剩的踏板,以?此借力冲向两人?。

周遭的刺客全都涌了过?来?。

宋师翻身落地时绷了绷牙关,往后面的路上瞥了一眼,如他所愿的是大半的刺客都围了过?来?,景休那边压力顿减,又见马车车厢破裂,一脚踹开一个刺客,行轻功遥遥喊道:“公子!!”

宋师顺势将怀中的宋书翻身往那边一推:“带二公子走——”

宋书并不是不识趣的人?,这主仆两人?若是独自应敌,全身而?退也不成问题,问题是带上了他,应对刺客的同时还要?保护他,定然分心乏术,他留下来?除了添乱没有任何用。

如此想着,他顺势就地一滚,躲过?一个刺客朝他刺来?的一刀。

刺客的目标看?来?和前世一样,并不是他,他们是冲着宋师来?的,杀他只是顺便。所以?宋书脱身脱得很顺利,景休眨眼间来?到他面前,扶起他的胳膊问:“二公子,快走。”

宋书借力站起来?,见他反手用木剑拍落了一个刺客的武器,转头一看?,他已经奔出?数十米,算是离开了危险范围,远处马车已在嘶鸣声中撞上峭壁,随后车仰马翻。

宋师正在那条夹在悬崖和峭壁中狭窄的道上。

他突然想起来?宋师说的那句:“我不杀你。”

说这话时宋师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眼神?带着一点像是同情又像是怜悯的情绪,却又与之不同,并不令他感到厌恶烦躁——对了,那是心疼。

小时候他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哥哥看?他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他又想起宋师把不见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并不往前送,却眸色沉沉:“你不信我,我如何能信你?”

宋书顾左右而?言他,然而?他其实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是的。

我已经信过?你两次了。

第?一次我死了,第?二次你瞒着我手里有解药,然后我毫无预兆地昏过?去?了。

假如下药的人?是要?害我呢?

即便你不是有心要?这样做,但你确实做了冷眼旁观的帮凶。

他的信任从来?付诸流水,得不到等价的回报。

然而?他转念又想到那第?一只箭射过?来?时宋师把自己护在怀里,出?来?后又让他先行离开,独自一人?面对心怀不轨的刺客。

宋书终究是顿住了步子。

追过?来?的几个刺客被景休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刚拉他走了几步,见他又不动了,紧张地扯了扯斗笠道:“二公子,怎么了?”

宋书站直了,轻轻推开他搀扶的手臂。

他方才在马车里和宋师纠缠,又在满地灰尘泥土里打过?滚,浑身上下都有些狼狈,白皙的脸上沾了些灰尘,手掌也擦红了好几处,然而?抽出?匕首时脸上表情却依旧平静。

他推了推景休,说:“你去?帮他。”

景休呆了:“啊?”

宋书以?为自己说的不清楚,重复了一遍,这回咬字更加清晰:“去?帮你家公子。”

景休固执说:“公子可以?一个人?脱困,二公子你不用担心,公子让我带你先走……”

宋书不为所动:“可以?脱困,不代?表脱困就简单。他要?是受伤了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

宋书抬眸看?他,语气依旧平静:“我再重复一遍,去?帮他。我可以?自己离开,不给你们带来?麻烦。”

景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一时欲言又止,见那边确实艰难,思索两秒,最?终还是决定听从他的吩咐,抽身往回赶。

他本来?想将宋书送得远一些,然而?宋书拒绝了,时间紧迫,没有空隙让他们多耽搁。

宋书看?着他赶回去?,随后收回目光拐过?前面的山路路口,心说:我再信你最?后一回。

宋元清,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宋师让宋书先走,并不代?表他真的能抗住多久,刺客显然有备而?来?,轮番上阵的车轮战,是个人?都吃不消,不一会儿?他身上就见了血,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身过?来?,当即一愣:“景休?”

景休抬起木剑挡下一刀,在混乱中始终坚持戴着头顶的斗笠,“二公子让我来?帮您,公子,我们……”

“不用你帮,”宋师打断了他,飞快道,“你回去?,带他走!”

景休:“……”

有完没完,到底让他帮哪个?!

正说着,又一个黑衣人?被宋师一鞭子抽得浑身一抖,手中弓箭也同时飞了出?去?,宋师侧头避过?这一箭,箭头“哐”地扎在身后的岩石上,他顺势往四周扫了一圈,没从任何角落看?见宋书的身影。

他心说应当是找地方躲起来?了,宋书没那么蠢。

心头却逐渐升上一股诡异的不安。

当然,不得不说有了景休的加入,他确实轻松了许多,从不断地躲避到绝地反击,进行得十分顺利,不消片刻他们就能从这里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然而?他心头的阴影却越来?越浓。

另一边,宋书刚过?路口,突然见面前又是一条夹在悬崖与峭壁之间的岩石小道,莫名心生不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倏地闻见耳边破风声响,他迅速矮身,手中匕首往后一刺。

偷袭之人?避开匕首,一击不成又飞快地继续攻击过?来?,宋书被他逼着不得不往悬崖上退,一边退一边在心中思索,这人?一身黑衣,蒙面——和刚刚那群刺客是一伙的。

但他却并没有要?杀宋书的意?思,似乎知道他武功不好,连凶器都没有用上,只是空手试图控制住他……

宋书意?识到这一点,瞳孔微微一缩。

他习武不久,确实躲得狼狈,匕首屡屡又刺不中对方,身下山路上石子坑坑洼洼,他一路躲一路退,那人?与他缠斗半晌,似乎有些不耐了,动作越发快起来?。

眨眼到了悬崖边。

宋书退无可退,终于有一瞬抓住对方攻势中的破绽,一刀横去?,对方却不慌不忙,闪到他身后,一手抓住他胳膊,眼看?手刀就要?劈下来?,宋书却微微一顿。

他表情平淡,迅速低头,左手手腕上的针套露出?来?,寒芒乍现,猝不及防射中对方的膝盖,刺客动作一顿,宋书便趁着这空隙伸手,反擒住这人?的胳膊,随即按照宋师教过?自己的……这叫什么?

……过?肩摔?

那人?反应不及,本以?为是他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分神?,不想螳螂捕蝉,蝉却是黄雀。宋书早就等着这一击——

黑衣刺客与他身形差不多的高?,宋书竟然直接将他一个大男人?反手扳倒甩在地上,又在他吃痛正要?起身时一刀干净利落地扎下来?,与此同时,这人?的手也顺利攀上宋书的颈脖。

刀光一闪,宋书垂眸看?向这人?胸膛上的那道口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扎歪了。

这人?留有尚还留有余力,约莫是放弃了挟持他的想法?,双手紧紧卡住他的脖子,想先行下手掐死他。

宋书眼前昏花,他与刺客缠斗不过?片刻,但打得不遗余力,本就气短疲惫,被这样锢住脖子,几乎没有精力再去?反击。

但他并未去?管脖子上的这双手,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拔出?这人?胸口的匕首,再用模糊的视线分辨出?位置,朝着他心口的方向精准地扎下了第?二刀。

这一刀不巧,没能扎深,他浑身因?窒息而?疲软,力道不足,但刺客却也因?此脱力,手腕不由自主地松了开些。

宋书把手中匕首再度拔/出?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然而?第?三刀再要?刺下去?,这人?忽而?拽住他的脚腕,往旁边一猛地一甩——

那边是悬崖!

宋书惊诧之下飞快反应过?来?,匕首改变了方向,刀刃扎在坚硬的泥土中,他在天旋地转的惊变里回过?神?,看?到自己半个身体悬空在外,匕首扎在悬崖边的地面上,几块裸露在外的岩石阻隔了匕首,缓解了他下滑的速度。

也只是缓解。

他对上这种专业的刺客,体力差距到底太大,能顺利地捅他两刀,已经不易。

他找不到周围可以?支撑的东西。

那刺客瘫在地上缓了片刻,见他竟然没被掀下去?,翻身坐起来?,对上宋书的视线,深深吸了口气。

被一个毫无内力基础的人?逼到这种地步,实在丢脸。

这人?不言不语爬过?来?,正要?扒开他的手,一不做二不休地让他掉下悬崖,宋师另一只手却迅速拽住了他的手,面色平静,用尽仅剩的力气,将人?往身后一甩——

宋书脚腕一重,岩石竟然被硬生生撬起,匕首脱离了支点,他整个人?都往下狠狠滑出?了一段距离,眼疾手快拽住崖边一根虽然短却很粗的青藤,这才止住了继续往下掉的趋势。

他整个人?都悬在半空,往下看?,层层云霭遮住底下的风景,而?被他拽下来?的刺客,竟然还没死,反手又拽住了他的脚腕,明显心存死志,用最?后的力气狠命地拖他往下。

这根青藤很短,是从悬崖峭壁的缝隙里长出?来?的,并不能让他爬上去?。

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这人?拖着一起坠崖。

宋书狠狠心,突然松开左手,眨眼间朝下面射出?剩下所有银针,在一声闷哼里察觉到脚腕一轻——

他迅速伸手重新抓住藤蔓,往下一看?:命中率不错。

刺客被他捅了两刀,本来?就是强弩之末,银针又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于是血液飞溅而?出?,他睁着眼僵硬地松了手,身形垂直落入云雾里,很快不见踪影。

宋书虎口被青藤磨得生疼,脸色苍白。

他没力气了。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

他心想:一换一,也不亏,只是他刚舍得信宋师一次,这就要?死了,有点可惜。

……宋师那边怎么样了?

头顶忽而?传来?破风声。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上方响起,含着难掩的焦急打断了他逐渐开始发散的思维:“小书!”

景休在身后对付一路追过?来?的刺客,乍然见到身体悬在崖边的宋书,就见他家公子径直扑过?去?,甩出?鞭子垂到宋书身边:“上来?!”

宋书因?他突然出?现而?愣了愣,随即:“……”

玄色身上全是倒刺,这根本不是寻常鞭子可以?握,宋师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当机立断收了鞭子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宋书丈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默然一瞬,道:“我怕是上不去?。”

宋师看?他神?色平静,心里却说不出?的焦灼,他感觉现在吊在悬崖上的不是宋书,而?应该是他。闻言气急败坏道:“上不来?就不上?你想死吗?我让景休带你走,你要?他回来?做什么?!”

宋书皱了皱眉,语气冷下来?一些:“是啊,我就是想死。”

两人?目光遥遥相对,宋师察觉到自己失言,再怎么说宋书也是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如果不是他有不祥的预感,谁也料不到还有人?跟过?来?要?对宋书下手。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能多言,宋师很快也发现这样下去?不行,景休还在远处,虽然尽力没有把剩下的人?引到这边来?,但人?还是太多。而?宋书精力不足,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有三四个在趁乱往这边过?来?。

宋师也身心疲惫,他怕熬不过?这样的车轮战,更遑论?把宋书救上来?,正环顾四周思索对策,突然记起一件事。

他低头问:“宋书,你信我吗?”

宋书抬眼看?他,缓了两秒才一字一句说:“我已经信过?你三次了。”

宋师身后的刺客正在与他不断地拉近距离,宋书看?不见他的危险,但宋师察觉到了,却也并不回头,闻言微微一笑:“那你敢不敢赌一次?”

他的视线往下,看?向悬崖下,云层遮掩在半山腰,让它显得深不见底,而?直视深渊总是令人?恐惧。

宋书与他同时低头,在刹那间明白了宋师话里的意?思,顿时如守得云开见月明,带着几分诧异,然而?这情绪很快消失在眼底,他平静下来?:“当然。”

宋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好。”

宋书自以?为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他把不见雪重新放回腰间,刚松开手,正思索他这句“好”是什么意?思,便见他纵身一跃。

宋师直接从崖边跳了下来?。

刚要?一刀砍在他身上的刺客扑了个空。

远处景休瞳孔剧缩:“公子!!!”

宋师在周身凛凛刮过?的风中看?见宋书惊诧的目光,在下坠的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半山腰上借着力又往下俯冲了一段,拉住了宋书的手。

这短短几秒间他心思百转,想起马车上那杯不知道被谁下了药的茶,想起上马前那道莫名其妙的视线,想起那一模一样的香味,想起无悯说这是独自研制的“秘药”,想起无缘无故失踪的马……最?后想起一张脸。

假如宋书回来?时没有带上另一袋解药,他因?为马不见了而?不得不坐在马车里,依旧会中药,这群刺客接着出?现,失去?行动力的他还有一个没有武力值的宋书,景休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护得住。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巧?

电光石火里,有个人?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只是短暂的失神?。

寒风凛冽,他拉住宋书,把他摁进怀里,安抚道:“别怕。”

宋书想说他不怕,如果怕,当时他也不可能主动松开手。

但他又想,先前在马车里,宋师也是用这样的姿势护着他。

他想问宋师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救他,为什么也要?跟着跳下来?。

这是万丈悬崖。

一个不慎,就要?粉身碎骨。

他何必呢?吊在悬崖上上不去?的又不是他。

这样想着,宋书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其实没有骗宋师,他的确问了无悯大师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也确实是:“他是不是我哥哥。”

无悯说的,当然也是“不是”。

如宋师所说,这个问题太讨巧了,界限模糊不清,所以?很快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他问:“他是不是宋师?”

这一回,无悯说:“是。”

第?三个问题:“现在的他,和一个月以?前的,是不是一个人??”

答:“不是。”

之后他再问,却得不到答案了。

无悯只是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在马车上百般试探,只是为了验证这三个问题的真假,他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相信一个一见面就对他下药的人?,但实际上,他的猜测和无悯的回答是重合的。

宋师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敢下杀手,因?为他心软了。

如果真的是哥哥……

如果真的是哥哥。宋书回想起他跳下来?时的那一幕,心想:

那我赌对了。

他就像是真的被这短短的两个字安抚到了一般,紧绷的神?经在宋师温热的怀里缓缓放松下来?,他闻到宋师衣衫上有皂荚的和血腥混合的味道,然而?迟来?的疲惫山呼海啸,淹没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维。

已经在强弩之末的意?识迅速陷入混沌。他在这凛冽的风中,疲惫而?安然地闭上了眼。

景休一见宋书坠下,二见宋师跳崖,吓得肝胆俱裂,又觉得宋师不至于这样蠢,跳崖一定是有他的原因?,但他没有给景休留下只言片语。

刺杀的目标跳崖,所有人?都朝景休围了过?来?,试图灭口,然而?景休难得和宋师的思维走在一条线上——既然两人?已经不在,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其他的稍后再想。

他飞快脱身,本想赶回城外宋家府邸,走到半路又折回来?,看?见一群刺客围聚在崖边面面相觑。

“人?死了?”

“自己跳崖了,兴许是死了。”

“见打不过?便自寻死路?”

“不,”有一人?道,“若没记错,这山底下应当是条护城河——栽进河里可不一定能死。”

“主子说过?,必须要?杀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都下去?找。”

景休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面想大公子果然有所准备,一面又想:这群人?若是先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大公子和二公子,这可就遭了。

他悄然退走,飞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景休最?终在更近些的东城门?处找到了等候在此的章五等人?,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阐述来?龙去?脉,吩咐人?传信给城中的靖康王爷,然后遣了府里侍卫暗地里绕路去?山底下找人?。

章五等了许久,等来?自己公子掉下悬崖的噩耗,听景休说山底有条护城河,也依旧浑浑噩噩。

景休说:“你不必忧心,我家公子在,会护好二公子的。”

他们身后还有搬东西的马车,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他只告诉了章五,找人?的侍卫也已经出?发了,章五不会武功,此刻坐在马车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不懂,就是有你家公子在才该忧心。”

景休:“?为什么?”

章五盯着他,眼神?十分之恨铁不成钢:“孤男寡男,一起落到悬崖下,这种戏剧性的话本子里的发展,照大公子对我家公子的心思——你觉得我为什么忧心?!”

景休:“……”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然后他也开始替二公子担忧起来?。

悬崖下百丈,河流湍急。

宋师原本确实打算直接跳下来?,毕竟摔进河里是摔不死人?的,何况他有武功傍身,还能护着宋书。

只是他不知道护城河的具体位置,只是先前宋书画下城中地图的时候他也看?了几眼,才能记住这座山边,绕着一条护城河。

他在空中丈量位置,借了好几次力才找准这条河,如果旁人?径直落下来?,绝对要?摔在岸上摔成一滩烂泥。

然而?等到落进河中他才发现,他失策了。

水流太急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抱着宋书,两人?绝对会被水流冲散。

宋书原本是会水的,不然他也不会准备一个人?跳下来?,而?习武之人?能屏气凝神?,宋师能在水中忍半个时辰,他本来?也会水,本来?这个决定确实是天衣无缝的。

但宋师刚刚注意?到,宋书竟然昏过?去?了。

他对自己是有多大的信心,就这样放下戒备,把命都交到自己手里?

宋师皱眉。

宋书坠入水中,差点从他怀里被水流冲走,宋师眼疾手快重新抓住他的手腕,却见他闭着眼,满头青丝漂浮在水里,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不断地往下沉,因?为水流湍急,下沉的速度也飞快。

他苍白的脸色在水中朦朦胧胧,精致的五官像是剪纸做的人?一样格外地不真实,有一瞬间宋师以?为他就要?这样顺着水流飘走了,然后很快又清醒过?来?。

宋书昏过?去?的情况,对他们太不利了。

他不仅要?带宋书游上岸,还要?保证宋书不能中途溺毙在水中,他需要?呼吸。

宋师把人?拉回身边,犹豫着想给他渡口气,忽然发现身旁水泡咕噜咕噜地响,一转头,却见宋书猛咳了好几声,每一声都淹进许多水,埋没了呛咳声。

他呼吸越发艰难,身体还在下沉,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宋师拖着他一边往上游,一边心一横: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宋书有龌龊心思的又不是他,渡口气而?已——

这样想着,宋师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锢住他的腰防止他被冲走,低头堵住了宋书的唇。

一口含着内力的气渡过?去?,宋书重归安静,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模糊间睁眼,感觉到唇齿有些酥麻的触感,眼前人?的脸一晃而?过?。

宋师察觉他醒了,便把人?放开,有些心虚地瞥过?视线,结果过?了片刻去?看?他,宋书却又闭上了眼。

宋师心想:看?来?还是得自己拉着他往上游。同时又松了口气,就这样一边往上,一边隔一会儿?给他渡气,他的内力能清理淹没进宋书口中、堵住气管的水流,是以?最?终宋书还是平安地被他带上了岸。

宋师把人?抱上岸时,两人?满身血污都被河水吞没干净,全身湿透,二月的寒风一吹,冷意?浸透骨髓。

宋书脸色苍白躺在他怀里,眉如远黛,方才在水中看?不清晰,宋师这会儿?才发现他此刻的模样有多惹人?心疼,唇瓣没有一滴血色,衣衫不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凸显出?清瘦的身材,脸颊上还有几处擦伤,虽然并不影响颜值——

这是真的病美人?。

宋师回过?神?,见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自己怀里钻,想了想还是将人?抱紧了些,搂着他起身,四周环顾一圈,眉头紧锁:这地方很陌生,他不知道这是那座山底下,还是他们被水流冲到了更远的地方。

希望景休靠谱一点,尽快脱身派人?来?寻。

宋书正昏迷着,宋师也已经精疲力尽,天幕夕阳已经落下,他不确定此刻出?了山谷会不会是自投罗网——毕竟那群人?想杀他的心是真的很浓。

他打算和原本计划的一样,找个地方过?一夜。

宋书在睡梦中也睡不安稳,眉头始终浅浅皱着,身子不自觉地发着抖,宋师带着他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警惕,顺道用石子做标记。

他是背着宋书的,后来?觉得这样虽然快,但宋书整个人?都暴露在寒风里,又浑身都湿透了,他本来?身体就不算强健,这样容易生病。

于是他又换了姿势,将人?抱在怀里,又看?他一身湿漉漉的不自在,脱下自己同样湿透了的外衣为他遮上。

宋书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在睡梦中朝着潜意?识里感知到的热源伸手,摸到暖炉一般紧紧抱住他,把头偏一偏,埋首到了他怀里,随即不动了。

宋师身子一僵,长呼出?一口气,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为了防止暴露太多踪迹,宋师一边走一边用内力抹去?他们经过?的痕迹,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他今天已经超额进行很多事了,如果不是精神?还强撑着,身体早就颓下去?了。

幸运的是他没走多远,便在几百米开外的山壁边找到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小山洞,山洞还算干燥,像是天然形成,至少看?着没有多少蚊虫。

宋师想起宋书说的“洁癖”,将人?放到墙边时还特意?用自己的那件外衣擦了擦地面上裸露出?来?的、唯一一块干净些的岩石。

天色已晚,要?在荒无人?烟的山间丛林里过?夜,是件十分冒险的事,好在宋师从小在红尘里摸爬打滚,什么样的事都经历过?,在山里过?夜的经验自然不必说。

想到这里,宋师又想起“自己就是原主”这件事,愣了许久,思绪又转回了宋书身上。

他看?起来?是不信的。

宋师没走远,他去?河边洗了自己的外衣,又在附近的丛林间折了干燥的树枝,想起两人?今晚怕是回不去?,要?饿一晚上的肚子,又去?林间找了些野果,忧心宋书醒来?寻不见人?,很快便往回走。

好在宋书靠在墙边,依旧不声不响。

宋师年少时常在野外留宿,“钻木取火”这种法?子十分熟练,即便他现在与之前的记忆是断层式无法?连接的,但也依旧记得,多琢磨了一会儿?后便顺利升起了火堆。

他把上身的衣服脱下来?架上火堆烤,光着膀子去?看?宋书,见到他皱着眉歪着头,一副很难捱的模样,白洁的额头上还有汗,怕他生病发烧,伸手去?探,好在并不烫,反而?体温有些低。

宋师意?识到这一点,琢磨了两秒,一不做二不休,挪过?去?伸手想把宋书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烤一烤,触到他肩膀时顿了顿,很快又将心头那点犹豫压了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气温更低,衣服要?是不干,穿在身上一夜一定会生病。宋书如果清醒着,大概也会体谅他的选择。

饶是如此自我暗示,宋师脱他衣服时的速度也比脱自己衣服时慢了不止一倍,实在是宋书这张精致如画的脸太过?干净纯洁,让他觉得自己扒衣服的动作显得龌龊、十分之不正人?君子。

最?后他的手在放慢了十倍速之后,停留在了宋书腰际最?后一层湿透的里衣带子上,他想起当时拿锦囊的时候,宋书就是把东西故意?系在腰间,然后装作不经意?间露给他看?,不由莞尔。

这层里衣很薄,色也浅,湿了之后贴紧了宋书柔软的腰线,几乎和没穿没什么两样……让宋师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在水中搂过?来?时的手感——

腰很软,唇也是。

宋师最?终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他刚要?放开手上的带子,又突然听闻耳边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干涩、略显沙哑,气息微弱,话音落下才落,又紧接着咳嗽了两声,宋师手指一僵,转头与已经睁开眼的宋书四目相对。

宋书靠在墙上,唇色苍白,眼皮恹恹地掀起半分,剔透的琉璃眸子古井无波,带着几分病弱的厌倦。

而?宋师此刻正赤/裸着上身,单膝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颈脖后防止他滑下去?,看?上去?就像是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放在他腰间,宋书身上的衣衫凌乱,旁边还堆着两件浸湿的外衣。

这简直就是趁人?之危直播现场。

宋师:解释不清。

真·解释不清。

他倏地松开手,目光落到宋书的唇上,又仓促地移开视线:“醒了?”

宋书看?样子并不记得宋师为他渡气的事情,只是扫了一眼旁边的衣服和他赤/裸的上身,在他臂膀和身后的各种伤痕上顿了顿随即也挪开了目光:“嗯。这是哪儿??”

“崖底。我找了一个小山洞,周围都没有人?家,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见他点头,宋师悄悄松了口气,将旁边的衣服都架到了火堆上,听见宋书问:“那些刺客还在?”

“不知道,”宋师摇了摇头,跑腿坐在他面对,“你刚醒,我力气又耗尽,估计咱们都跑不动。不是只有我们知道这底下有条护城河,我猜他们也不会死心,很大可能会来?找,万一守在外面,我们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宋书淡淡道:“若不出?去?,那也是瓮中之鳖。”

“那就该祈祷景休靠谱一点,先他们一步找到我们……还有。”

宋书看?他。

宋师手掌心支着下巴挑柴火,接着说,“我不喜欢做王八。”

宋书想起自己刚刚用“瓮中之鳖”做的形容:“……”

宋师哈哈笑了两声,手里的木柴丢进火堆里,篝火噼啪作响,映在他眼底,是跳跃的火光。

宋书并不接他的冷笑话,冷淡道:“你用不着怕,反正现在我没什么精力,你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我。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命,从而?放过?你呢?”

宋师收敛笑意?,凝视他半晌,嗤笑道:“我看?你其实想说,这些人?正是我派来?杀你的,之所以?救你都是做样子,为了取得你的信任吧?”

宋书宠辱不惊,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宋师面色冷下来?了一些:“我为了你跳崖,好不容易带你游上岸,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做的所有事都是演戏?”

宋书微微坐直了身体,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凑近了他一些,面上带着浅淡的笑:“说不定呢?毕竟我也信过?你很多次,结果都不尽人?意?。”

“你现在还不信我?骗你的是那个冒牌货,我没有联系过?这群人?,他们不是我派来?的,”宋师伸手扳住他的下巴,气得牙痒痒,“我说过?了,他对你做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做,我没他那么龌龊。”

“是吗?”宋书并不挣扎,语气平静,“那你发个誓看?看??永远只把我当弟弟看?。”

这算什么?宋书还信这种空口白牙的誓言?

宋师莫名其妙,他如今知道自己是原主,对宋书也始终只有亲情没有爱情,发这种誓完全不会有任何心虚:“行,我发誓,永远只把你当亲弟弟疼。”

宋书听着他改掉的后面那个字,垂眸一笑,眼睫颤了颤,半晌才说:“……好吧。如果你是要?取得我的信任——”

他说:“那么你成功了。”

宋师被他笑得掐着他下颚的指尖都有些酥麻,待到冷静下来?便发现他只是套自己的话,闻言挑眉说:“我看?你本来?就已经信了八成,这是成心激我呢。”

宋书不置可否。

宋师放开他,偏头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问:“这些人?谋划已久,依我看?,大约是我连累了你。”

“他们本想拿我做要?挟,”宋书往后靠过?去?,恢复了一副怠懒的模样,“好在只有一个人?,不然我根本等不到你过?来?。”

“你刚习武不久,一个人?弄死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这算不错了。”宋师转头看?他,“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你有没有什么人?选?”

“上马车前那套茶具里的水,应该是那个‘走错车厢’的丫鬟放的,是我大意?,没有碰茶水,却没想到是茶香的问题,”宋书微微蹙眉,“如果她和那群人?是一伙的,想要?事先药倒我们,那你的马失踪也有了解释。”

“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宋书话音一转,嗓音微沉,“她为什么会有无悯大师的独制秘药?”

宋师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宋书又问:“你不冷吗?”

宋师抬眸看?他,注意?到自己正光着膀子,并不在意?,挑眉笑道:“晚间更冷。”

宋书咳了两声,唇色冷白。

宋师看?着他。

宋书淡漠道:“我冷。”

宋师以?为他想说要?穿上衣服,于是道:“你衣服都湿了,得晒干。”

宋书皱了皱眉,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片刻后倏地又松开眉眼,朝他微微垂眸,低声说:“哥哥。”

这一声称呼与先前宋书喊的时候无异,宋师却莫名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听见宋书下一秒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拖长了尾音重复道:“我冷。”

这是在……撒娇?

宋师喉结上下一滚,不知该是何心情:“……衣服干了你再穿。火烤着呢,马上就不冷了。”

“……你真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宋书蹙眉,自暴自弃般抬起手,面无表情低声说,“我要?你抱我。”

宋师:“……”

“你抱不抱?”

宋书撒娇的时候娴熟得很,然而?一对上他惊悚的目光便有些赧然,耳根发热,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耍赖般道:“不是说要?把我当亲弟弟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亲了!!!

马上还要抱!!!

文案来了!flag来了!(敲黑板,划重点

记住我儿砸今天说的这句话:“我只把你当亲弟弟来疼。”

你会后悔的。

亲妈微笑.jpg

入v,万字,肾虚。

看在我一万字这么实在的份上,我可不可以拥有一点营养液呀(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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