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死都过不去的

铺着软锦丝的床榻上的男人闭着眼睛,鸦羽一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了小片的阴影,衣衫开着,露出了里面带着血痕的肌肤。

贺楼明神色不明的盯着他胸膛,良久后,拧着眉,慢慢地伸出手向他胸膛触去,冰冷地手指还未碰上,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他像是触电一般的缩回手。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看到那双眼睛未睁开时,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贺楼明阴沉着脸。

他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心虚,现在这个人在他的寝宫,又早就不是他师尊了,他做什么不成?

想着,就又伸出手,这一次手直接摸到温热的胸膛,手指轻轻动了动,猫儿一般轻柔地碰了两下。

胸膛处痒痒的,清远睁开眼,看清人后下意识地拢了拢衣服。

这一动直接盖住了身上的伤,他拧着眉,冷汗都出来了。

疼,真的疼。

鞭子上可能带着倒刺,一碰就密密麻麻的疼,不用看,就知道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他是先天灵体,当年养魂生血肉的灵器是莲花,连带着他也十分怕疼,像是莲花脆弱的花瓣一样,半点痛意都受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贺楼明,后者眼神讥讽,阴恻恻的说,“怎么,清远仙尊连让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吗?”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身上有的你哪样没有?

清远默默想着,却见贺楼明神情阴鸷地上手直接脱下他衣服,模样活像是个恶霸。

清远无力挣扎,也挣扎不过,只能任由贺恶霸扒了衣服,上身□□的躺在床上。

原以为他又要开口刺他,却见贺楼明默不吭声地拿着药一点一点的涂抹上去。

他蹲在床榻边,灵药涂抹在手上,再认真的涂在伤口处,敛着眸子,专注地仿佛对待一件珍宝。

清远胸膛白皙,而那条鞭痕就像是瓷器上爬了一条丑陋的蜈蚣,他自虐般的想,这就是清远疼爱秦沉的证据,这条伤痕会永远的伴着清远,就像秦沉会永远跟在清远身边一样,根本没有他贺楼明的地方。

非但如此,他还会把他忘了,远远地抛在脑后,就像他死了一样。

这样想着,他目光冰冷地开口,“翻过身去。”

清远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拒绝着,“不要了吧,背部没有伤。”

贺楼明没说话,直接伸手按住他肩头,将人强硬地翻了个身,另一只手报复性地摸上他后背,带着狎昵的意味。

原以为后背的肌肤会如胸膛处一样紧致光滑,可手下触感粗粝,犹如鳄鱼的皮,皮肤上有隆起的伤痕,像是经受过残忍的对待。

贺楼明赤红着眼睛,清远后背上有大片的伤痕,像是将树枝缩小后蘸了朱砂那样拓在他背上,红色纹路蛮横的侵占了他背部,肆意的舔舐着他。

他手指有些发抖,一颗心又开始痛了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被浓烈的情绪包裹住,连身上魔力都控制不好,“谁做的?”

谁敢这样对待天一宗出云峰峰主?

心里一下子乱糟糟的,这人将他逐出师门,令他日夜那般痛苦,他还未报复回来,谁敢这样伤他?

清远神情有些复杂,他伸手遮住眼睛,“与你没有关系。”

与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像是被一盆水浇下,从头到尾凉了个彻底。

袖子下的拳头狠狠地握住,贺楼明声音冰冷地开口,“好,与本尊没有关系。”

说着,他甩袖离去,大门被他大力的一摔,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地一声。

清远收回了视线,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个时候的贺楼明浑身长满了刺,寒芒毕露,伤人伤己,稍不留神,二人具是一身的伤。

人人都道魔尊贺楼明喜怒不定,可只有清远知道,很久之前的贺楼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才刚拜入他门下,成为他亲传弟子,十三岁的贺楼明骄傲明亮,浑身发着耀眼的光。

他离家跟着他,什么也没带,亦没有什么功法傍身,他连他是谁叫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执拗、不顾一切的跟着他了。

清远不喜喧嚣,出云峰杂役最少,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人。

他聪慧、天资卓越,什么东西通常是一点就通,时常黏在他身边,像是条小尾巴一样,乖巧又听话。

那也是清远第一次收徒,疼爱极了这个弟子,怜他离家万里,怜他举目无亲,任由他跟在自己身边,他性子温和少怒,贺楼明又懂事,当真是一句重话也未对他说过。

就这样过了几年,他收了另一位弟子,秦沉。

秦沉被他带回出云峰时十一岁,适逢家中大变,他孤僻少言,平日一整天一句话也不曾说。

那时候贺楼明已经十七岁了,见到他带回来个小徒弟,一脸的不高兴。

偷偷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了,问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睛,像是被抛弃的幼兽一般可怜。

当年的清远笑着说:怎会如此,师尊会一直喜欢着你。

原本听话又好哄的贺楼明这个时候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执拗地要清远只喜欢他一人。

当时他怎么说的?

清远遮住眼睛想,他对十七岁的贺楼明说:你永远是我弟子。

那时的贺楼明很高兴,眉梢眼间都是喜意,像是个得了心爱糖果的孩子,笑地快活肆意,眉间意气风发。

贺楼明成了秦沉的师兄后,身上肩负起了师兄的担子。

他认真细致,清远教他的那些东西被他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秦沉,剑术功法、待人接物,样样件件,事无巨细地教给了秦沉。

说起来,秦沉身上的东西有七成都是贺楼明教的,反倒是他这个师尊,当得不是很称职。

想到这儿,清远叹了一口气,这一切,终究是不在了。

他亦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一切都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已经没了什么意义,总归,他如今与贺楼明已经结成了道侣。

事到如今,想办法安抚贺楼明收回魂魄才是要紧的事。

他开始打量着房中的一切,一切如同记忆里那般丝毫未改。

床帐,屏风,摆设用的古董,把玩的鞭子兵器,墙上还挂着一柄凛凛的剑,看样子像是经常擦拭,剑身光滑,手柄处许是经常被人摩挲,透着润泽的光。

清远走进一看,发现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一把,心中一瞬间涌现出酸涩的情感,像是被人拿了根针刺了下,说不上难过,只是觉得心里泛着一股疼意,想要好好地抱抱这个时候的贺楼明。

但是不行,虽然不记得那时自己做了什么,但清远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他绝对不会抱贺楼明。

得想办法抱抱我的道侣,清远如是想到。

魔宫寝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贺楼明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还是满脸不高兴地取出食盒,将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拿出放到桌面上,他冷哼一声,“不知道清远仙尊能不能看上魔界的饭菜。”

老阴阳怪气了。

清远有些想笑,却又不太敢,只得忍住。

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动作优雅,认真沉静的时候有着说不出的魅力。

贺楼明就坐在他对面,身子慢慢地倒向椅背,神情莫测,只垂着眸子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清远吃完了东西,他才抬起眼,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询问,“清远仙尊”,他声音很轻,仿佛这样已是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你有没有后悔?”

这话没由来的,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在问清远有没有后悔将他逐出师门,任他在出云峰外长跪不起,清远都未看他一眼。

他连见他都不愿见,只是仙音传声,说了一句,‘你走吧,自此之后再与出云峰无关,再与天一宗无关’

贺楼明还记得那时的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挖去,疼的他双目赤红,眼泪横流。

他茫然委屈又不敢置信,恍惚中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他想去质问清远,质问他的师尊,我做了什么,你要赶走我?

我十三岁就跟着你,经年过去,家中亲人早就作古,人间改朝换代,你让我要走到哪里去?

他满腹委屈,心里被憋得发疼,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清远。

可到最后,也只是说出了一句,‘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他骄傲的脊背弯下了,低到了尘埃里,卑微到了极致。

怎样责罚他都可以,只是不要赶出他就好。

可是没什么用,他还是不要他,他连见他一面都不愿。

清远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他避重就轻地说,“过去的事还说他干什么。”

贺楼明身上笼罩了一屋的暗色,像是座经年不化的冰雪,身上透着彻骨的严寒和苍茫。

过去的事?

原来只有他一人待在原地,执拗地去追寻一个答案。

他自嘲地笑,猩红的眸子像是透出了血泪,“好,已经过去了。”

怎么能过去?怎么会过去?

清远,过不去的。

死都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