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

再次睁开眼睛时,余落愣了很久。

对于死亡,他曾有过无数的想象,想象死后是不是就真的没有意识了,从闭上眼睛那一刻就再也感受不到世间万物。

又或者死后会像神话传说里那样化为魂体,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

他此时就怀疑自己变成了魂体,否则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有意识?

之所以这么确定自己已经死了,是因为作为一个医生,余落很清楚自己当时的出血量,他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更何况他没有朋友,接触最多的人是江家人,他们恨自己入骨,不可能突然上门来找他,所以没有人会发现他的死亡。

那么他现在还存在的意识又是什么情况?

余落呆呆的想了好半天,也想不明白当前的现状,长期的抑郁,让他的思维变慢了。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他的视力似乎变好了,连天花板上的篮球印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等等!

篮球印子!!

余落原本呆滞无神的眼睛瞬间睁大,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目光转向房间四周,余落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房间里熟悉又陌生的布置,心脏开始了剧烈的跳动。

这里是哥哥的房间,自从哥哥死后,他就再也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说他死后变成魂体无意识来到了这里?

余落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只能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他激动得难以复加,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了。

手脚发软的从床上爬起来,余落手足无措的房间里到处转了起来。

天蓝色壁纸、立顶衣橱、摆满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间或放着一些手办,以及放着一台二十年前老旧款式电脑的书桌,书桌上有凌乱的书本和卷子笔记。

余落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草稿本,刚翻开第一页,情绪就剧烈的波动了起来。

那一整业草稿纸上都是他的名字。

【落落,落落。】

【好喜欢落落。】

【落落真好看。】

【落落为什么要跟宋之扬说话,生气!】

余落眼眶微湿,攥着草稿本的手都在发抖。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江未眠还有这样一本草稿本。

自从江未眠救了他,自己却沉眠于江底后,江家人就再也不让他进门了。

若不是他厚着脸皮顶着压力,一次次的上门来送钱,估计他们连见都不想见他。

余落很少回忆江未眠死后经历的那些事,也没有什么可回忆的,他的人生在江未眠死后就没有了色彩。

他看着这本写满自己名字的草稿本,珍而重之的翻了一页又一页。

直到房间门蓦地被敲响。

“落落,睡醒了没有?阿姨进来了啊?”

爽利的女声传来,余落愣住了。

这是……

江阿姨的声音?

可是江阿姨不是已经死了吗?

况且江阿姨恨他入骨,怎么会用这么温和亲近的声音喊他落落?

余落满脑子疑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没有回应,外面却又传来了声音。

“这孩子,是不是睡过头了?”

说着门就被打开了。

比记忆中年轻了至少二十多岁的江阿姨,和余落面对面的来了个对视。

“诶呦!”杜梅拍着胸口,“怎么醒了也不出声儿呢?直愣愣站这儿,你想吓死阿姨啊?”

漂亮温和的江阿姨脸上带着微嗔笑意,即便是数落他,也带着亲近。

余落更恍惚了,这样的江阿姨,真是又熟悉又陌生啊,他果然是死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二十年前的江阿姨。

见他不出声,面上尽是恍惚茫然,杜梅有些担心,她上前一步,摸摸余落的头发,担忧道:“怎么了这是?是不是睡了魇着了?”

余落张张嘴想说话,却半晌也没说出来,他看着年轻的江阿姨移不开眼睛,眼睛酸涩,嗓子干哑。

他这模样让杜梅更担心了,她着急的拍拍余落的背:“真魇着了?”

“摸摸毛吓不着!没事没事,都是梦。”她怜爱的摸着余落的头,“没事啊落落,阿姨在呢。”

余落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无声往下落。

他也不敢动,就怕一动,眼前这个江阿姨就会瞬间消失。

杜梅这下是真吓着了,小余落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还哭成这样,她着急的不行,哄了好几句哄不好,她当即拿出手机就给儿子打电话。

在江家,谁都知道余落最依赖江未眠,最听他的话。

电话响了很久自动挂断了,她一边把余落抱在怀里哄,一边又继续给江未眠拨电话。

第二个电话也是响了很久,直到快要挂断时,才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杜梅没有多想,她急哄哄对着电话那头求救:“未眠!你快下来看看落落,他睡觉魇着了,一个劲儿哭,我哄不乖了!”

她这句话刚说完,一直被她揽在怀里的余落却突然就有了反应。

“未眠?!”

“哥哥!是不是哥哥?!”

他一直安静落泪的可怜模样已经消失,此刻脖子上青筋曝起,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眼睛里全是疯狂和期待。

杜梅有点被他这个样子吓到,她试探的喊了一声:“落落……”

余落这时候却生怕她开口说出电话对面不是江未眠的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手机,毫无理智的对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喊:

“哥哥!”

“哥哥?是不是你??”

“你说话啊,江未眠!是不是你?!”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好半晌才传来一声干哑的回应:“落落……”

一声落落,余落就崩溃了。

他再也站不住,猛地跌坐在了地上,杜梅“啊”的一声,连忙去扶他:“这是怎么了?!落落!你没事吧?!”

余落哪里还听得见她说什么,满脑子只听见电话那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哭不出声,就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面色恐怖的吓人。

杜梅快被他吓哭了,她对着电话大喊:“未眠!你赶紧下来!落落不知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江未眠,已经顾不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余落的房间了,他着急道:“你们在哪儿?”

杜梅:“你是不是也傻了?我们在家!赶紧的,几步就下楼了,磨蹭什么呢你?”

杜梅一边对着电话吼,一边费力去扶余落,余落却根本就站不起来了,他浑身都是软的,眼睛跟着了魔一样紧紧盯着手里那个款式老旧的手机。

电话里传来噼里啪啦下楼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砰砰砰的敲门声,杜梅担心的看了一眼余落,一跺脚跑出房间去给江未眠开门了。

“你快去看看落落,做噩梦魇着了。”她紧跟着江未眠跑回房间,一边跑一边解释,“话也不说就傻愣愣的望着我掉眼泪,听见你的声音又直接跌倒在地上,我拉都拉不起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江未眠先是怔愣的看了自己一眼,紧接着目光转向房间,在看到余落后,也跟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杜梅还想说话,就听见儿子开口了,声音特别的嘶哑,像是多久没说话了一样:“……妈,你先别进来,我跟落落说说话。”

“啊?”杜梅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也行,那你赶紧哄哄小孩儿,我去给他泡杯葡萄糖水。”

江未眠强忍心头的激烈情绪,“嗯”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被关上那一刻,房间里就成了一个单独的小世界,安静沉默得吓人。

余落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江未眠的一举一动,眼神贪婪的盯着他看。

他的哥哥还是记忆中那么高大帅气,唯一不同的是记忆中的江未眠是阳光朝气的,可是眼前人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阴暗冰冷的气息,眉宇间都是戾气,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他愣愣的坐在地上仰望着来人,睽违二十年,余落终于又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余落注视江未眠的时候,江未眠也在看他,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看起来脸庞精致俊秀的少年,就是他跟随了二十年,受尽孤独折磨的恋人。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余落眼底的阴翳,哪怕此刻他变年轻了,也掩不住他浑身的疲惫和厌世。

他手指颤抖的不像话,脚像是钉在了地板上,动都不敢动,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哥哥……是不是你?”

静默许久后,余落才翕动的嘴唇问了这么一句。

他的心在不停的紧缩,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他痴痴的说:“原来死了就能见到你了……真好……”

“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江未眠心痛欲死,再也顾不得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大步向前,蹲下身一把将余落拥进了怀里。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江未眠没办法责怪质问余落为什么要自杀,他知道余落是抑郁症晚期了,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他只是想了二十年都想不明白,余落为什么这么傻,他死了就死了,余落为什么要把自己困住二十年,不愿意走出来,也不愿意忘了他。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没有去想,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