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表明

余落和江未眠家住在楼上楼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因为余落是被他爷爷奶奶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孩子,所以住在楼下的江家一家人都很心疼他,从小就对他特别好。

江未眠也是如此,见到余落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乖巧的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落。

两人一起上学一起长大,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对方。

双方家长也不瞎,当然看得出两个孩子之间逐渐变化的感情,但双方家长都乐见其成,谁也没想过要拆散他们,甚至都约定好了,等他们大学毕业以后就让两个孩子结婚。

这本该成为一段佳话的故事,在余落和江未眠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两个少年相约一起去江边看烟花,谁知因为人太多,余落被不小心推搡着掉进了江里,江未眠紧跟着也毫不犹豫就跳进了江里。

余落被救起来了,江未眠却因为江水太冷一时抽筋,再也没能上来。

烟花秀那天,岸边有无数人,他们目睹了这一幕,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江未眠能救人,水性一定很好,所以并没有人再往江里跳,毕竟大冬天的江水太冷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自己游上来。

然而因为抽筋,江未眠不但没有游上来,反而直接沉了下去,那时才有人慌了,跳下去想救他,可惜已经晚了,被拉上来的江未眠已经没有气息了。

余落当时一直在昏迷,被紧急送到了医院,所以他不知道这些细节,但过程中有人拍了视频,从江未眠拼尽全力托他上岸到他自己沉入江底,全都拍得清清楚楚。

这个视频余落只看过一次,后来就再也不敢看了。但那些画面,就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的扎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忘不了。

把他当成自家孩子的江家人,根本就接受不了江未眠的死,除了江未眠的父亲还算理智,江家的每一个女性家庭成员,都恨上了余落。

随着时间的流逝,杜梅死了,家里两个长辈死了,余落的爷爷奶奶死了,后来江未眠的爸爸也死了。

他们的死亡或多或少都跟江未眠的早逝有点关系,基本都是郁郁而终,这样的伤痛,不光江家人接受不了,余落更接受不了。

最接受不了的,是死了以后化作鬼魂一直跟在余落身边的江未眠。

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抽筋,为什么不拼尽全力从江里爬出来,江家的悲剧和余落的抑郁痛苦,基本上都是他的死造成的。

他每次看到余落被家里人刁难辱骂时都在想,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落落?要怪为什么不怪他这个死人?

他爱他的家人,也恨他的家人。

看着他们倍受心理折磨早早去世,就满心都自责悔恨。

看着他们折磨辱骂落落,又痛恨到泣血,恨他们如此对待余落。

他在这二十年间,没有人能跟他说话,没有人能看见他。

只有他自己钻了牛角尖一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浑身的戾气越来越重,整个人都疯魔了,逐渐把自己逼得比厉鬼还厉鬼。

时不时就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救落落,而是应该跳下去陪他一起死。

转过头看到余落厌世却又认真赚钱奉养他家人的样子,又觉得舍不得。

各种各样的念头,折磨了他那么久,他原以为他这一生,都再也没有机会跟余落说话了。

可是随着余落失去意识后,江未眠也失去了意识,他醒来时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坐在余落的房间书桌前,手上还拿着笔,面前放着一张卷子,上面写着余落的名字,他似乎是在帮余落写作业。

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感受到这种碰到实物的触感了,作为鬼魂的时候,不管他想尽任何办法,都没办法碰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只能像是空气一样,穿梭在余落身边,看着他一点点从少年走向成熟,又从成熟走向抑郁深渊。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在愣神,他敏锐的发现了手机的款式过于老旧,也发现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是二十年前。

接起电话听到母亲年轻时的声音,以及余落激动疯狂的呼喊,江未眠心底就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他把余落紧紧抱在怀里之后,终于有了清晰感。

他似乎重生了。

而他的落落,似乎也跟他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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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落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抱着江未眠,一声又一声的喊他的名字,从心底里害怕这是一场幻觉,害怕江未眠会如烟一般消散。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江未眠了,固执的想着江未眠肯定是在怪他,所以都不愿意入他的梦了。

因为太过不敢置信,所以此刻他根本就不敢乱想,不敢有多余的期待。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江未眠,把心底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想念,统统哭了出来,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

他哭得江未眠心都碎了,身体被箍得生疼,这种疼痛让他心底全是满涨的狂喜,他喜欢这种疼痛,这代表着他没有在做梦。

用力的回抱余落,江未眠没哭,他笑得特别开心,目光紧紧的盯着墙上的日历。

那是一张动漫人物的日历,在2025年8月2日那一天被画了一个红圈,上面写着——

落落的生日~

一切都那么的真实,江未眠更加确定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余落哭得嗓子沙哑,江未眠觉得他的情绪应该释放得差不多了,按下心底的声音激荡情绪,摸摸他的后脖颈,伸手把他的脸从自己脖子处扶起,半强迫的把余落的脸扭转向墙上的日历。

他看向余落的目光冷静深邃而炙热,像是冰里掺着火,又像是压抑着无数的情绪。

江未眠经历过二十年的鬼魂时期,早就被痛苦和孤独折磨得疯了个彻底,所以不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方式来要求他。

此时他就特别冷静的发现了他们现状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也不像余落一样还没有搞清楚现状,他勾着唇微微笑着,眼底全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落落,你看,那是什么?”

余落自从抑郁症晚期以后,脑子就迟钝了很多,他哭了这么久,也压根没有去想他们现在的处境,满心只沉浸在他终于又见到江未眠的思绪里。

此时被江未眠捧着脸强制性让他看墙上的日历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余落眼眶里全是泪,看不太清楚墙上的日历,他也根本不想看,使劲的挣脱江未眠的手,想转过头看他。

江未眠被他挣扎得心里无奈,但还是随了他的意,任由他转过头恍惚的看着自己,任由他伸手触碰自己的脸。

“哥哥……原来死了以后就能见到你了……”

“你还是这样好看,一点也没变……”

江未眠面色不自觉柔和下来:“好看吗?好看就多看看我。”

那些岁月里,我每天都在你身边,可是你却看不见我,现在能看见了,那就不要把目光移开,多看看我,好不好?

余落眼泪又忍不住了,他忍了二十年,此刻再也没忍住,质问出了声。

“哥哥,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为什么?!”

“我好想你,我找不到你了,呜……”

“我好累啊……”

他想了那么长的岁月,都想不明白当初江未眠为什么要救他,当初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可是他无处可问,江未眠死了,他救了自己,也困住了他的一生。

不敢轻生,不敢放弃这条命,因为这是江未眠用命换来的。

他没资格去死。

“对不起落落,对不起……我也想你,我没有丢下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江未眠捧着他的脸一声声的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道歉。

跨越生与死的再次重逢,两个人都很乱,除了激动,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太多的话要说,最终也只化作语无伦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的两人,慢慢就沉默了下来。

余落没有再哭,他目光痴痴的望着江未眠,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目光。

江未眠这才找到机会,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到地上的手机拿起来,笨拙的摸索着打开屏幕,把手机递到余落眼前,哑着声音道:“落落,你看,我们回来了。”

余落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抓着江未眠的衣服不想放开,目光也舍不得挪走去看手机,嘴里却在问:“什么回来了?”

江未眠心疼的心脏一直在疼,他细细的解释:“意思是,这不是你的幻觉,是我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了2025年……”

听到他这话,余落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心情,再次崩盘。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一把抢过手机,嘴里不敢置信的喃道:“2025年!什么……什么意思?!”

江未眠狠狠心,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没怎么舍得用力。

“疼不疼?”他又掐了一下,“疼就是真的!”

余落感受到那轻微的疼痛,脑子陷入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