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您就没疑心过我娘的死么?

云赤霞、梁玉杉二人并未惊动看园人,便到了侯爷梁文箴的书房门口。

隔着纱窗,可以看出里面的灯还亮着。事到临头,玉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云赤霞,有心说:“要么,咱们回去吧。”却见云赤霞朝自己点了点头。

玉杉微微苦笑,尚在犹疑,只见雪浪端着铜盆,走了出来。

雪浪乍见二人,也是一惊。云赤霞道:“小姐想来看看侯爷,这会子侯爷怎么样了。”

雪浪道:“这会子还好,倒没看军报,在看一本诗选,应该不太要紧吧。”

云赤霞看了一眼玉杉,道:“进去吧。”

玉杉缓步进了屋,梁文箴依旧在看着书,并未抬头,只道:“雪浪,怎么回来了。”

玉杉见父亲认错了人,也不说话,乖巧地跪在了地上。

梁文箴没有听到“雪浪”回话,抬起了头,却见玉杉跪在自己面前,不无惊疑地道:“你不好好养伤,过来做什么?”

玉杉低着头,道:“父亲赐下了伤药,谢恩来了。”

梁文箴只觉玉杉言语中带着刺,强压着火气道:“咱们父女之间,谈什么谢字,你好好养伤,下去吧。”

玉杉并未起身。

梁文箴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玉杉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不想道歉,可也不想激怒自己的父亲,一番话,在舌尖翻来覆去地翻了几个个儿,还不知道该如何说,一张口,只道:“爹,您还生气么?”

梁文箴一双眼睛,依旧看着书,道:“你可知错?”

玉杉面对父亲的责问,心下凄苦,强忍着不叫眼泪流下来,道:“请父亲明示。”

梁文箴反问道:“闹成这个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玉杉道:“请父亲教训。”

梁文箴道:“罢了,你下去吧,我现在实在不想同你说话。”

玉杉虽一直低着头,却也听出父亲在强压着怒火,将心一横,道:“杉儿驽钝,只道父亲恼我,是觉得我今日欺负了玉兕,可是,在待玉兕上,杉儿自觉问心无愧。杉儿知道,您如今为着国事忧心,不该叫您为了家里这点事再烦恼。杉儿也不是不识大体。有些事我可以忍让。我也不是没忍让。这些天,家里出的这些事,谁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您不是不知道。”

说到此处,玉杉略正一正神色,道:“杉儿不是没有算计,可是,杉儿可以说,自己的每一番算计,都没有坏心,没想过要害谁,不过是自保而矣。今天,杉儿言词放诞,叫您撞见,惹您生气,是杉儿的罪过。杉儿认打认罚。可是,有一件事,杉儿始终不明白,您既然知道这些人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一一处置了。”

却说云赤霞在外面,听到玉杉在内虽是恭谨,说的却全是诘问之词,几番强忍着没有闯进去拦住玉杉,到此时,听玉杉又问侯爷为什么不处置众人,再也顾不得别得,直闯到屋内,对梁文箴道:“侯爷息怒,小姐尚在病中,我这就带小姐回去。”

梁文箴摆一摆手,道:“你让她说下去。她不说出来,是再没个开交的。”说罢,站起身来,俯身对玉杉道:“你口口声声认错,问我还气不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怕我还不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能一直纵容下去?”

玉杉正色道:“惹怒了父亲,是杉儿的罪过,杉儿认罚。只是,还望父亲明示。”

云赤霞道:“三小姐,你想想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玉杉不理会云赤霞,依旧道:“请父亲明示。”

梁文箴道:“你想叫我明示什么?问我为什么不休妻?问我为什么不把这府上大大小小的奴才们都清理一遍?问我为什么一再纵容,是么?”

玉杉道:“是。”

云赤霞道:“侯爷,小姐尚在病中。”

梁文箴道:“她是病了,不过,我看她也不在乎这病。云女侠,我们父女间的话,您就别劝了。”

云赤霞道:“好,我不劝,不过,您千不念,万不念,只念程太医的辛苦,别叫程太医白白辛苦一场。您二人的话,我不掺合,只在外面等小姐。戌正一刻,云某还要给小姐按摩穴位。”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

眼看云赤霞出去,梁文箴对玉杉道:“你想彻底清算,那咱们就好好清算。绣屏一案,依你说,是南氏诬盗,诬你不成,转诬玉兕。真要判下来,南氏诬陷,休弃也不为过,玉兕昏聩,尚可饶恕,至于你,移赃是一件,云姑就得离开,判你二十杖不算多吧?与锭儿套供,锭儿撵出去,再判你二十,也不算多吧?”说着,在桌上算盘上十位上拨动两个珠、又拨上两个珠。

玉杉神色冷淡地道:“不多。”

梁文箴又道:“方谨得了买办头的差事,是你同玉梧的手笔,钱是你一个人出的吧?”

玉杉点头,道:“是我一力所为,与玉梧无关。”

梁文箴道:“好,贿赂差事,再算你二十。”说着,将刚拨上去的四个珠放下三个,又将上面代表五的珠子放下来,十位上靠梁的两个珠,代表着六。

玉杉冷笑一声,也不辩解。

梁文箴又道:“你手里没有多少现钱,私自变卖府上财物,再算你二十。”说着,又拨上两个珠。

玉杉不动声色。

梁文箴问道:“还继续算么?”

玉杉道:“算。”

梁文箴道:“好,那继续算,欺辱玉兕,今儿不全当已经罚过了,罪不重科,便不再算了。包庇玉梧,虽也是过错,念你是为了玉梧别受责罚,给你减个半。”说着,又将拨上一个珠。

至此,十位上梁上一珠,梁下四珠,皆已靠梁,是个九。

梁文箴道:“你自己起来看看,这是多少。”

玉杉道:“不必看了,我算着呢,是九十。”

梁文箴道:“九十杖,你受得过么?”

玉杉抬起头来,目光直接逼视着梁文箴,问道:“我受过了,您真会休了南氏么?”

梁文箴道:“等你受过了还活着再说吧。”说罢,便高声唤“雪浪。”

玉杉道:“好。我受便是,只求您记得,今日的话。”

雪浪一时未回,梁文箴在屋内踱着步子,他原以为,九十这个数字,算出来后,会吓到玉杉,却没想到玉杉竟是一副全然不惧的模样。

他需要有人在这时岔开话题,最后云姑进来,他便可叫云姑强行将玉杉带走,可是云姑却真如适才所说一样,不进来劝了。

梁文箴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实在没法下台,只得继续道:“你这病,是中了毒,究竟是谁下的毒,还没查清,这件事,不可能是下人们主使,到查清楚了,下毒的人活不了。”

玉杉道:“多谢爹能主持公道。”

梁文箴笑道:“杉儿,爹心里知道你委屈,可是,要真是咱们定远侯府半年内,娶妻、休妻,发落无数奴婢,再死两个主子,咱们家,就真成笑话了。”这话里的意思,是断定九十杖后,玉杉必死了。

玉杉道:“爹,那您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就这么着由着他们兴风作浪么?”

梁文箴道:“他们兴风作浪,你也没少推波助澜。”

玉杉道:“那您为什么,单拿我扎筏子?您也知道,这九十杖下来,我便是九死一生,您也知道,南氏被休也是罪有应得。为什么,只同我算这笔乱账?”

梁文箴笑道:“不是你,叫我彻底清算么?”

玉杉苦笑一声,道:“好,是我咎由自取,我认了。您要我死,我不敢活。雪浪现在不在,待她回来,您叫她去传掌刑仆妇来,就是了。”

梁文箴也是一声苦笑,道:“你就真的不怕么?”

玉杉道:“怕,怎么可能不怕,可是,我怕又能怎么样?要么,挺过去,南氏一走,我也算心愿足了,便是挺不过去,南氏不再,玉兕、玉梧也算安全些了。不会有人一出事,便连自己女儿也舍弃了。我若不受这九十杖,任由南氏继续在家中,今日,她做事不密,我逃过此劫,可是以后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再有下次,我若没有察觉呢?我该怎么办?”

梁文箴道:“行了,左右你担心的事,我不会叫他真的发生就是了。”

玉杉道:“您今天这般优柔寡断,我怎么敢信您。”

梁文箴道:“你只道我今天优柔寡断,却不知道杀伐决断,不是对家里人的。”

玉杉道:“在您眼中,南氏是家人,我是家人,可是,在南氏眼中,我是她的眼中钉。在我眼中,南氏是肉中刺。谁又真拿谁当过家里人了?”

梁文箴看着决绝的女儿,道:“以前,你同她不也是要好的么?怎么她一扶正,你就同她闹成这个样子呢?”

玉杉反问道:“您连我给方谨出钱的这样小事都知道,您就没疑心过我娘的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