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道:“他们如今因为一场流星雨,即使退了,可是,到明年呢?”
汪越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玉杉看得出汪越脸上的落寞,安慰道:“你有汪帅这样的叔父,又是年少有为,将来前程定在汪帅之上,你莫要气馁。”
汪越苦笑一声。
梁玉杉笑道:“瞧你,笑得多勉强。”
汪越还想再让自己的嘴角往上扬些,却终究做不到。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上前报信道:“少帅,大帅叫您回去。”
玉杉道:“是到南城门,还是回营?”
那小兵道:“回营。”
玉杉道:“我知道了。”说罢,向汪越微笑致意,便下了城楼,骑马回营。
回到营中,看到梁文箴依旧在看着书。
玉杉上前问过好。
梁文箴道:“璟王是你请来的神将?”
玉杉笑道:“是校尉汪越。”
梁文箴道:“没有你的指点,他能想得到?”
玉杉上前赔笑道:“您神了,怎么知道是我的?”
梁文箴道:“你的心有多软,我还不知道?”
玉杉微微抬起眼来,道:“我的心很软么?”
梁文箴道:“你今儿,怕是连南疆贼子都在心疼吧。”
玉杉道:“没有,只是,只是想起了一场噩梦。”
梁文箴满是疑惑地“哦?”了一声。
玉杉道:“那场噩梦里,我也是被人烧死的。”
梁文箴道:“噩梦而已,别当真,你不会的。”
玉杉道:“我知道的。”
一时无言。
隔了半晌,玉杉大着胆子道:“这件事,不能叫璟王知道么?汪帅毕竟是主将,便是贪功贸进些,也不算什么。”
梁文箴道:“胡闹。”
玉杉低下头道:“军中的事,早晚都要叫璟王知道的。”
梁文箴道:“但不是每件事,都要让璟王插手的。”
玉杉抿了抿嘴唇,道:“孩儿知错。”
梁文箴合上书,道:“口不应心的认错,就别认了。”
玉杉羞赧一笑,道:“孩儿刚听了一个典故,您要不要听?”
梁文箴道:“什么典故?”
玉杉道:“流星,您刚才看到了么?”
梁文箴道:“流星怎么了?”
玉杉道:“南疆人认为这里蚩尤之妻——要离的眼泪,这个时候,他们会诸事不顺的。”
梁文箴道:“然后呢?”
玉杉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在他们认为自己诸事不顺时,会怎么想?是选择破釜沉舟,还是逃避。我也不知道,他们若是破釜沉舟,会如何攻城,我更不知道咱们该如何破解。我也不知道,他们倘若逃避,咱们要不要追击,咱们若要追击的话,要追到什么时候,是一举歼灭,还是迫其投降。我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梁文箴道:“这个典故,是汪越讲给你听的?”
玉杉道:“您怎么知道是他?”
梁文箴道:“我要连这都不知道,这仗更不用打了。”
玉杉讪讪一笑。
梁文箴道:“要离的眼泪,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玉杉并没有觉出有趣在哪里。
梁文箴道:“如果是你,当你觉得自己诸事不顺时,你会怎么样?”
玉杉道:“我不知道,我向来不信黄历的。”
梁文箴道:“那你有没有过,某一天,突然觉得自己会出事,比如说,你那场噩梦,你会担心自己将来真的死在大火之中么?”
玉杉道:“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今日,我早将那场噩梦忘记了。”
梁文箴哈哈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告诉我,好么?”
玉杉道:“问我又有什么用?这得问南疆人的想法啊。南疆人很多东西,和咱们都不一样,便如今日的流星,司天监的人肯定会有不同的说法。仿佛到了他们的口中,太多相近的星象就有了不同的解释一样。可是在南疆人的心里,这却简单得就是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只是一个凶兆,没有其他变数。”
梁文箴道:“但是,如今南疆的主事之人,同你一样。”
玉杉道:“什么同我一样?”
梁文箴道:“南疆如今的首领,名叫艾丽芬兹,今年才十九岁,同你一样,是个女孩儿。”
玉杉皱眉,她没有想过这样的“一样”,在她的印象里,自古以来,能以女子掌握一国的,只有武曌一人,可是,那也是在经历了两朝,历尽苦难,才得以登临大宝。而如今,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子,竟然能够,掌握着十余万人的前途命运。
玉杉心中烦乱,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回随父出征,已经够离奇的了,没想到,那边有一个比自己还离奇的。
烦乱中,玉杉只敷衍道:“万一她和我一样,不信这个呢?”
梁文箴道:“她一个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大兵压境,她不信,也由不得她手下的人在信。”
玉杉道:“既然如此,她所做决定,难道不是还要考虑底下的将士们么?难道说,那些将士们?也同我一样?”
梁文箴笑道:“有你的,这回算你说得有理。”
玉杉道:“只是,这些将士们怎么想的,我却真的猜不出来了。”
梁文箴道:“罢了,你也累了,歇着,我再出去看看。”
玉杉道:“那我同您一块儿去。”
梁文箴道:“算了,你现在脸色不太好。还是歇着吧。”
玉杉笑道:“那您早些回来。”
小火炉之上,有热水,玉杉喝了一碗,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一天折腾,她竟连一口热水也不曾喝到。
褪去冰冷的铁衣,依偎在被子里,分外的温暖。
艳若霞光的锦缎被面,比京城侯府内的不差。
这一夜,玉杉竟然睡得极为香甜。
也许,她真的是累了吧。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照近了屋内。在冬季,这可不是勤勉的象征。
玉杉苦笑,换上铠甲,带好宝剑、铁箫,便出了屋,一路上,看到那些同自己打招呼的将士们,玉杉露出一副歉然的表情。
梁玉杉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又找不到杜威,便骑马要往南面城墙去。
城墙之上,不见梁文箴,只有守城的冯云宣。
城墙之外,昨日的焦尸还在,却已不见对面的南疆队伍。
这些人,死无全尸,亦无人安葬。
梁玉杉那一刹那想要叫人去替他们安葬,却又没有胆量叫将士们出去。
玉杉此刻,开始后悔自己来到南疆,战场之上的生活,对人的心态是莫大的考验,她觉得,等回到京城以后,一定要找梁翠念几卷经才能平复自己不安的心。
“呜呜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不好,是南疆人的野蜂”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玉杉只觉这话不通,既然是南疆人的,便是有主之物,于何又是“野”蜂呢?
玉杉心中尚在犹疑,只听冯云宣喝道:“躲开到城楼里去。”
看着脚下并不动弹的冯云宣,玉杉道:“那您呢?”
冯云宣道:“不用你管。”
远处的蜂群,遮云蔽日地向这边推进。
玉杉心中慌了神。
冯云宣道:“快去。”
众将士已经备好了火把。
冯云宣拿起一支火把,又递向玉杉一支,道:“蜂群怕火,你不回去,就拿着。”
玉杉接过火把,点了点头。
蜂群已经逼近,众人四散开,拿着火把挥舞着。
一时间,肉类烧焦的味道四散开来,中间还夹杂着一点点蜜香。
玉杉也挥舞着火把,她的不忍心,或者会有用到南疆人身上的时候,却还不至于用到这些野蜂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手忙脚乱。
面对野蜂这种东西,可以驱赶,可以自保,却没有办法能够反攻。毕竟,这些野蜂,只要再往高飞上二尺,人就不能够得着了。
看着往更高处飞去的蜂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些野蜂,飞离了城门,往城中去了。
“呜呜嗡嗡”的声音仿佛变了一个调式。
“嗡嗡”声渐低,“呜呜”声不变。
玉杉心中起了疑惑,可是未等她说出疑惑来,只听城楼上的钟,被敲响了。
“咣”“咣”声不觉于耳。
玉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冯云宣给解释道:“是在给城里的人送信号,告诉他们,门窗关死,没有事,千万不要出来。”
玉杉点了点头,道:“这蜂群要待多久?”
冯云宣摇摇头。
玉杉道:“那城里的人生活怎么办?”
冯云宣道:“能不出来,便先不出来,万不得已,带上火。”
玉杉道:“这样不易?”
冯云宣道:“地处边陲,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易。”
玉杉道:“那这一回结束后,他们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提心吊胆的了?”
冯云宣道:“不知道,南疆的人,不及漠北骁勇,也不及西番狡诈,却一直透着诡异,叫人看不透他们。”
玉杉道:“我看父帅手里的那本书上写的,南疆的人,也没有太过不异样。”
冯云宣道:“民风还算可以解得通,可是这仗打得却是透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