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低着头,夹了一筷子黄河鲤鱼,在面前的小食碟里一点点的挑着鱼刺。
这一条鲤鱼长得极大,算上头尾,将近三尺来长,足有寻常鲤鱼的两倍。换做别一家,怕是连这样的大的鱼碟,都找不到。
玉杉低着头,挑着刺,挑好之后,奉到梁文箴面前。又夹了一块,继续挑刺。
玉杉还是不能习惯南蕙香在一桌上吃饭,只得找些事,给自己做,毕竟,今天是年夜饭菜,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席。
好在,这条鱼足够大,足够叫她慢慢地将刺挑出。不用担心子时之前吃光了鱼,不能留下“连年有余”的口彩。
隔着几道院子,开始有了炮仗声。
玉德、玉祥都已经过了爱放炮仗的年纪,家中姐妹更是没有喜好这个的,也就没有人操练着要放炮。
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炮仗声,梁文箴方想起来,便叫雪浪出去,命下人将事先预备好的炮仗点了起来。
既点了炮仗,众人少不得也要出去看一看。
玉杉素来不喜这些,便也不出去,只躲在屋里闭目养神。
漫漫长夜,时不时便有爆竹声传来,玉杉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只觉得这些爆竹,红艳艳的,却是“砰”的一声,便是粉身碎骨,只为给世人于这漫漫长夜添一点乐趣,实在是太过不值。
想到此处,玉杉也不顾及左右是否有人,便口占一律:“一行朱柳一行春,
锦衣红妆色自绯。
伴君同游良宵久,
与卿销得陌头悲。
阵阵惊心声声碎,
风吹茜雪片片飞。
待到酒醒欢腾处,
展眼回眸已成灰。”
玉杉念过了诗,只觉除夕夜里,这样的词句太过悲戚,未免有些不何时宜,伸手拿壶替自己斟了一盅酒,讪讪苦笑,一饮而尽。
转念一想,自己自重生而来,所做的每一件事,可以说没有一件事是合时宜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件件不合时宜的事,成就了今日的自己。
玉杉低下头,看着衣衫上织金的玫瑰花,一瓣瓣花瓣,闪耀着金光,烛火之下,甚是耀眼。
和其他人一样,除夕夜,玉杉也换了一件新衣裳。这一件,便是昨日进宫时所穿的朝服,只是没有缀上锦鸡补子。
连绵的炮竹声,遮盖了玉杉不合时宜的词句。
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大年夜可以不像平日一般按时睡觉,可以不用像平日那般谨守规矩,相较于平日,这一日可以肆意玩笑取乐。
年纪渐长,对于过年这件事,便只剩下一个累字。
过年,意味着要见许多不愿意见的人,说许多不一定愿意说的话。平日里能推脱的,到了这几日,便不能再推脱出去。
玉杉阖着双目,慢慢调动内息,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空空如也。
梁文箴见玉杉一直阖着双目,也不参与到姐妹间的闲聊中,只当她是旧伤未愈,便道:“三丫头,你要是累了,先到后面歇着吧。不用这么强撑着。”
玉杉张开双眼,道:“没什么的,还撑得住,爹您还撑着,哪有女儿就先睡去的理?”
梁文箴道:“行了,这一年,你不守的规矩也多了,也不差这一桩。你身上还带着伤,先歇着吧。”
玉杉道:“南疆那点伤,早好了。”
一边的曾淑慎站起身道:“别人睡不睡,我不管了,我是得回去了。年纪大了,也不讲什么守岁不守岁的了。回去睡觉要紧。杉儿,你扶我回去。”
玉杉抬起头,望着曾淑慎,一脸的迟疑。
曾淑慎佯嗔道:“怎么?做了郡主,大伯母便使唤不动你了?”
玉杉连站起身道:“大伯母恕罪,杉儿这就同您回去。”说罢,转身向梁文箴道:“爹,孩儿送送大伯母。”
一时间,丫鬟们掌灯的掌灯,替二人穿斗篷的穿斗篷,很是忙碌了一番。
玉杉扶着曾淑慎,一点点的到了别院。
曾淑慎道:“杉丫头,你心里是又有什么不痛快了么?”
玉杉笑道:“并没有的,大伯母怎么这样说?”
曾淑慎道:“你这一晚上,一个笑模样都没有,不是低头择鱼,便是闭目养神。还有,大伯母年纪是大了,耳音不如之前,可是你刚才口里念念有词的说的那几句,多少还听到了些。又是成灰,又是悲的。这大过年的,怎么念叨出这些话来了。”
玉杉笑道:“是杉儿莽撞了,不过是听那爆竹声响,想起了这么几句。只是吟咏爆竹的几句话,当时想起,就念了出来。”
曾淑慎道:“你现在是郡主了,凡事还是要小心些。家里外头恨不得拿你一差之错的是大有人在的。往后,说话可不能再这般了。还好,那会儿你父亲出去了。不然的话,他又该恼了。”
玉杉低着头,亦有些懊悔。
只听曾淑慎道:“若是在咱们家,一切倒都还好说,毕竟主事的只有你父亲一人,你现在又有了身份,你父亲多少会给你留下些颜面的。可是到了外面,别人指一定会怎么着了。”
玉杉笑道:“好好的,大伯母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杉儿没事到外面又做什么呢?”
曾淑慎道:“我现在说话,你也不愿意听了。你这样的年纪,总是有各家太太来相看你的。”
玉杉笑道:“那大伯母您看之前这些日子来,杉儿做得怎么样?不过今日杉儿有些莽撞了。”
曾淑慎佯嗔道:“你这丫头,看我以后还管你的事的。”
玉杉陪笑道:“大伯母息怒,杉儿没了娘亲,很多事没有人能来教我,在咱们家,杉儿能指的便只有大伯母了,您可不兴不管我。”
曾淑慎道:“我说你几句,你又不爱听,我还管你做什么?再说了,现在真论起身份,你比我们的身份都高。我也不能再多说你什么。”
玉杉陪笑道:“大伯母别这样说,再怎么着,您也是杉儿的大伯母。您有什么话,只管教导杉儿。杉儿还指着您疼呢。”
曾淑慎道:“你这丫头啊,真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罢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道理你不是不懂。但愿你能记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