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成为咒术师的第四天

伊地知感觉自己不来颗速效救心丸恐怕要当场撅在这里。

而上一次他感受到这种压力还是在上头把他安排给五条前辈当辅助监督的时候。

“你这是什么态度!”一旁的中年妇女气得仪态全无,搂着自家被打的儿子就是一通不分缘由的护短式质问。

“警官,你看到这个人恶劣的态度了吗!他莫名其妙打了我家孩子还说这种话!”

“他这是故意伤害!警官!您为什么还不逮捕这个家伙!”

“我是揍了这小子没错。”神无月镜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打就是打了,又没必要藏着掖着。

“但是,一,我没有打伤他,这个我相信警局也已经找医生做了伤情鉴定;二,与其在这里质问我的罪责不如先问问这位‘无辜被打’的好学生。”

神无月镜慢悠悠地屈指敲了敲桌面,面具下的眼睛直直落在伊藤脸上。

“他当时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猜猜他敢说吗。”

“风间老师!”说时迟那时快,伊地知跪下的心都有了。

少说两句吧!求求你了!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想到自己是未成年,伊藤翔太不仅没有半点撒谎的紧张,甚至还有些窃喜。

毕竟那个地方没有监控,就算有他的父母也能动用关系把那段监控抹掉,现在死无对证,被打的未成年和打人的成年人,谁是弱势群体谁更能博得同情一目了然。

神无月镜当然知道对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他再怎么说也是在大公司里摸滚打爬过的资深社畜,习惯了察言观色,看穿一个高中生心里的鬼主意简直易如反掌。

“我当时只是在和同学一起聊天而已,这个人突然出现袭击我,这点和我一起的人都可以作证。”

“警官,我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所以我有理由要求警局立刻对这个人作出逮捕决定。”

哟呵,这小子怎么这时候还脑子不清醒?

神无月镜也是被气笑了。

“不是这样子的!”有人突然冲了进来。

是吉野顺平和闻讯赶过来的外村老师。

“不是这样子的,警官。”顺平的视线在接待室里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身上,“这位先生他是看到我被欺负……”

“吉野!”伊藤翔太突然出声打断。

“你在说什么呢。”隐隐带着威胁的口吻。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毕竟我那么优秀,我知道你是个很容易嫉妒别人的人,但是你不能撒谎不是吗?”

“警官在这里,你要说实话,吉野。”伊藤翔太的表情变得狰狞,眼里是不掺丝毫掩饰的恶意。

“不然会有什么下场你也应该清楚吧。”

顺平还未说出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在瞬间扼住他的咽喉,那样无法呼吸的疼痛感。

“吉野,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他身边,接到电话赶来的外村老师拿着手帕擦着额头的汗。

“你不是和高田他们的关系很好吗?怎么看到有人欺负他们你还帮着别人说话。”

一连串不容他插嘴的逼问。

“如果你是被威胁了,老师会帮你的。”

吉野顺平慢慢地低下了头。

身侧,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掌心是指甲嵌入的刺痛。

又是这样。

自以为是的关心,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和那些人关系很好。

为什么啊。

为什么那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不能说还要摆出一副老师关心学生的姿态。

“吉野,你有什么事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

吉野顺平在这一瞬间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说实话,他很害怕。

他害怕别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害怕那些糅杂着审视和厌恶的目光。

如果放在平时,他只会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别人的流言蜚语也好,自己的伤痛难堪也罢,只要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是相信人性本恶,相信人生来就自私可怕,所以那些旁人的憎恨和恶意他都可以无视。

但他不能伤害这个人。

因为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像这个人这样,愿意站出来保护他的人了。

所以,没关系的。

就算会受伤,就算会被人指指点点,也没关系的。

“我没有撒谎,证据就是——”

有人按住了他准备撩起刘海的手。

“没事的。”

低沉,但又温柔的声音。

“听话。”神无月镜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顶。

“你是小孩,我是大人,大人可以解决的事,不需要你作出牺牲。”

神无月镜打开了手机。

他从来不做毫无准备的事,成年人的阅历让他时刻谨记留后手的必要性。

比如说现在。

神无月镜轻轻伸手捂住了小孩的耳朵,然后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

“顺平,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有多碍眼呢。”

从手机里传出伊藤翔太的声音,接着就是一连串嘲笑和踢打声。

“你们按住他不要动,我来给他额头上留个纪念。”

……

伊藤翔太的脸色在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周围人突然陌生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凌迟。

“你怎么能拍这种东西!”伊藤美子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抢手机。

她不能让这种记录着她儿子污点的东西流传出去,她的孩子必须是完美的,绝对不能有任何东西影响他的未来。

“警官!是他陷害我儿子!这肯定是造假!他们是一伙的!”

没有人回应她的歇斯底里。

神无月镜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伊藤翔太会是那副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阴沉恶毒到极点的样子了。

有这样的母亲,会变成这副样子不奇怪。

“这位太太,你不会想让这段你儿子试图用烟头烫同学额头的视频传到社交网站上吧。”神无月镜避开了女人的纠缠。

“毕竟这可不是寻常同学间打闹而是货真价实的霸凌,这种东西要是一旦传出去,你儿子的前途恐怕就要完了吧。”

伊藤美子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但现实和周围警察微微冰冷的视线却在告诉她,她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脸面。

“翔太,我们走。”伊藤美子拿起自己的拎包就准备离开。

伊藤跟在她身后,走路还一瘸一拐,脸上满满都是可怕的怨气。

“不会真的就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吧。”神无月镜叫住了打算离开的母子俩。

伊藤美子刚在警察面前被狠狠打了脸,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赶紧走,可没想到这个人还不肯罢休:“医药费不用你赔偿了,这件事算我们自认倒霉,你还想怎么样!”

“道歉。”神无月镜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

“当然不是对我道歉,而是对这个孩子。”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伊藤翔太没有说话。

他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要被逼着向那种废物道歉。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伊藤美子不满地想要开口,却被那双眼睛里不带丝毫情感的薄凉吓得噤声。

“你觉得我是在请求你吗?”神无月镜慢慢走到伊藤面前。

居高临下的姿态,蓝紫色的眼睛映着眸光寒凉如刀。

“抬起头,看着我。”

伊藤翔太不受控制地抬起头。

雪白的狐面,上面绘着的线条鲜血般浓郁扎眼,一双蓝紫色的眼睛犹自泛着让人心悸的寒光。

不像人,反倒更像是诡异怪谈里挖心食肉的狐妖。

“别让我说第二遍。”那人这么开口。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这一刻涌上他的心头。

那人低着头像是在笑的样子,眼里却浸满了蚀骨寒凉的杀意。

会死的。

伊藤翔太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颤抖。

这个人没在开玩笑,这是个疯子。

真的会死的。

“在你为今天的道歉感到愤怒耻辱的时候你也该想想你曾经为了自己所谓的优越感践踏别人的尊严的时候,别人是什么样的痛苦。”

“没有同理心没有关系。”神无月镜并不介意把一个霸凌者的尊严放在脚下践踏。

“我也不是什么魔鬼,让你亲身体会到那种感觉这种事我还是很乐意代劳的。”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对不起。”伊藤翔太几乎是紧咬着牙关说出了这三个字,眼里的仇恨像是淬了血光。

都怪这个废物,都是这个废物的错,他就知道只在他额头上留几个疤太轻了!

吉野顺平,你为什么不去死。

“既然已经道歉了的话,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外村老师试着出来打圆场。

虽然校园霸凌的发生他作为老师也有责任,但事已至此,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最好还是能握手言和不要把事情弄得太糟糕。

“伊藤他已经道歉了,吉野你原谅他好吗?”

吉野顺平没有回头,因为刚刚捂着他耳朵的人把他揽进怀里不让他转身。

虽然强硬,却是完完全全保护的姿态。

“您这是在说什么狗屁话呢,外村老师。”神无月镜是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这老师还能说出握手言和这种狗屁话。

那敢情我把你妈杀了我道歉你也得和我重修旧好握手言和?

真就tm搞笑。

“原不原谅不是你能决定的,老师,你姿态放得太高了。”神无月镜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压低嗓音好让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让你帮助学生,不是让你施舍。”

“我不否定你关心学生的举动。”神无月镜的眼里是直白的厌恶。

“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真的很碍眼。”

/

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缀满深夜的繁星。

神无月镜带着吉野顺平坐上伊地知的车,长时间的吵嚷后突至的安静像是要把时间都凝固。

吉野顺平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灯光混着夜色倾泻下来,流溢在玻璃上,五光十色像是在灯海中游离。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依旧在不正常地跳动,今天发生的事让他直到现在依旧无法平静。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吉野顺平哑着嗓子开口。

视线里,橘黄的暖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身边的人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的温度瞬间如海浪般带走了他所有的惶恐和顾虑。

于是心跳慢慢静了下来,最后变成和对方相同的频率。

“不需要有任何压力。”神无月镜慢悠悠地薅了一把吉野小朋友的头毛,“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对了,我叫风间月,职业是教师,你可以叫我风间老师。”

“风间老师。”吉野顺平非常乖巧地改口。

那一瞬间,神无月镜久违地感受到了为人师长的快乐。

看看,多可爱一孩子,又听话又温柔。

这么可爱的崽,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人拐到高专里去,省得被某个非人类祸害。

“话说,顺平你有想过转学吗?”神无月镜说干就干。

“虽说现在这么突兀地说这种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奇怪,但顺平你,应该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吧。”

吉野顺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风间老师怎么会……”

“因为我跟顺平你一样,我也能看到那些东西。”神无月镜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狐狸面具,“戴着面具的原因就是为了不让这些东西注意到我。”

“我们这样的情况是天生拥有咒力,或许你现在听着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咒术师和咒灵这两种对于常人来说保密的东西。”

“所以风间老师是知道我有咒力,希望我能转学到您的学校对吗?”

原来是这样吗。

吉野顺平慢慢低下头。

“原来风间老师是因为这个才救我的。”

……

没关系的。

哪怕是看中了我身上可利用的价值才这样也没关系。

起码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师你没有讨厌我。

这样就够了。

神无月镜一看就知道这小孩又开始想歪了。

“不过我救你和你拥有咒力这件事无关。”

过度自卑不可取啊崽。

吉野顺平抬起头,那人眼里微湛的星光温润,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是雾气般模糊的温柔。

“你愿不愿意转学,想不想成为咒术师都由你自己决定。”

“老师我啊,没有故意靠近你让你走上这条路的意思,只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顺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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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老师为什么不直接把视频交给警方让他们处理呢。”

把吉野顺平送回家后,伊地知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有了证据的话不就更有优势了吗,说不定还能帮那个孩子要到精神赔偿费。”

“伊地知先生,你可能不太明白吧。”神无月镜看着头顶的弦月轻轻叹了口气。

东京微寒的深夜里,有风自远方而来,温柔地吹起他银白的长发,宛如月光。

“把他被人羞辱伤害的视频公之于众,对那个孩子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额头上的疤痕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淡化,但心上的伤口不会。”

伊地知想,此时此刻那个人藏在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是温柔且沉静的,像是头顶的薄云遮月,那样深沉不愿被人发觉的温柔。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的是别人的肯定和尊重,而不是被揭伤疤。”

“谁都不能借着正义的名义做中伤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