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劳燕分飞(1)

哈维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得到否定的回复之后,带着她去了最近的AveryKit,一路上都在眉飞色舞地介绍这个餐厅的冰淇凌和小饼干有多好吃。

今天帕萨迪纳的天气意外的好,没有往常的闷热,透过棕榈树宽大的叶片可以看见钴蓝色的天,还和一个酷似甜茶的帅哥聊了一路,谢宜珩心情非常不错,“亨利也说AveryKit的小饼干很好吃。”

哈维听出了她的加拿大口音,问她:“你是在加拿大长大的吗?”

谢宜珩踢到了一块小的鹅卵石,摇了摇头,说:“我是在多伦多念的高中和大学。”

哈维了然地“哦”了一声,说:“多伦多冷吗?”

两个人天马行空地聊着,从多伦多肃杀的冬天聊到剑桥一年四季连绵的雨。AveryKit里有不少是哈维的学生,都挤眉弄眼地凑过来问哈维这是不是他女朋友,吓得谢宜珩和哈维一起摇头。

几个八卦的学生走远了,哈维满怀遗憾地跟她说:“路易莎,你要是再大上十岁,我一定追你。”

哈维这人是真的很会聊天,谢宜珩的虚荣心极大地被满足了,她说:“我都二十六了。”

“但是你们东方人都很显年轻,”哈维挠挠头,“我昨天以为你是劳伦斯的学生。对了,你是亨利的学生吗?要不要考虑来加州理工修个博士学位?”

谢宜珩笑了笑:“我两年前已经博士毕业了。”

哈维配合地摆出了一张震惊脸,猛夸了一顿她,谢宜珩真是觉得这人一点英国人的含蓄样子都没,于是她战术谦虚了一下:“我朋友比我还早一年毕业呢。”

哈维想了想,似乎谢宜珩这个模糊的描述确实能和某个真实存在的天才的身份对应起来:“是特拉维斯·格林吗?现在在UCLA当研究教授的那个?”

谢宜珩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一个叫特拉维斯的师兄,她摇摇头:“不是,是个女孩,叫阿比盖尔·丹尼斯。她毕业之后就没有从事科研了,所以你应该不认识。”

“阿比盖尔·丹尼斯?”哈维下意识地念叨了一遍个名字,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说话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八十度,激动地问她:“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子吗?眼睛是宝石一样的颜色,说话的时候会笑着朝你眨眼睛…”

谢宜珩记忆里的阿比盖尔是个坏脾气的犹太人,老是把自己的头发染得红橙黄绿青蓝紫混杂,耳洞打了十个,叮叮当当地挂了一大串金属饰品,是多伦多街上最耀眼的杀马特。哈维的描述里带着极强的痴汉滤镜,但是有些特征还是能对上的。谢宜珩也不确定,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她和阿比盖尔的合影,给哈维看:“是这个阿比盖尔吗?”

哈维看清那张照片的时候眼睛就红了,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是她,绝对是她!我不可能认错她的。

他的指尖摩挲着阿比盖尔脸庞的轮廓,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怀念:“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谢宜珩这人挺俗套,亲眼目睹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剧情就感动得不得了,她旁观得真情实感:“你们俩真的好有缘分啊。”

哈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点也不像个沉稳严谨的数学教授。他冲上来抱了抱谢宜珩:“谢谢你,路易莎。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她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宜珩:你真的是个英国人吗?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谢宜珩还是宽慰似的拍了拍哈维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我和她是在初中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她转学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想她。”哈维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坚定地望着她,“我想见她。”

谢宜珩本来以为这是个结草衔环的报恩故事,因为阿比盖尔为人真的不错,对同学几乎有求必应,毕业舞会的时候无数男生邀请她当自己的舞伴。

实在没想到这是个寻找白月光的爱情故事。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阿比盖尔已经结婚了…”

短短的三分钟,哈维的心情跌宕起伏。

他一下子呆住了,像是个凝固的石像,半张脸是开心,半张脸是难过,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

哈维不说话了,她也没再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我还是想见见她。”

“我不是要去破坏她的生活。”哈维的声音压得很低,垂着眼:“我只想再见见她,以同学的身份。”

要是男未婚女未嫁,谢宜珩绝对乐意做这个媒婆。但是他俩劳燕分飞十几年,现在阿比盖尔孩子都两个了,她再牵这个线,就是大大的不道德。

她想了想,跟哈维说:“我就和阿比盖尔说,我碰到你以前的同学了。至于见不见面,全看她的意思,可以吗?”

谢宜珩晚上回家的时候跟姜翡说了这事,姜翡一开始还质疑事件的真实性。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夸大哈维的帅,谢宜珩特地去找了哈维的ins账号,一看头像姜翡差点就地晕厥:“我晕了,这是什么级别的靓仔啊?简直帅的惨绝人寰啊,请让我死在这位教授的数学课堂上。如果我们哈维哥哥来追我,我愿意立马离婚。”

谢宜珩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这就是为什么没人跟你结婚。”

“别吧,我这周去找阿比姐姐传道授业解惑,问问她是怎么做到家庭美满,儿女双全,还能当了大帅哥十几年的白月光?”

姜翡闲得无聊,往下划了几张照片,看到一张裴彻和哈维的合影。应该是在春天的时候拍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一个老教授身侧,哈维估计是学术界追星成功,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子。

“这男的也好他妈帅,”姜翡把照片放大,给谢宜珩看:“这眼睛,这鼻子,这下颌线,这身材。我晕了,简直就是潘安再世。谢同学,小姜重金求靓仔,你明天问问哈维有没有这男的联系方式。”

谢宜珩凑过去一看,乐了:“我就有这人联系方式啊,虽然就一个邮箱地址,你要不要?我发你?”

姜翡不傻,看她这表情,一下就猜到了,气得用刚敲完小二脑袋的手去敲她的脑袋:“谢宜珩,你是不是也有问题啊?这种级别的帅哥,你不去复合?你也是暴殄天物啊!”

谢宜珩躲着她,赞同地点点头:“你去吧。”

姜翡搬开自己腿上那个毛茸茸的狗头,清清嗓子,义正严辞地拒绝:“不可,和朋友保持长期友谊的第一准则就是远离她的前男友,现男友和未来男友。刚刚是我口出狂言,我错了,还请谢同学原谅我。”

谢宜珩笑得打滚。

……

周五晚上谢宜珩去医院看望亨利,回家开始收拾行李。小二前脚上的伤口好了一点,三条腿的小狗天天撒着欢跑来跑去,偶尔跑得快了重心不稳,就会摔跤,可怜兮兮地滚进了她敞开着的行李箱。

姜翡笑着把小二捞出来,看着谢宜珩忙忙碌碌地理东西,眼睛滴溜溜一转,用腻死人不偿命的调子恶心她:“宝贝,你不在家人家很寂寞的。”

还顺带着抛了个媚眼。

“滚。”谢宜珩一身鸡皮疙瘩,用乔布斯的抱枕狠狠地砸她。

姜翡稳稳接住飞来的抱枕,一边撸狗一边刷推特,叹了口气:“别骂了谢同学,这说不定就是咱俩同居的最后一年了,多多珍惜我。”

这消息来得突然,以前姜翡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方面的想法,冷不丁听她提起,谢宜珩有点吃惊:“怎么了?”

“说不定我得回国继承家业了。”姜翡耸耸肩,“我爸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打算和我交接一下。”

这个爸爸不是亲爸。姜翡的妈妈带着她再婚了,重组家庭的哥哥满世界飞来飞去参加各种规格极高的会议,是电视屏幕上的常客。姜女士家里有的是矿,南非北非产业一大片,却偏偏来和她一起合租,暖气电费一分钱都要掰成两份来算,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毕竟是别人家里的私事,再怎么一团乱麻也只能关上门自己说道。谢宜珩也不再多问。

她抱了一大包化妆品,一股脑扔进箱子里,开玩笑地说:“北京欢迎你。”

姜翡倒在小二身上唉声叹气:“别提早欢迎我啊,我还在抗争呢。”

“有没有安眠药?”

姜翡下意识地说了句“药箱里有”,说完之后立刻回过神来,问她:“你干吗?别想不开这一瓶灌下去,天亮了警察直接铐走我。”

谢宜珩去地下室找到了药箱,细细地端详着药瓶上的说明:“我最近一直睡不好,吃褪黑素也没用。”

姜翡“哦”了一声,问她:“你说不定是压力太大了。忙完这一阵,等到今年圣诞节,要不咱们出去玩玩?”

“去哪?”

姜翡天天在INS上关注了不少旅游博主,这种吃喝玩乐的事张口就来:“斐济?或者去塞班?”

“行啊,”谢宜珩冲她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谢宜珩之前从没去过华盛顿州,觉得西雅图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直接订了周日的机票。下飞机之后,她本来还在纳闷要怎么和LIGO的工作人员联系,没想到在机场出口的地方居然看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看样子是来接机的。

非常非常有排面,她真的有被科研工作者的待遇爽到。

谢宜珩这人挺没出息,生平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自动把自己当成了来访问的某位元首,连点头的弧度都是拿捏好的矜持。

华盛顿的天气比洛杉矶温柔许多,夜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把远方的霓虹灯光晕成一个个模糊的光斑。空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意,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就这么一路到了酒店。

与她同屋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意大利女士,叫康妮·布鲁尼。康妮是苏黎世理工的物理教授,为意大利Virgo引力波天文台工作,这次来LIGO交流访问。

亨利·索恩,爱德华·韦斯,还有这位康妮·布鲁尼。要不是亨利没来,这次商讨工作摆明了就是神仙打架,她有点发怵。

或许是看穿了她的不自在,康妮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开口:“路易莎,你是亨利的学生吗?”

她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我们见过面呀,你还记得吗?”康妮的声音苍老又温柔,像是谁在远方低声朗诵着雪莱的《西风颂》:“10年的时候我来多伦多大学举办讲座,结束之后我去亨利的办公室找他,你当时就在一边改论文。”

谢宜珩当然记得,她那篇论文写得不认真,被亨利亲自抓去办公室一顿敲打。亨利还勒令她改完才能走,她只能憋屈地搬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奋笔疾书。

“你很好看,所以我一直都记得。”

这样的初次印象令谢宜珩十分尴尬,颊上一下就烧起来,幸好这会儿房间里灯光昏暗,康妮应该看不见她的大红脸:“原来是您啊,没想到这么巧。”

两人聊了几句,康妮年纪大了,又是奔波了一天,多多少少有些倦意。谢宜珩也不好意思耽误人家休息,洗漱完之后就早早地回到自己房间,关灯睡了。

第二天早上谢宜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还是个陌生的号码。一大清早扰人清梦,谢宜珩自然没几分好脾气:“喂?”

裴彻听出了她不好惹的起床气,顿了顿:“是我。”

谢宜珩大脑转了两秒,意识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以后,立刻当机:“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问亨利要的,”裴彻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晚上给你发邮件了,但是你一直没回,怕你没看到,所以打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电话里特有的沙沙声,低柔又平缓,像是午夜空落落的庭院里弹奏着的肖邦夜曲。声波从听筒扩散出来,电话那端的呼吸声缓缓地吹拂在她耳边。

要命。

“LIGO的测试,昨天晚上出了点问题,可能需要修改重建方案。爱德华昨晚给你发邮件了,约你今天九点在酒店门口见面。”他在电话那端极轻地笑了声,带着一份彼此间心知肚明的调侃:“别再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