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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酒的谢宜珩理所应当地忘了要给莱斯利当间谍的任务,害得康妮冷暴力了老教授一个晚上。莱斯利急得嘴里起泡,周六早上七点给谢宜珩连打了五个电话,公报私仇,把她抓来实验室加班。
谢宜珩看着难得黑脸的莱斯利,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喝霸王酒,赶紧点头哈腰地向莱斯利道歉。
莱斯利丝毫不买帐,恶声恶气地把她赶去干活。老教授今天看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横眉竖眼地打量了一番,狐疑地问她:“你怎么今天穿得这么正式?爱德华又要开发布会吗?”
她缎面衬衫外套了件棕色的风衣,夸张的领口衬着她的肩颈线条愈发修长,腰带松松垮垮地一束,勒出漂亮的曲线,像是律政俏佳人里面的演员,只差一副菱形的墨镜就能去街拍。谢宜珩笑眯眯地把装订好的资料递给他,状若无意地说:“不是,晚上要去约会。”
莱斯利“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比她更状若无意地说:“那你早点回来,还能看到我求婚。”
莱斯利丢出来的这个消息可比她的重磅的多了,谢宜珩在这场淡定大赛里举白旗投降,她不敢置信地惊呼道:“这么快就求婚了啊?”
莱斯利倒是觉得她的反应很大,嗤了一声,转过头来问她:“哪快了?”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谢宜珩连说话都结巴了,断断续续地说:“这这这这这才多久啊!也就一个月吧…就是,就是有点太快了。”
莱斯利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纸,说:“你以为我是你啊,还有的是时间和劳伦斯慢慢耗?我都七十了,再不求婚就等着上帝去给我安排妻子吧。”
谢宜珩自动忽略了前半句话,差点给老教授鞠一个充满敬意的躬:“祝您成功,我一定早点回来见证您的求婚。”
这话说得好听,莱斯利满意地拨了拨自己的胡子,非常宽容大度地赦免了谢宜珩之前的办事不利。
实验室里的一老一少今天心思都不在工作上。两个人吃完了饭回来,莱斯利一份资料就看了半小时,谢宜珩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好心地提醒他:“您拿反了。”
莱斯利还没来得及开口狡辩,楼上就传来一声满盛着怒气的“混蛋”。应该是有人在争执,男人竭斯底里的怒吼声响彻云霄,夹杂着几句南方口音的脏话。莱斯利走过去把实验室的窗户关上,无奈地耸耸肩,说:“欢迎来到古罗马斗兽场,今天将展开决斗的两位勇士是七十三岁的爱德华和七十六岁的威拉德。”
谢宜珩笑得肩膀都在抖,问他:“您觉得谁会赢?”
莱斯利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啧”了一声,说:“不好说,毕竟得克萨斯红脖子和那个犹太幽灵我都挺讨厌的。”
她听到“犹太幽灵”四个字,有点诧异,抬起头来问他:“威拉德是犹太人吗?”
莱斯利蹙眉,凝神思索了许久,最后肯定地点点头,说:“以前伯纳德告诉我的,应该是犹太人。我先声明,我绝对没有仇视犹太人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他。”
谢宜珩还没来得及接话,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裴彻打来的电话,那个很熟悉的声音在问她:“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谢宜珩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座位上收拾东西,一边说:“我在LIGO呢,你现在过来吗?”
莱斯利在一边挑着眉看八卦,等她挂了电话,笑眯眯地把一沓资料递给她,对她说:“我今晚有人生大事要去做,亨利估计还是半死不活地在做手术呢,所以这个就麻烦你了。”
谢宜珩无语地抬头看他,迟疑道:“这不好吧。”
莱斯利套上西装外套,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勉励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就当还了昨晚的酒钱了。”
吃人嘴短,她哑口无言,只好咬着牙收下了。
谢宜珩收拾完了东西,同莱斯利道别之后,从控制中心的楼梯走下去,拐角的地方差点撞到了神出鬼没的威拉德。看清了来人的面貌,谢宜珩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借过,把威拉德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空气人。
威拉德不介意她的无礼,他站在原地,笑声尖锐又难听,像是幸灾乐祸的乌鸦彻夜啼叫:“路易莎。昨天晚上你应该看过那份答题卷了吧?我之前就替你检查过了,你的计算过程连一个错误都没有,最后居然是这么讽刺的结局。你真的不恨托马斯吗?”
谢宜珩实在不想看他演这场子虚乌有的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刚走出大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门口,裴彻还是穿着那件黑色风衣,半靠在车门上,低头看着递过来的手机。爱德华站在他边上,低声地说着些什么。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好看到她出来,笑了笑,问她:“走了吗?”
刚刚结束了一场骂战的蛊王爱德华也顺势抬起头来,向她点头致意。
谢宜珩真的很不习惯这么和颜悦色的爱德华,她看两个人还在商讨正事,也不好意思出声打断,于是站在车门边等裴彻。
他终于看完了那封长长的邮件,把手机还给爱德华,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他最后接过爱德华手里的移动硬盘,跟老教授说了再见,转头看着她,语气轻松又自然:“现在没事了,走吧。”
谢宜珩拉开车门,随手扯过安全带,好奇地问他:“你刚刚在和爱德华聊什么呢?十几分钟前我还听到他在吵架,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我跟他说了一下加州理工剩下的几位教授的证词情况,还有现在学校方面的打算。”那个十几分钟前的吵架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裴彻神色平和地向她解释:“有一位在GEO600天文台工作的同僚告诉爱德华,GEO的激光干涉仪探测到的波动信号不是引力波,只是一次法国南部的地震。”
法国南部确实频发地震。谢宜珩挺清楚的,靠着椅背,慢慢地问他:“真的假的?”
“应该是假的,但是爱德华打算用这个消息去糊弄威拉德。”裴彻叹了口气,蹙着眉,说:“毕竟我和他都不相信一个时间和资金都不如LIGO的天文台,居然会比我们抢先一步。但是威拉德固执己见,这么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谢宜珩回过头去看,才意识到整件事情成了可笑的罗生门,双方竭尽全力地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为自己的利益疯狂地摇旗呐喊,最后的真相却是一文不值,被悄无声息地掩埋在了黑暗里。
他们好像在无止境的勾心斗角和互相指责中,忘掉了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谢宜珩看着两侧的风景快速向后退去,问他:“证词这么快就整理完毕了吗?我记得加州理工应该也有好几位教授参与到这个项目里了吧。”
国家科学基金会亲自发起的听证会,涉及的资金太过庞大,甚至都和国会的那些政客有千丝万缕的牵扯。满打满算他也只去了两天,证词的准备绝对算不上是周到。
裴彻“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像是雨夜里拉着巴赫G大调的大提琴:“晚上就回去。”
谢宜珩被他这火车司机一样奔波的日程安排震惊到了,她看了看储物盒里那个移动硬盘,不可思议地问他:“你让爱德华直接邮件发你不可以吗?不是,爱德华这什么人啊…”
她不解风情的控诉被他打断,裴彻笑了一声,慢慢地说:“和他没关系,是来请你吃饭的。”
有辆红色的跑车气焰嚣张地插道,前面的白色轿车来了个急刹车,他也跟着踩了刹车。刹车时的惯性使然,她整个人笔直地往前倾倒,安全带硬生生被把她扯了回来,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来一回之中前碰后撞着,能量奇怪地转化,动能似乎并不能在守恒定律里变成热能和声能。但是此时此刻她心脏发烫,心如擂鼓。
谢宜珩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他,目光从眉骨描摹到鼻梁。他清瘦苍白,根根分明的睫毛尽数垂着,侧脸的线条更加分明,望过去是满怀心事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宜珩难得的钝了一回,她很轻声地问他,仿佛是迷路的旅人在喃喃自语:“为什么呢?”
他似乎很惊讶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明明答案简单得就像计算机按部就班地执行预设好的程序。而现在写程序的人反过来问计算机,为什么呢?
一辆又一辆的车出现在车窗的一端,又消失在另一头。他慢慢地,珍而重之地,近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为什么,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
“你”这个单词的尾音被他急促地截住,既不是含糊不清的浪漫,也不纠缠不休的缱绻,像是十四行诗中音节的收束,短促又简单,直白赤.裸地告诉读者,我就是这个意思。而是这个答案意外地让谢宜珩这个读者安心,就像是十六岁的时候走出考场,她把计算过程写了三遍,终于确认自己算错了的那种尘埃落定的心安理得。
谢宜珩“哦”了一声,绷着一张小脸,反问他:“你认真的?”
似乎她并不打算立刻让他停车,然后自己走回LIGO。裴彻松了松领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对。”
谢宜珩沉默了半天,才给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不行,那我亏了。”
“我当年追你追得很认真的,而且还追了挺久的。”她像个精明的当铺老板,这种事情上都要打着算盘斤斤计较:“我要是就这么答应了,那我多亏啊。”
裴彻失笑,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那不叫追。”
谢宜珩懒得跟他辩论,摇摇头,平静地说:“而且现在我们应该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重新开始。”
她的重音咬在“现在”上,听起来像是俳句诗里心照不宣的俏皮话。
裴彻不可置否地点头。他顿了一瞬,学着她讨价还价的语气,说:“那怎么办?要不我一模一样地追你一遍?”
谢宜珩虽然不是像康妮那样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但是这个“追”还是让她很不舒服。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过头来怎么想怎么扎耳朵。确实不该这么说,他们谁也不是黏人的橡皮糖。她挠了挠自己的脸,沉思许久,说:“这不叫追。”
她一本正经地打自己的脸,裴彻竭力屏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好,不叫追。”
谢宜珩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风衣上的金属扣子,冰凉的金属最后跟她的体温保持一致。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还是挑了个她熟悉的法语单词:“就是Amireux的那种状态。”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单词。记忆清晰得好像她昨天才说过,又遥远得宛若隔世。
谢宜珩下意识地要用一大串形容词名词的组合来给他解释,突然才想到到身侧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学会了法语,不再需要她画蛇添足的注释。她笑了笑,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苏黎世的Brezelknig面包店聊到了多伦多那家哈利波特主题的小酒馆,把那些寂寥的岁月平淡地用语言描述出来,用另一种奇怪的,诞谩不经的方式,参与到那段缺失着对方存在的过去里。
…
快六点的时候,他们穿过西雅图川流不息的马路,在商业区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个日式庭院的门前。
侯在门口的侍者确认了客人的姓名和预约时间之后,引着他们走进去。庭院内部是枯山水庭的风格,竹篱笆点缀着满是凛然翠意的青苔,古朴的石桥架在湖上,边上有两盏端方的石灯笼。昏黄的灯光撒了满湖,粼粼的水波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像是禅宗拂袖而去时,自袖口落下来的灯火。
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虫鸣,还有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侍者引着他们到屋子里,轻声细语地讲解着今日的菜品。
两个人点完了菜,把菜单交还回去。谢宜珩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之前来吃过吗?”
裴彻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是陷入了沙漠的流沙里。他一下子窥破了她那些隐秘又不可言说的心思,嗓音里带着点笑意,说:“没有,是哈维推荐的。”
菜品被一道一道地送上来,从细腻鲜美的鳕鱼白子到松脆可口的烤海鲈鱼,谢宜珩感受着奶酪一般细腻的鱼肉在口中化开,不由得感叹哈维挑餐厅的眼光真的很好。
直到鲟鱼饱满的鱼子酱被她咬破,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裴彻还在跟她讲乔舒新养的狗是姜小二的同类,谢宜珩等他说完这句话,平静地丢出这个重磅炸弹:“今天晚上莱斯利要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加一起啦所以现在才发!!!其实本来这章合一起应该是快八千字的,但是实在太多了(…)而且明天周三原定是我的请假日,所以我打算修一下后半章,明天晚上发!!就当我的假期在礼拜一用掉啦嘎嘎嘎!!!
我保证,明天真的很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甜,请大家记得在明晚23:59分准时来查收我的糖。
终于有人开始正儿八经的爱情了。
感谢在2020-03-2323:59:54~2020-03-24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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