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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宜珩凝视着钴蓝色的湖面,沉默许久,伸出手去搂住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是莫名的心安理得。
谢宜珩埋在他肩窝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好喜欢你哎…”
裴彻侧过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半撑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嗓音里带着些熟悉的笑意:“谢小姐高瞻远瞩。”
谢宜珩“哎”了一声,朝他伸出一只手,闲闲地说:“这明明叫慧眼识珠。”
裴彻很上道地牵过她的手,借着力把她拉起来,说:“走了,你的狗都玩累了。”
三条腿的姜小二和天鹅们大战三百回合,早就追不动了,在一边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打滚。看见他们起身要走,立马兴致冲冲地跑过来咬她的裤腿。
两个人被快乐的姜小二拽走了,在附近的一家店里吃了早餐。白胡子的老板是意大利人,说起话来是康妮的调子。可颂酥脆松软,店里流淌着黄油融化的香气,附着在报纸页翻动的轻响上,谢宜珩才想起来今天中午十二点就要把方案交给爱德华。
头可断血可流,爱德华的报告不能丢。谢宜珩幸亏自己想起来了,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叩叩桌子,“控制设备的方案怎么办啊?”
他抿了一口咖啡,说:“发给布莱恩了,爱德华那边我会去说的。”
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清早的农夫市集,这个点的市集还不是很热闹,人□□谈的声音和笑语断断续续的。谢宜珩一边走一边挑,买的东西不少。覆盆子和蓝莓这些水果零零碎碎地装满了牛皮纸袋。
趁着她专心致志地在挑车厘子,裴彻在一旁的摊位上买了束花。
一大捧金灿灿的向日葵盛开着,间或点缀着杏仁色的香槟玫瑰。清冽的晨露和馥郁的花香掺揉在一起,被报纸尽数包裹起来。
他把花递给谢宜珩,揽过她半个肩头。谢宜珩低头嗅了嗅,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以前都没送过我玫瑰花。”
这人又在胡说八道。裴彻顺手接过她那一袋子的水果,不甚赞同地摇摇头,说:“我送过。”
谢宜珩抬起头看着他,再三强调:“红玫瑰。”
他们一起走回到车上,谢宜珩想了一路,关上车门的时候非常笃定地说:“真没送过。”
高中毕业舞会的时候,女孩子的手花和男孩子的襟花都是互相送的。
蓝眼睛的德国男孩子送了她黄玫瑰的手花,还信誓旦旦地说:“祝我们友谊长存。”
这件事情隔三岔五就要被阿比盖尔拿来炒冷饭,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她早就转学去多伦多了,手花不是裴彻送的,裴彻的襟花显然也不是她送的。谢宜珩反应过来了,扳着他的肩,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送哪个小学妹了?”
“送这个小学妹了。”裴彻敲敲她的脑袋,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圣诞节的时候送的,你好好想想。”
圣诞节的晚会她热心地当媒婆,帮托马斯跟佐伊牵线,不太记得有没有收到过这束玫瑰花了。谢宜珩一时语塞,却无可反驳,只好说:“我不记得了。”
再走几步就是家门口。裴彻也懒得再和她盘算这些小事,没意思。他搂着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开心一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挥挥手:“我回去啦。”
姜翡刚刚落地,脸上挂着两个倒时差的黑眼圈,一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穿过院子,一边和领邻居家的两只鹅对骂。她正好遇见谢宜珩抱着一个大纸袋进来,报纸包着的鲜花娇艳欲滴,说:“之前谁说自己的花不需要男人来送的?”
此刻谢宜珩心情不错,理直气壮地反击:“我这是向日葵,又不是玫瑰花。”
姜翡无语了,懒得再管这只嘴硬的死鸭子,回房间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去了。谢宜珩洗完澡吹完头发,本来想陪着阿比盖尔一起核对完数据,但是阿比盖尔忙着做布丁,厨房里满是黄油和巧克力的香气,热腾腾地飘出来。
姜小二嚣张地躺在沙发上,大狗又软又热,难得的温驯。谢宜珩斜斜地靠在姜小二身上,像是窝在冬天暖和的被窝里,眼皮越来越重,直直地坠下来了,最后就这么蜷缩着睡着了。
她睡得不好,或许是因为浸泡在数据里的通宵,又或许是因为谢准的那通电话。整个人晕晕乎乎,大脑全是粘稠的混沌,连梦里都不是无忧无虑的。
冥冥之中的经纬线把两个相隔千里的地方联系起来。天空重新被云翳遮满,城市的街道两侧被灰色的砖墙填满。她好像又回到了波士顿暖和的春天。谢准刚刚从巴黎出差回来,给她带了几张她喜欢的唱片。谢宜珩整个人被学校里的事弄得浑浑噩噩的,只是敷衍地看了几眼,说了声谢谢便草草了事。连吃饭的时候她也漫不经心,叉子上叉着块榴莲千层就要往嘴里送。
谢准眼疾手快地挡下了她的叉子,他看出了谢宜珩整个人神魂颠倒的,于是松了松领带,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好像小孩子都是在父母面前才会大声哭的。他一开口,语气温和,谢宜珩就绷不住了。肌肉像是拉满了的弓一下子松了下来,眼泪笔直地落下来。她一边说,一边抽噎,停停顿顿地讲了十几分钟,终于把事情讲完了。
谢宜珩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哈士奇打架,被庄令提了回来。老太太一边拿酒精棉球给她擦伤口,一边板着脸凶她:“你好好一个小姑娘,和狗打什么架啦?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去咬回来吧?再说了,你又打不过人家的咯。”
谢宜珩更委屈了,哭得惨绝人寰,小臂上三道小小的口子像是被老虎挠过了似的。庄令心软,也不舍得骂她了,给她拿了几颗梨膏糖,软着嗓子哄孩子:“好了,不哭了。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是我打你了。以后别和狗打架了,你跟狗计较什么?”
可惜谢准不是庄令。他只是平静地听她讲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扇了她一个耳光。
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你疯了?”
巴掌打到脸上是什么感觉,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谢宜珩脑袋里嗡嗡的,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庄令没把她的好脾气遗传下来啊。
她没哭,甚至都没捂着脸。谢宜珩慢慢地直起腰来,举着自己的手机,机械般地吐字:“您知道殴打子女是犯法的吧?”
确实是犯法的。但是谢准是西装革履的谢先生,说出来的话都是掷地有声,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捅出去?
再说捅出去又如何?他难道请不起昂贵的律师?杀妻的辛普森都能被判无罪。谢准只是打了她一巴掌,甚至都算不上什么。
这条法律像个荒唐的笑话,像是被大写加粗了的讥讽。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痛苦,那些密而刺的细节在记忆里班驳褪色,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像是案发现场用□□笔划下的尸体轮廓。
谢宜珩也不想去上学了,世界上好像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她只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帘,好像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以吞噬掉一切。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她最后给谭向晚打了电话,像是沉船上的幸存者在漫无边际的夜里的绝望呼救,“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谭向晚把她带去了多伦多。开车去机场的路上,谢宜珩最后回过头望了这座城市一眼。缬草紫色的晚霞温柔地拢下来,整个波士顿都沐浴在缱绻的暮色中。
路边的公交车站台上有神色各异的行人,她总觉得站台上那个灰色的身影很熟悉,带着些锋利的少年意气,但是又有些模棱两可的不同。
车往城市的边缘飞驰,她看了很久,直到站台和行人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地平线下面。
因为地球是圆的。
……
梦境断断续续,到最后谢宜珩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托马斯。
克拉克独断专横地给自己的儿子造好了路,然后推搡着把托马斯送上去。
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大家都是父亲,谢准怎么就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最后是阿比盖尔把她摇醒的,姜小二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地舔她的脸。阿比盖尔一脸担忧地看着谢宜珩,迟疑片刻,问她:“路易莎,你做噩梦了吗?”
眼角还是濡湿的,谢宜珩迷蒙着眼睛,望出来都是一片飘渺的不真切,哑着嗓子说:“没事。”
阿比盖尔还套着烤箱手套,造型夸张又别致,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又在梦里骂人?”
谢宜珩“哦”了一声,翻了个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仇人。下次我一定注意。”
彩虹小马叉着腰,一脸怀疑:“我不信,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上次在拉斯维加斯也是这么骂的。连骂人的词和调子都是一模一样。”
她模仿着谢宜珩的语调,口音变变扭扭的。姜翡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听到,“嚯”了一声,挺惊喜的:“阿比啊,你这普通话也说得忒好了。怎么现在骂起人来都是中式英语了?”
阿比盖尔耸耸肩:“我在学路易莎骂人呢。”
“那你调不对,她那是加拿大口音。”姜翡颇是惋惜地拍了拍她的肩,把盘子递过去:“你路易莎姐姐精通一百零八国语言,简直就是行走的谷歌翻译。可惜说啥都带着股蓝纹奶酪和加拿大鹅的味儿”
阿比盖尔跟谢宜珩认识快十年了,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腔调奇怪的英语。她站在原地,两条细细的眉拧了起来,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很笃定地说:“你不是在骂人。”
免费的洗白,不要白不要。谢宜珩正在收邮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阿比盖尔摸着下巴,细细地思索了一会儿,问她:“普通同事叫什么?”
“哈维·托雷斯。”
阿比盖尔脸一下子红了,推了她一把,“哎呀你讨厌…不是这个。”
谢宜珩憋着笑,想了想,换了个答案:“亨利·索恩?”
她又在东拉西扯,欲盖弥彰。阿比盖尔懒得跟她绕圈子,直接说:“劳伦斯叫什么?”
哈维假公济私,借着和亨利核对数据的名义,天天给阿比盖尔发邮件。从出门看见的一只流浪猫讲到今天有多少学生上课睡觉,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活拍成一部电影每天给阿比盖尔独家放映,他的朋友裴彻自然也会出镜。
谢宜珩才刚醒,脸庞透明又苍白,细长的睫毛慌乱地翕动着。沉默并没有被无限地拉长,谢宜珩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裴彻。”
阿比盖尔的眼光认真又执着,好像是在打量着一段不断坍缩的波函数。听到谢宜珩这句话,她笑了一下,说:“是这个名字。你上次和这次,叫的都是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一直没好好更新!!跟大家道个歉。这一更是补周一的,下一更是补周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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