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Tender Is the Night(3)

二氧化碳激光器可以抵消反射镜的形变,但是最新几次的测试数据尚未公开,只有纸质版本的文件。裴彻想了想,说:“那份文件在我家里,你如果着急用的话,现在绕过去拿一下好了。”

爱德华布置的每一个任务都是八百里加急。谢宜珩看了看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当机立断:“还是今天拿一下吧。”

他家离加州理工也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这几天的资料多且杂,裴彻还没找到那份文件到底放在哪里,谢宜珩就收到了亨利催魂夺命的电话,老教授压迫起人来毫不客气:“路易莎,我把算法流水线的几个现有问题发到你邮箱了,你按照这几个问题去对比工作日志。好了就马上发给我。”

从落地窗望出去,街道上都是一串蜿蜒的红,星星点点像是春节里张灯结彩的唐人街。现在回去堵车不知道要堵多久,谢宜珩叹了口气,问他:“我可以稍微呆一会儿吗?先交完亨利的报告再说。”

裴彻找到了那份文件,放在她手边,笑了笑,说:“当然可以。”

工作邮件堆积如山,谢宜珩翻了翻,没找到亨利发过来的邮件。她以为是系统默认分类到了垃圾邮件,去垃圾箱里找,却发现了另一封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熟悉又陌生,她看着后面的域名才认出来,是她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布莱克。

很长的一封信,这位老师郑重其事地向她道了歉,字里行间没有尖酸刻薄的嘲讽,也没有阴阳怪气的挖苦,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当年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判断。或许影响了她的人生,或许没有,但是他为她的离开而感到自责。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如果我当时相信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能我的信任算不了什么,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个道歉。”布莱克说起话来还是以前的感觉,口吻平静又柔和,像是谁把故事娓娓道来:“无论如何,新年快乐。”

谢宜珩看完邮件,笑了笑,回他:“您现在都不爱用比喻了。”

这封邮件在她的垃圾箱里躺了快两个月,现在才被她翻出来,这个回信怎么看都是不够意思。没想到布莱克回得很快,谢宜珩连亨利发过来的参考资料都没看完,邮箱的提示音已经响起来了。

“我只是个高中的物理老师,当年给你们上课还行,现在再和你说这些,就是相形见绌了。”布莱克贴了一个很可爱的emoji贴纸,在最后打了一句:“希望可以看到你拿诺贝尔奖的一天。”

最后一行字很短,但是她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缓慢地暗下去。

裴彻靠在沙发上等她。谢宜珩看完了亨利列出来的条目,整理好资料后直接发给他。

客厅的电脑连着蓝牙音响,淅淅沥沥的雨声太杂,她随便挑了首歌开始播放。

是TheScore的《BetterThanOne》。

“youhearthesoundofmyheart”

“你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吗?”

“Asitstaysintime,”

“它永存在时光中,”

“Neverfarbehindfromyou”

“永远不会离你远去。”

乐声在客厅里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她慢腾腾地挪到沙发面前,重重地扑下去,像是高高的悬崖上张开翅膀的鸟。裴彻探了探身,稳稳地搂住她,嗓音里有几分近乎是纵容的笑意:“看完了?”

谢宜珩没接他的话,窝在他怀里问道:“你和布莱克说什么啦?”

她聪明得要命,顺着布莱克字里行间的一个缺口就能猜到整个来龙去脉。裴彻没否认,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是爱德华的学生,特别厉害。”

这个人设听起来分外耳熟,谢宜珩一下子笑起来,支着脸,歪着脑袋问他:“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裴彻扣着她的手腕,拇指贴在腕侧,触觉可以感知到她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他看着她的眼睛,缓慢又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真的走了这条路,一定远比我出色。”

——因为我现在的结局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谢宜珩侧过头,望向窗外的无边夜色,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姜翡的那句话:“任何选择都会后悔的。”

她的眼睛清澈又通透,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也很出色。”

“确实。”裴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起来了:“送你回去?”

谢宜珩趴在他胸膛上,手贴在左胸,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就可以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有力的,笃定的,举足轻重的,像是教堂里沉重的钟声。

她戳了戳他的额头,小声地抱怨:“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哎。”

不解风情这个词不是专门用来形容她的吗?他听得想笑,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轻声说:“那今晚别走了?”

可能是挨得太近,也可能是空调太热。谢宜珩只觉得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连带着脸颊一起烫起来。她沉默了片刻,说:“我没带衣服。”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纤长的睫毛轻轻翕动,说:“穿我的。”

谢宜珩本来就不是善于谈判的人,这种时候开出来的条件更是奇奇怪怪,“我睡觉踢被子。”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斜斜地打下来。他的眉梢和睫毛都是温暖的光泽,听到这句话,愉悦地一挑眉,说:“我帮你盖。”

谢宜珩乖乖举手:“我还有个问题。”

裴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斟酌了片刻,确定自己的用词不算太冒犯,在他耳畔低声说:“六十分贝…床上也要遵守这个吗?”

一开始确实有单纯的睡个觉的可能,她这个问题一出来,就没什么可能了。

这话说得放肆又大胆,裴彻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手指按着她的脊椎骨往上,说:“…你可以试试。”

她勾着他的脖子,凑近了看他,近乎是鼻尖相抵,可以看见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衣领的位置残留着一点橡树苔和琥珀的气味,干净又好闻。谢宜珩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试试就试试。”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应该是被抱起来了,因为膝弯的陌生触感,因为衬衫扣子被一个一个地解开,因为肌肤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谢宜珩整个人都是僵着的,但还虚张声势地威胁他:“不准撕!”

裴彻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好,不撕。”

再然后应该是床,因为脊背蹭到了平滑细腻的床单。

“哒”的一声,灯被关掉。房间里满是浓郁的夜色,清皎的月光柔柔地洒进来,谢宜珩只能看到家具边角的轮廓,看见他肩胛处利落的线条,看见他轮廓锋利的侧脸。

“我…唔!工作日志…前几天的…前几天的还没看。”连尾音都是颤抖的,谢宜珩喘着气,脸颊绯红发烫,一句话要断断续续地说上好久:“明天…明天要交了。”

肌肤相贴,滚烫的温度传过来。裴彻没停下动作,吻着她漂亮的锁骨,很轻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

当然要想着了。她和莱斯利不约而同地摸鱼,商量好了最后一天再根据工作日志来修改算法。今天再不看,不但鸽了莱斯利,还会惹怒亨利。

什么时候?

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早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谢宜珩眼睛都是雾蒙的,沾湿了的睫毛低低地垂下来,像是伦敦刚刚下过雨的清晨:“你…慢点…裴彻!”

她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些许变了调的哭腔。可能是警告,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只像挠人的猫。裴彻咬着牙停下,急促的呼吸炙烤着她的耳廓,近乎是用气声在说话:“怎么了?”

谢宜珩埋在他的肩窝里,脑海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光影,声音又软又腻:“你…让我喘口气。”

这个理由过分得要命,偏偏他还真的停下来了。裴彻偏过头去咬她莹白的耳垂,低低笑着:“…到底是谁不解风情。”

谢宜珩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眸,只是突然想起来,哈维说的好像是对的,这个人不是这样的。

在波士顿的时候,他会讲那些浪漫又质朴的理论,会讲恒星的死亡和湮灭,会讲费米子和玻色子的区别,好像整个宇宙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告白。

华盛顿州的落日比加州的还要滚烫。后来他好像也讲过,空间几何形式和量子力学的微观宇宙,一大串高深莫测的名词砸过来,可能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要浪漫百倍。

但是她说了什么?她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不记得了。

然后裴彻就再也没有讲过了,甚至聊天的时候都在有意地避开这些话题。

甚至和最爱用各种各样的物理比喻的布莱克说,不要这么跟她说话,因为她是一个很厉害的物理学家了。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呢?

这个人明明会毫无顾忌地和爱德华争吵,会用她不知道的筹码和威拉德谈判,会近乎残忍地拒绝那个叫艾玛的女孩子。

所以哈维和爱德华说起裴彻的时候,会用那些理性的,冷静的,克制的形容词来给他下定义。

但是她看见的,触摸到的是温柔。

纯粹的,剔透的,像是海水一样包围她的温柔。

像是光的波粒二象性,站在对立面的品质在他身上共生。

他们是麦克斯韦,看到的是光的波动性;她却是普朗克,看到的是光子的粒子性。

而且只有她看到了。

国王的俯首称臣,才最叫人心动。

“I\\\'llbethelightthatguidesyouhomewhenskiesaregrey”

“夜色浓郁时,我是牵着你回家的光。”

“There\\\'snothingIwon\\\'tdotokeepyousafe”

“我会竭尽全力来保护你。”

外面的音响没有关,乐声隐隐约约的飘进来。她只能听见架子鼓的纷乱鼓点,像是此时此刻的心跳。主唱一遍一遍地重复着“light”这个单词,像是教堂里冲破云霄的祷告。

她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挠他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只好看着他的眼睛,视线灼热滚烫,好像真的盛着细碎的光芒。

裴彻有些无奈地笑,吻掉她眼角的濡湿:“哭什么?”

乐声还在遥远的地方一遍遍地播放着。谢宜珩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畔轻声吐字:“嗯…你…你别…停。”

这个断句模棱两可,连她都看不下去自己这样的甲方了,简直是大写的无理取闹。裴彻笑了一声,嗓音郑重其事,带着点嘶哑:“好。”

他好说话得难以置信。谢宜珩努力地睁着眼,望出来都是迷蒙的一片。她只好伸出一根手指,温热的指腹断断续续地擦过他的眉骨,像是谁一笔一画地在水面上写下诗句。

然后没力气地下滑,描摹着眼尾的弧度,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唇。

“Andifthiswoesupinflames”

“即使这个世界被烈火焚烧殆尽”

“Justtakemyhand,don\\\'tbeafraid”

“那也牵我的手吧不要害怕”

十指相扣,她眼泪再度落下来,说:“…你…不讲道理。”

不知道她说的道理是什么歪门邪道。他的吻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耐心地跟她争论:“这又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她的脖颈贴着他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像是古书里写的“交颈颉颃”的缠绵悱恻。

……

谢宜珩吹完了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裴彻已经换好了床单被套,连带着衣服一起放到洗衣机里。

她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掐了一把他的腰,控诉道:“怪不得哈维说你凶。”

裴彻低头替她把长长的袖子卷起来,状若无意地说:“…不是同一种凶吧。”

阿比盖尔上课的时候并没有提供售后服务,于是面对他明目张胆的调戏,谢宜珩很没出息地脸红了。

她套着他的睡衣,松松垮垮的,袖口和裤脚都卷了几圈,裸露着纤细的手腕和脚踝。鸵鸟精神再一次被发扬光大,她干脆往床边一倒,陷在云朵一样软和的被子里,困得都快要睁不开眼睛,但还是问裴彻:“有身体乳吗?”

秉承着一个物理学家的学术诚实性,他在浴室门口思考了片刻,诚恳地问她:“什么是身体乳?”

很显然这个直男并不知道身体乳是什么,更别说有了。

谢宜珩趴在床上,费劲地描述着:“我包里好像还有一瓶,白色瓶子,盖子是黑色的。”

裴彻相当配合地去她包里找出来。她下午和阿比盖尔逛街的时候买了Diptyque的香水,土豪姜翡远程遥控,托她们代购了一大堆。店里送了不少赠品,袋子装不下,她顺手塞到包里了。

他压了几泵,问她:“擦哪儿?”

她本来想拽拽地抬起一条腿,但是大腿和小腹都使不上什么力气,又酸又麻。谢宜珩挣扎了一下,还是认命地放弃了,只好说:“腿。”

裴彻把膏体在掌心推开,然后均匀地擦上去。乳白色的膏体沾着一点他的体温,玫瑰和鸢尾的味道交织着,像是盛夏时晚风酣醉的黄昏。

窗外的雨声还没停,滴滴答答的。裴彻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谢宜珩举着黑屏了的手机,像是课堂上装模作样的学生。她是真的困了,说出来的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工作日志还没看。我得先看了。可是我好困。”

裴彻看得好笑,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她:“明天什么时候交?”

“晚上吧。九点?还是十点。”

她嗓音都是黏黏糊糊的,裴彻关掉了灯,在她眉心啄了一下,轻声说:“明天早上起来看。”

他的胳膊还搭在她腰上,熨贴的热度传过来,谢宜珩思维都钝化了,只说:“没鹅…我起不来。”

这都是什么破理由。裴彻搂着她,沉默半晌,说:“我叫你。”

这个人比瑞士的石英表还要准时,谢宜珩无比放心。被窝里有他的味道,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鸢尾花的香味。她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总觉得自己是在波士顿,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华盛顿州的傍晚。

谢宜珩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地说:“那晚安了。”

裴彻替她掖好被子,也说:“晚安,路易莎。”

次日清晨,谢宜珩是被爱德华的电话吵醒的。

跟莱斯利比起来,爱德华简直是业界劳模,清早七点就打电话问她:“这几天的工作日志看了吗?”

谢宜珩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潜意识觉得自己整个晚上都是围绕着那一大片标红辗转反侧,于是想也不想就直接说:“看了。”

“八点钟到我办公室。”爱德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命令语气,说:“亨利也在,我们要讨论一下你之前提出的众包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和今天的更新二合一啦!!!二合一啦!!二合一啦!!(债终于还完了)

本文参加科教兴国大赛,女主谢宜珩充分体现了一名敬业的科研从业者该有的精神[玫瑰][玫瑰]

女儿太劳模了,我都被感动到了。

(大家记得来wb找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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