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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是感恩节假期,清教徒感恩初来乍到这片大陆时印第安人的帮助。但是LIGO内部系统的升级又不依靠印第安人的帮助,工作邮件像雪片一样飞来。内部结构要添加一个光学谐振腔,以此再把探测精度提高一倍。
激光器的光学谐振腔长达三百米,频道和参数全部要从头来过。谢宜珩和莱斯利对着计算机模型探讨过,要是精度达到10E-24,全套模型都要从头训练。两边都不肯妥协让步,工作矛盾终于爆发称为家庭矛盾。谢宜珩回完邮件,意识到所有工作又要从头来过,歪着脑袋,说:“我有点想和你吵架。”
裴彻靠在桌边看着她,端着个咖啡杯,做了个“请”的手势,甚至很风度翩翩地说:“Ladyfirst.”
谁要他的ladyfirst了?!谢宜珩气得磨牙,次日就宣布离家出走,走的时候还十分没骨气地让敌人送她去机场。
到了机场,裴彻替她把行李箱拎出来,笑着吻一下她额头:“真这么生气啊?”
谢宜珩从包包里掏出一副墨镜,很有气势地带上,点点下巴,说:“对,准备环游地球去了。”
裴彻说了声好,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谢宜珩说:“再过八十天。”
谁知道她的离家出走几分真几分假,裴彻昨天看她收拾行李,从泳衣到防晒霜一应俱全,倒不如说是工作太忙,去欧洲旅游放风。他送她到登机口,低头看着她,轻声说:“不许忘了我。”
来的路上堵车,机场广播已经在lastcall。谢宜珩磨蹭了一会,踮起脚,圈住他的脖子,说:“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裴彻一下子笑起来,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系好:“你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快去,再不去要赶不上飞机了。”
谢宜珩抽空回了一趟巴黎。没想到庄令和谢愈春生活充实,早就安排好了海岛度假。假期还有三天,老太太戴着猫眼框太阳镜,完全不像一个出院没多久的病人,满脸笑意地对她摆摆手:“小珩,爷爷奶奶出去玩了。你也别一个人呆在家里,小姑娘天天在家里看电影,像什么样子啦?多和朋友出去玩玩,晓得啦?”
谢宜珩百思不得其解:“我哪个朋友在巴黎啊…”
庄令用不满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一遍,实在不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怎么爱家里蹲:“哎哟,真是不省心哦,是不是去找哪个朋友玩都要奶奶替你安排好的啊?男朋友呢?”
谢宜珩说:“吵架了。”
庄令凶巴巴地敲她脑袋:“你是不是又去喝酒啦?还是你又去拉斯维加斯赌钱了?”
谢宜珩莫名其妙被扣了顶花花公子的帽子,居然真的滋生出了几分在外纸醉金迷的愧疚,十分恼火:“没有,您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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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令嗤笑一声:“你就糊弄糊弄老太太吧。你这个脾气也真是的,少跟别人吵吵架,晓得啦?”
多说无益,越描越黑。谢宜珩老实点头,说:“晓得了。”
欧洲之星列车从海底隧道飞驰而过,从巴黎到伦敦只要两个多小时。家里空荡荡,一个人过得没意思极了,谢宜珩又不想早早飞回洛杉矶,整理了箱子,去找彩虹朋友一起体验雾都生活。
伦敦的老房子,壁炉烧得很旺,阿比盖尔在厨房里烤饼干,一边搅拌黄油,一边听谢宜珩在客厅里开视频会议,摇摇头,说:“这样吧,楼上还有间空的客房,我给你装修个办公室吧。”
谢宜珩合上电脑,蹦蹦跳跳地去厨房偷饼干:“不用,我坐火车去亨利家面对面会议,省了你的装修钱。”
次日是个阴天,阿比盖尔看不惯谢宜珩家里蹲的架势,拉着她去听音乐剧。伦敦西区参差坐落着数十个剧院,街巷贴满风格各异的海报灯牌,行人漫步街头,仿佛穿梭在历史书所描绘的年代。
傻白甜阿比盖尔最爱罗曼蒂克爱情片,挑的是《歌剧魅影》。谢宜珩听简介就听得呵欠连天,从出租车下来,茫然地看着面前闪烁的霓虹灯牌,上面的几个字母打乱排列组合一百次都拼不出“HerMajesty”几个字,眨眨眼睛:“这是女王陛下剧院吗?司机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可能是新手上路,也可能是看她们两个像游客冤大头。没头发的白皮肤司机一踩油门,黑色的老牌汽车吐出一串高傲尾气,不徐不疾地开走了。
阿比盖尔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图,善良地替司机辩解,说:“不知道,会不会是前面堵了才没送我们过去?我看地图上前面的道路都是红色的,不过倒也不远…”
确实不远,但是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场。阿比盖尔步履匆匆,拉着谢宜珩往黑漆漆的小巷里抄近路:“快点快点,我看了地图,走两条街就到了,稍微跑几步,我们还能赶得上。”
谢宜珩庆幸自己今天没穿高跟鞋,跑了几步。手机铃声划破黑暗,突兀地响起来,阿比盖尔被吓到了,回头瞪她一眼。谢宜珩看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先生晚上好,我昨天抵达印度洋了,今天先不联络感情了。我在生死时速呢,晚一点打给你可以吗?”
裴彻“嗯”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问她:“报告还没交?”
谢宜珩言简意骇:“快赶不上音乐剧了。”
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但我这周的报告好像确实没交。”
这个人干什么都在生死时速,也是一种本事。裴彻强忍笑意,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让她注意安全,顺便提醒她伦敦和洛杉矶有时差,而爱德华催报告从来不会考虑时差——他在哪个时区,哪个时区就是标准时区。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听见电话那头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随机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死一般的寂静来的很突兀,通话被掐断。
他皱着眉,看手机上的通话界面就此终止。迟疑几秒,再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是无止尽的机械提示音。
希克斯趁着假期来拜访爱德华,没想到爱德华还在开会,说了不见他就是不见。国会议员回到了睽违多年的实验室,摸摸仪器,擦擦黑板,觉得什么都新鲜有趣。还没研究透彻角落里的庞然大物,希克斯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完发来的消息,“啧”了一声,摇摇头:“接下来几天首相大人可有的忙了,媒体都要踏破唐宁街10号的门槛了吧。”
裴彻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希克斯耸耸肩,说:“伦敦被恐怖袭击了,现在应该已经有媒体的报道了。你看看有吗,没有就再等几分钟。”
伦敦西区遭遇恐怖袭击,女王陛下剧院发生了两次自杀式炸弹袭击,三名枪手在剧院及隔壁的新西兰驻外贸易机构一通扫射,至少五十人死亡。
新闻图里的大火蹿得很高,泛着诡异艳红,烧透半边天,绝望的哀嚎和呼喊快要溢出屏幕,最后变成三个黑体加粗的“RIP”大写字母。
裴彻沉默地看完整条新闻,他知道谢宜珩会莽撞会不小心,像是森林里常见的小鹿总是横冲直撞。她可能是摔倒,也可能是手机突然没电。伦敦有那么多的剧院,一百个理由一千个假设,他确实没理由把自己往最坏的那个上想。
桌子上那篇论文是哈维的,关于Liouville理论的可积性。裴彻随手拿起,看了五分钟,高斯乘性混沌几个字母打乱再组合,组合再打乱,变成一串复杂的单词,多维高斯分布。
裴彻看着铅字印刷的单词,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专业名词?
——因为前几天谢宜珩在打电话,和电话另一头的亨利讨论多维高斯分布应用在这种情况里会不会选不到合适参数。
爱上一个人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空空荡荡的黑板前,问出一个主观的问题,回答问题的人是自己,答案昭然若揭——这个问题不是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不需要严密的论证和万无一失的实验数据。
裴彻关掉实验室的灯和空调,支使起国会议员来相当顺手:“下午你有空么?”
希克斯点点头,说:“非常有空。怎么了,LIGO项目最大的倡导人终于有资格参观干涉仪的核心结构了吗?”
裴彻支使起国会议员来相当顺手,看他一眼,很平静地说:“跟我去一趟伦敦。”
希克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站起来,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大喊一句‘holycrap’:“你要回伦敦?你疯了?你怎么回去?”
裴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压下实验室的门把手:“我没疯,但是确实要回去。”
……
下午四点,裴彻去爱德华的办公室,简单地跟他交接了工作。他语速很快,爱德华听了几分钟,心里大致有数,看他一眼,说:“知道了,但你是回伦敦去干嘛?”
这个老头当然知道谁在伦敦,当然知道那起全世界都在关注的恐怖袭击。裴彻站在他面前时,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去年春天,Sceel联系了国家科学基金会,想要为LIGO拍摄一部纪录片。科学基金会的主席白日做梦,异想天开,想借用西敏寺的教堂管风琴和唱诗班来完成配乐。这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但是早已被否决。现在又提起这件事,爱德华有些诧异:“西敏寺的主持牧师同意了?”
他拜访过这位牧师,白胡子的牧师自诩上帝的仆人,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耶稣,心比天高,和爱德华话不投机,聊了几句,便客气地回绝了。
裴彻点点头,说:“同意了。”
短短的几个月里,牧师的态度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爱德华心下不解,于是问他:“怎么突然同意了?希克斯给英国佬送钱了?”
说服上帝的仆人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这位牧师从前是艾萨克的朋友,曾经隐秘地期盼过站在神学对立面的朋友可以在未来葬入西敏寺——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枪击案,再往后走几十年,艾萨克的成就确实足以把他的棺椁送入西敏寺。
不管是未曾宣之于口的遗憾,还是最后一点对旧时光的谵妄,主持牧师听完了布莱恩的叙述,对着壁绘上的耶稣像凝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爱德华望着书架上的相框沉默半晌,最后说:“好,替我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