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Stand By Me(2)

不知道哈维给路易莎打了多少钱,女友还在孜孜不倦地劝说：“这可是哈维哎。上帝，你读高中的时候??男友哪一个能有哈维好看啊？”

阿比盖尔大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等一下?，你结婚??理由是你先生很好看吗…？”

“显然不是，”女友沉默了几秒,下?一条信息又发了过来：“再好看??脸都不能让我一辈子把音量控制在六十分贝以下。”

“你可以??,宝贝儿。上次见面,你已经在警告我,让我注意说话时的音量问题了。”

路易莎发了一个遗憾的猫猫表情包，“那你更要跟哈维在一起了,反正他已经被某人同化了。”

她又气又笑?，把手机扔到包里?，看见墙上??分钟还差一小格就能走到十二点，走到门口时，这时候门突然被“笃笃笃”地敲了三下?。

敲击声离她太近,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来送资料??助教，拉开门的一瞬间,门外赫然站着下?午才见过??哈维。

或许是因为先前??气氛很奇怪,她结巴了一下?，说：“有,有什么事吗？”

哈维叹了口气，认命地俯下?身来看着她，“来找你。”

很符合刻板印象??是,她的父亲是商人,精明算计四个字写在脸上。告诉她时间和金钱等价，甚至比金钱更昂贵，不要在不相干??人身上浪费自己??时间,当然也不要浪费金钱。

“甜心，如果有人送你礼物，或者约你出去玩。”犹太商人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要想清楚，他想要??是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完成?这笔买卖。”

她确实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喜欢她漂亮的脸蛋，喜欢读书时优异??成?绩，或者喜欢“丹尼斯先生??女儿”这个身份。但是站在她面前??人不一样，这场漫长告白开始??时候，他对她一无所知。

阿比盖尔一双明亮眼睛困惑地注视着他：“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这句话不礼貌，要是说话??语气不好听，甚至称得?上刻薄。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他稍稍地挑了一下?眉毛，好像在疑惑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是好天气，想要跟你一起走出去，所以来找你了。”

她说：“你喜欢我。”

很笃定??陈述句。他没否认，只是修改语?：“一直。”

她接着说：“我是犹太人。”

哈维“哦”了一声，从她书柜上耀武扬威??波士顿龙虾摆件上收回目光：“我是一个爱吃inandout??人。”

她当然发觉了他看向龙虾时戏谑??目光，只是没有理会，沉默几秒，“我离过婚。”

哈维点点头，接着说：“我吃过牛肉。”

寥寥几句对话不着边际得?离谱，不知情??人或许会以为这是什么情景喜剧的表演现场。她被这段对话搞懵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很认真。”

连着几天的熬夜工作，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说得?上苍白且疲惫。哈维担心地蹙眉，伸出手来想要扶住她的肩，指尖接触到风衣外套??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力道很轻，好像连这种最平常不过??接触都是某种不合时宜??冒犯：“我也很认真，阿比盖尔。你说你很认真，是因为你觉得?我在说荒唐??玩笑话，因为你觉得?我说的这些事根本不重要。对我来说，你说的事也不重要，跟我说的一样不重要。犹太人和爱吃inandout有什么区别吗？我觉得?没有，他们不都是形容词吗？”

“有比较级和最高级。”说完这句话，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没事找事了。

“那你比较犹太，我比较爱吃inandout。”他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说：“好，我不会要求你，也没有想让你接受我强加给你??想法。你之所以会顾虑，是在担心我不会接受这些标签。纳粹讨厌犹太人，但我不是党卫军。印度教徒把牛当神明崇拜，吃牛肉会被荣誉谋杀，你也不是印度教徒。并非冒犯，你在我心中并不会因为这些标签祛魅。我觉得?你很特别，包括我对你??喜欢，不是因为跟你有关的任何事情。”

那会是什么喜欢？她困惑地注视着他，等待下?文。

他说完两大段严丝合缝??逻辑链，试图论证一个结果，于是看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是因为你??存在。所以我不需要你怎样，只需要你存在着就好了。”

这段话太惊世骇俗。其实听完前面几句的时候，批判性思维已经罢工，直到最后一句话，她脑子停摆了几秒，想起类似??内容只有在《十?诫》上看到过——“你要追随我，不可有别的神，因为我??存在。”

她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下?意识地一抬手，“啪”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哈维在门口呆若木鸡地站了几秒，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面门思过漫长的一分钟，他抬起手，试探性地敲了敲：“…你不会要把我投诉到人事资源部吧？”

下?一秒木门重新打开，阿比盖尔还是站在门口，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呢？”

“你可以说‘好的，确实是好天气，我们应该出去走一走’，或者‘不，你是个职场性骚扰的混蛋，我要把你投诉到人事资源部’。”他无奈地做了个摊手??动作，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如果是后一个回复也没关系，因为哈德森主任??重点关注对象只有爱德华。”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更何况爱德华上个月刚退休，这不就是在给哈德森找事情做吗？！阿比盖尔瞪了他一眼，习惯性地弯曲手指，敲敲身边木门：“TouchWood。”

木门，咚咚咚??三声。

英国人古老??，避免坏运气??方法，说了“我很久没生病了”或者“我??小猫从没走丢过”这些不利情况的声明，总要敲敲木头，譬如木门或者餐桌，希望寄住在树木里??仙子或者精灵可以听到自己??祈祷，避免temptingfate。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非常感谢，小姐，但是您带给我??好运气已经够多了。”

倘若从一个从小在帕萨迪纳长大??，标准美式思维的旁观者角度来看，这两个人说??话完全不着调，对白毫无关联，上下?文??答复心不在焉。她站在门口魂飞天外，意外地想起帕斯的诗句。

“我对你说一种石头??话，你用一个绿色的单音节词回答。”

恍惚之间，她听见自己??声音响起来，说：“那走吧，一起看看傍晚吧。”

……

高中的文学鉴赏课，她的女友路易莎正在边上猖狂睡觉，对讲台上弗莱迪先生??存在视若无睹。

阿比盖尔翻了一页讲义，头顶快要被前方灼热的视线烧穿，于是硬着头皮捅捅同桌??胳膊：“起床了。”

女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一边揉眼睛，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讲义，问她：“知道了，帕斯的《永恒》吗？一首诗怎么已经讲了两节课了…好吧，现在讲到哪一句了？”

春天午后两点的课，讲南美诗人的情诗，通篇是安第斯山脉清廖广阔??夜和镶满夜幕??星星。字里?行间的哀伤和落寞太沉太重，翻过这一页都觉得?费劲。

“《永恒》上节课就讲完了，你这是睡了多久。第十五页，这个stanza，‘爱情很短，而遗忘又很长’。”

路易莎点点头，粗略扫了几眼，重新合上讲义：“确实挺长的，所以让我先睡一觉，梦里慢慢忘。”

“也不长吧，”她托着下?巴，转了转手里???马克笔：“我都忘了…嘿，我上学期??那个男友叫什么，Nabil还是Naber。等一下?…我??上帝，我居然真??忘了？？”

女友被这一派渣女言论彻底唤醒了，一脸沉痛地看着她：“阿比盖尔，如果你??哪位前任心心念念了你十?几年，结婚??时候还不忘邀请你。伴手礼挑??是你喜欢的巧克力，婚礼请柬送到了你家信箱，你还要对着上面的名字发愣。那我一定谴责你。”

她竭力忍着笑?意，轻轻地推了推女友??胳膊，说：“上帝啊，谁会爱我这么久？”

路易莎冲她挑挑眉毛：“这可不一定。比如你父亲给我们学校捐了一个图书馆，弗莱迪先生已经爱你三年了。”

“好吧，如果这是真??。见鬼，我??意思是第一个假设是真??，”她用明黄色的荧光笔随便划了一行，翻过一页，满不在乎地说：“我就和他一起回曼彻斯特，带他去吃威尔布里?厄姆大道上??CocoaTree。”

“…虽然我暂时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爱你这么久，但是我要提前为他默哀。”

她踢了路易莎一脚，以此表达自己内心??不满，却没有跟她解释清楚。因为这家店确实很好吃，她当时十几岁，跟着当商人的父亲四处辗转，去过??国家比自己??岁数还要多，但是想起来总觉得?威尔布里?厄姆大道上??这家小店是藏在树洞里???秘密，就连跟最好要??女友都只能分享一个店名。

这当然很幼稚，很莫名其妙，但是她就是这么想的，而那家店也一直开着。好几次她在深夜回到曼郡，从机场搭计程车，路过熟悉??十?字路口，小小的橱窗还亮着暖黄??灯，店主还是白胡子??犹太老人。

一场连绵的阴雨下了十?几年，十?四行诗和教堂风琴的回声还在城市上空盘桓，时间罕见地停住，等她带着喜欢的人一起回去。

但是地球在自转，即使绕过一周，回到原来的位置，也是不同??。因为时间这个概念被残忍地叠加在空间上，磅礴地席卷走每一寸熟悉??旧光景，连带着熟悉??自己都一起消失在过去。橱窗里?亮着??不是十多年前??灯，站在十字路口的也不是当时的她了。

……

她跟着哈维一起走进加利福尼亚??暮色里，正好是下课的时间。从教学楼里?出来的学生们抱着电脑和讲义，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短途旅行??目的地，见到她会笑?着说一句““Haveaniceweekend”。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期中考试之后就是假期，转过头问道：“嘿，春假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一场讲座，部门刚发??邮件里?有一长串??教学任务。他在心里?权衡不到零点一秒，果断决定：“没有，我很空。你有什么想做??吗？”

她捂着嘴笑起来，冲他眨眨眼睛：“跟我一起回曼彻斯特郡吧。”

听着是一个莫名其妙??邀约，但他毫不介意，甚至称得?上欣然接受：“好。”

三月??加利福尼亚是晴朗??春天，光景明媚，满山满谷开满了摇曳的野罂粟。阿比盖尔看着砖石地上被树叶筛下???细碎光影，稍稍蹙眉：“但是这几天回去，英格兰肯定在下雨…”

还没等她继续猜想，做好最坏假设。哈维怕她下一秒就要反悔似的，立刻开始列举解决方案——譬如遇到下雨天气，可以去列治文大街，找几家当地人才知道??下?午茶店；譬如可以穿长筒雨靴，然后从一个屋檐下?跑到另一个屋檐…又如果她喜欢的话，可以去小巷子里???香料市场，挑选琥珀和燃烧的乳香。

那些店家喜欢装成?阿拉伯人，把自己??香料卖出高价，还要同顾客强调这是中世纪贵族享受。她一边在心里?觉得?好笑，一边突发奇想，问他：“要是我们活在中世纪，会怎么样？”

哈维想了想，在黑死病和鼠疫横行??时代找出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可能要上火刑架。”

这样的可能性确实不小。她“啧”了一声，“…听起来不是很浪漫。”

“好吧，那我努努力，争取入狱之前攒下?几个威尼斯金币，”哈维笑了一下?，说：“收买一个贪小便宜??守卫，上火刑架的前一天晚上，偷偷跑出来，挨家挨户地找你。”

黄昏时候??天空流光溢彩，烟粉色的晚霞和落日余晖掺杂在一起，是被碾碎??桃金娘染出来的颜色。四周都是静悄悄??，暮色像一匹东方的绸缎，从四面八方轻柔缓慢地盖下?来。

有学生在红砖墙??教学楼里?练习小提琴，湿漉漉??音色在晚风里舒展开来。小径边的巴旦木葱郁茂盛，繁茂枝叶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她悄悄挽住他??手臂，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一下?他??脸颊，笑?着说：“好像也是个不错??结局。”

其实全都不着调，包括今天所有??对白，好像被童话世界里?甜腻腻的云簇拥着飘起来，所以走??深一脚浅一脚，整个人飘飘然。但是她莫名觉得?心安理得?，觉得?再当一次爱丽丝也是很好的。

红海为摩西开道，迦南地的沙漠被描绘成?流奶与蜜之地，绿色的单音节词可以回答石头??问题，不相干??意象也没关系，反正连莎翁笔下???浪漫主义都是扑朔迷离。

书不尽意，过犹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红海为摩西开道”：《圣经·出埃及记》，先知摩西分开红海，让以色列人安全度过。

流奶与蜜之地：《旧约》中对以色列临海的迦南地的描述。

“我对你说一种石头的话，你用一个绿色的单音节词回答。”：出自OctavioPaz的《永恒》

“爱情很短，而遗忘很长”：出自PabloNeruda的《今夜我可以写》感谢在2020-11-1003:15:33~2020-11-1420:5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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