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逸日(五)

“啊?”

洛介宁直愣愣地看着钟止离重新将围巾给他围了上去,绕了三圈。这才终于明白过来,钟止离不是要拿走它,顿时眼中重新焕发了光彩,笑盈盈道:“谢谢!”

钟止离面上柔和了些,看着他道:“去吃早饭吧。”

洛介宁跟在他身后悄咪咪问道:“你不生我气啦?”

钟止离脚步一顿,洛介宁跟着心底一颤。只他转过头问道:“谁在跟你通信?”

洛介宁一愣,随即笑道:“段婉呀。”

钟止离了然,这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没生你气。”

洛介宁显然是不信的,不然他这几日没有好脸色是谁造成的呢。他自然是归功于自己了。只他说不生气了,自然是已经气消了。

洛介宁乐呵呵跟在他后边,忽的想起来佩儿约他见面一事,若是不跟钟止离说一声,怕是他又要乱想,这么一来干脆把自己去扶风楼一事全部解释清楚,也好得钟止离不会误会自己。

这么想着,洛介宁朝前跨了两步跟他并肩,凑近了他一点,道:“我要跟你说话。”

钟止离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洛介宁又道:“那个,几日后有个姑娘约我见面。”

钟止离神色有些怪异,暗想着此事该是跟他那日跑下去有关,又不知这约定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只看着他不言。

洛介宁又道:“我去那药铺送信,顺便问了他燕子巷一事,他道在扶风楼能问到能多消息,所以我去了那里,但是那里的姑娘让我赶紧走,被认出来就不好。正好我出来就遇上你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所以,那时候为何你会在那里?”

钟止离见他解释得清清楚楚,只颔首道:“我想去找你,因为那钱袋里边还有些碎银,不止十两银子。我在药铺没碰上你,他们告诉我你在扶风楼。”

告诉?

洛介宁深深怀疑这两个字的可靠性,不过见他也朝自己解释了,顿时笑嘻嘻道:“你生我什么气呢?”

钟止离看了他一眼,无言。洛介宁见此敛了笑,正色道:“那个姑娘能打听出一些什么来,到时候你跟我去吗?”

钟止离自知他说的是那青楼里的姑娘,却又忽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洛介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看这钟止离无表情的脸,立马又收住了,正色道:“我去药铺买了些东西。”

“买什么要那么贵?”

洛介宁道:“我把里边所有能驱蚊的草药都买下来了。”

钟止离重复了一句:“驱蚊?”

洛介宁笑道:“对呀。”

钟止离顿了顿,道:“林师兄和徐师兄今日起要赶往无尘轩。”

“为的还是山城镇那事?”

“不,”钟止离摇摇头道,“还有皇上微服私访一事。”

“哈哈!”洛介宁笑了出声道,“这事他们也要管呀?又不是来他们荆州,看把他们给能的呀!哈哈哈哈!”

钟止离看他笑得前仰后合,下意识伸出手搂住他没让他摔到地上去,这一动作吓得洛介宁立马端正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钟止离。钟止离这才恍觉有些尴尬,收回了手。

两人之间出现了诡异的沉默,洛介宁轻咳了两声,刚要出声,钟止离却道:“那日你醒过来,拉着我想跟我说什么?”

洛介宁瞬时被带回到回忆中,但是却没了当时强行要跟人家道明的意思,这时候只哈哈笑了几声,装傻道:“忘了。”

两人总算是把这页翻过去。洛介宁忽的变软了起来,就连连剑法,破天荒地跟着杨天明背后练了几日,正巧林向阳和徐半枫又不在了,只钟止离看着他们,洛介宁更是不敢造次,连跟旁边人说话都不敢,活生生是另一个钟止离。

那些门生都纷纷议论,这钟止离跟来的时候简直大相庭径,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刚来的时候,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看看现在,那是门生中的典范,掌门眼里的标杆,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连杨天明几人见了都咂舌,此人怕不是收到了打击,疯了吧?

不对,之前他就已经是疯的,现在怕是疯魔了。

洛介宁纵然再不喜欢无尘轩的剑法,但是学了它,总是有点用处的,那些门生纵使是学了,不大有可能有机会跟无尘轩的门生正面起冲突,暴露出来的机会也就相当于是零。但是自己学了,或许还能够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巧妙地压制无尘轩的门生,一举两得,何不为?

更何况,这是跟钟止离面对面最好的时候,钟止离在前边,他在后边,他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钟止离,又何不为?

佩儿跟他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洛介宁还是跑去问了钟止离他要不要跟着去,谁知那钟止离只淡淡两个字“不去”,洛介宁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却有些复杂。

只怕是,此人不是自己所想的吃醋,而是像他这样的人,多多少少会对红尘女子有些偏见和不屑。洛介宁低眉道:“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若是没睡,就帮我看着一点,不然那么晚了,他们不让我进来。”

钟止离却是颇有些揶揄的口气道:“你为何不明早回来?”

洛介宁听闻此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定定地望向他,眼里受伤的情绪一闪而过。半晌,他起身离开。

钟止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阖上了眼眸。

洛介宁见到佩儿的时候,却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佩儿此次换了一身更为艳丽的红裙,脸上依然浓抹,洛介宁愣了半晌,才道:“你看起来特别不一样。”

两人被屏风挡了起来,谁也看不见这边,佩儿只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道:“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

洛介宁觉得新奇,问道:“何意?”

“人们总是对过于普通的人视而不见,对衣着鲜艳的人移不开目光,然而,有心思的人,却恰恰相反。”

她声音很低,但是洛介宁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洛介宁点点头笑道:“说得有道理。”

佩儿却道:“请实现你上次的承诺。”

洛介宁随意地往后一靠,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上次分别的时候答应了人家,下次见面便告诉她,为何他知道50年前的白知秋的事。他淡淡一笑,道:“我去拜访过沉云派的后人。自然知道。”

“你撒谎。”佩儿眼中有不容他人侵犯的坚定,不容置喙道,“沉云派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被无尘轩清除了。”

洛介宁笑道:“清除了,就是斩草除根了吗?当时情况那么乱,谁能保证一个都不留?”

佩儿也愣了愣,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转而又问道:“那为何他们会告诉你这么详细的事?白知秋的生母,恐怕早就没人知道了吧?”

洛介宁又是笑道:“那么,你怎么不怀疑,我是瞎编的呢?”

“你的眼神不会骗你。”

洛介宁撑着头道:“那么,我可以问你一点事了吗?”

佩儿却认真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洛介宁心底暗暗道,此人确实是个明理之人,若是她搞不清楚,恐怕要一直追问下去了。他只好道:“白知秋曾经出没过,我跟他正面交锋过,他无意中透露的。”

这么说来,佩儿脸上的神情依然很怪异,但是也不得不相信了。洛介宁又道:“氿泉镇鱼龙混杂,大抵都是些什么人在里边?”

佩儿却是问道:“这是你们掌门派过来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洛介宁眯了眯眼,道:“南承书若是真有能力,我又何必来问这个问题?”

佩儿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各派的人都有。名义上是经商,实则是暗中掌握玄天楼的动向。当然,玄天楼没人下来,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介宁听出她话外音,只笑了笑,道:“那么,李明嫣这个小姑娘死在这里,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那个小姑娘,”她顿了顿,道,“她身上的那块玉,价值不菲。”

“你见过她?”

“那是自然。”佩儿唇边勾出一个弧度,看起来像是淡淡笑了,“氿泉镇有哪些常驻居民,我一清二楚。”

洛介宁心底暗暗佩服,此人虽面向平淡,但是却识得大观,诸如氿泉镇居民这一事,纵使南承书,可能都不见得都知道,她一个青楼女子,竟然能够一清二楚,足见其消息之灵通。

洛介宁笑得风流:“我以前只道民间有很多奇人,倒是没想到,你可堪比卧龙了。”

佩儿只道:“不过是饭碗罢了。”

洛介宁又问道:“那个姑娘,听闻是跟着一些人进了燕子巷才不见的,你是否知道是哪些人?”

佩儿道:“燕子巷是禁区,就连我们这样的人,都是进不去的。”

洛介宁还在细细揣摩“我们这些人”的意思,那佩儿又道:“不过,引得小姑娘进去的,自然是不会想杀了她的人。那些人纵使胆子再大,也没到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地步。”

洛介宁道:“我听闻,他们进行的是卖人的交易?”

佩儿低眉道:“有。大多数是将他们卖到人家里去做奴隶,或者是卖到青楼。男孩儿也要,面相好的,价格越高。当然,还有的是抓过来虐待的。”

“虐待?”

“便是有虐待成瘾的人,那燕子巷整日整日传出的哭声便是受虐的孩子发出的。”

洛介宁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听得她道:“那个小姑娘既然尸体完好,便是没有受过虐待。”

洛介宁问道:“你知,她是何人吗?”

佩儿颔首道:“知。江湖奇人铁棍李的女儿吧?”

洛介宁心里大惊,面上却是不动如山,问道:“你怎知?”

她只淡淡道:“你道她叫李明嫣,跟你们颇有关系,且不久前才传来消息,铁棍李死了。而你们当时在豫州,自然可以联系到一块儿去。”

洛介宁又是吃了一鲸,差点就要跳了起来。那佩儿望着他道:“你很惊讶,我为何知道这么多?”

洛介宁顺势问道:“为何?”

“有人专门盯着你们大门,谁出来了,下边的人全都知道。”她又是顿了顿,道,“我虽身在扶风楼,那地方来的却都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和路过这里的权贵,皇宫里头的事情我知道得更多。你们江湖上的人,大都是不喜来这里的,嫌辱了你们一身正气。”

说最后一句时,洛介宁明显从她眼里看出不屑和鄙视,只怕是跟那南承书有关系了。洛介宁重新坐好,道:“李明嫣身上那块玉,很重要。”

佩儿问道:“为何重要?”

洛介宁道:“我只知很重要,这个姑娘跟很多事有联系,她一死,很多线索就这么没了。”

“既然此人这么重要,那么,她对谁比较有威胁,就是谁做的了,不是很简单么?”

洛介宁轻笑道:“我在明,他在暗,何谓简单?”

佩儿直视他,不再语。洛介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瞧了瞧桌案上的蜡烛,已经快烧了一半了。那佩儿出声道:“你在急?”

洛介宁笑道:“这个时候,怕是回不去了,不让进。”

佩儿起身道:“入夜是扶风楼最好的时候,我也该回去了。”

洛介宁起身送了她一段路,这才转身回了七台山。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是万籁俱静,只连灯笼都很少见到。他一路摸黑过了河上了山,侧身刚想躲到那块石头后边,这才恍惚想起来那石头后边的杂草全部被清除干净了,这才作罢,想要找个地方偷偷过去,却又听到脚步声,吓得他连忙往旁边躲。

他扒着几块石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只见灯火阑珊处,一个身影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朝这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