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干饭父子党

顾珠,小字岁锦,天元六年生人,今年刚满六岁,腊月十五的生辰,家住扬州城子城镇国将军府明园,电话号码……唔,暂无。

父亲乃顾公爷五子顾劲臣,暂无正经职务,待业家庭主夫一坨,三年前突闻家中二哥病危,于是领着才两岁的顾珠千里迢迢从长安奔赴扬州探望,这一探,把人给探没了,顺带便落脚扬州,守丧三年。

守丧期间,足不出户,伙同热爱美食的小崽子顾珠一日三餐点外卖,最远能到罗城最北面的鲜香鱼肉丸子铺,最近能直接把刺史大人家里养的四川厨子给点回家做饭,父子两个昏天黑地的干饭,时间一久,大的两百多斤,小的肚兜一撩,小肚皮吨吨吨地上下晃。

顾珠小小的什么都不愿意想的脑袋里,曾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日子了,每天吃喝拉撒打打屁,春天跟爹爹躺在廊下干饭,夏天跟爹爹躺在葡萄架下干饭,秋天在郊外登高,然后干饭,冬天跟爹爹窝一个被窝干火锅,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生活了。

然而好景不长,顾珠自摆脱了浑浑噩噩的小脑发育不全时期,能自个儿上蹿下跳了,便开始有足够的脑容量思考比较复杂的问题,比如:

第一:听说我娘是长安第一美人,当年非我大饼爹不嫁。

干饭人震惊!

第二:听说我娘是唯一能养私兵的公主,乃巾帼不让须眉,长安又是有名的风花雪月繁华烂漫之地,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小白脸前仆后继到我娘面前卖弄风骚……啊呸,是卖风采。

这还得了?!当我大饼爹是死了的不成?!

第三:听说大饼爹当年有个青梅竹马,都要成亲了,结果被先帝赐婚才黄了,那位小青梅也被指给了目前在长安定居的三伯做继室。

先帝这是职业搅屎棍吧?把青梅指给大饼爹的三哥,这不是摆明了想看大型家庭伦理剧之三嫂吗?

顾珠愁啊,愁得昨日宵夜都少干了一个虾饺,但太复杂的事情,顾珠小脑袋也记不了太久,小孩子的脑子大抵都忘性大,于是昨夜的惆怅一夜便化作雪花飞走,第二天又高高兴兴等着桥然堂哥来陪自己招摇过市地聘猫去。

大兴朝日前世家子弟里很流行聘猫,从前养狗的居多,后来长安南山书院的大明星、带货达人张学秋高调聘猫事迹一出,无数迷弟迷妹争相模仿,但凡是想要去南山书院求学的学子,不去聘一只猫回家,那都不好意思出门会友。

顾珠向来爱玩,什么新鲜事情那是一定也要掺一脚才算开心,老早就吆喝着也要聘猫去,要亲自下河捉小鱼,再亲自晒成小鱼干,最后绑在由工匠精进打造的玉竹竿上,要桥然堂哥带着自己一块儿去钓一只小猫回来。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大饼爹却担心极了,说是聘猫也有好几种聘法,给母猫的主人家送些烟、盐、糖和茶叶也就能抱一只回来,还能有正式的文书,偏偏顾珠想要钓人家小野猫回家,便叫向来心宽体胖的大饼爹是追着顾桥然千叮万嘱,千万不要领回来太野的猫咪,最好是乖巧懂事的,不抓人咬人的才好。

心宽体胖的大饼爹慈爱地看着自家小崽子,父爱波涛汹涌,只是听见小崽子这么关心自己,要给自己做面膜保养,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一面用衣角拭眼泪,一面皱着眉头劝说道:“要不,爹跟你一块儿去吧?岁锦你不在,爹这心里怎么也不放心。”

顾珠拍了拍大饼爹宽厚的肩膀,扭头对刚到的待今堂哥说道:“要不,待今哥哥你留下来陪我爹吧,爹跟我们出去的话太显眼了,走哪儿都有人上来问好,且我看上的那只小猫尉迟家的尉迟沅也喜爱得紧,去晚了,可是要被抢走的!”

顾珠小朋友匆匆摆了摆手,才不管大饼爹殷切的挽留,有丫头上前给戴上了明珠的红缨宝冠,便拉着桥然堂哥的手往外跑:“二哥哥快走!”

顾珠跟四房的二哥哥顾桥然关系最好,所以私底下便直接喊‘二哥哥’,可他的二哥哥却没办法像他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正经打一下就唯恐被截住地往外冲,很是恭敬地给家中地位斐然的五叔行礼,告别说:“五叔,那侄儿跟珠弟弟先去了。”

“哎呀,桥然啊,你可得看好了珠珠,中午得提前回来,五叔叫了翡翠阁的席面,有他喜欢的二十四气馄饨。”

顾桥然自是无有不应,笑着点了点头,便被小矮子顾珠给拽着腰间的穗子往外走,路过大哥顾待今时,嬉皮笑脸地说:“那大哥,我出门了。”

顾待今规规矩矩地从一入门便站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有了他说话的功夫,却是二弟出门的事情都得了五叔的首肯,他这个做小辈的哪里还能指手画脚反对起来?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摆摆手说:“快去快去吧,早些回来。”

“晓得了!”桥二爷哈哈笑了几声,一把将迈着小短腿的顾珠抱起来,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两人前脚出门,身后便跟着身板儿极为壮实的两名打手小厮,一路上马车,过河,前去罗城那炊烟四起、摩肩擦踵的早市里。

扬州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官府与世家大族居住的城池,名唤子城,一个是后来修建的坊市与平民住宅区,名叫罗城。罗城又分为东市和西市,乃大兴南北粮草调运、盐钱铁运输最重要的交通要塞,交通如此便利的附带效应便是扬州多商,当地巨富攀比成风,做什么都高调且不要最好,但求最贵。

顾珠在扬州快四年了,也算是小小扬州人,对每回去参加的各种集会上砸钱赚面子的叔叔伯伯们不咋看好,但身边的二哥哥就跟叔伯们很不一样,比较低调,不爱出风头,跟他一样爱玩,却又总是有分有寸,让人舒服,顾珠从小几乎不是被爹爹抱着,就是被热情自来熟的二哥哥抱着长大,目前也有几分眼色,一上车,便戳了戳二哥哥的胳膊,问说:“二哥哥,待今哥哥可是很少来我们明园的,今日前来,是为了你吗?”

顾桥然生得极好又爱笑,笑时微微扬起下巴,坐姿洒脱,一边捏了捏顾珠小朋友肉乎乎的小爪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儿,碍不着咱们什么,今天咱们是出来聘猫的,你小孩子家家,只管耍,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要是旁的什么人也就算了,他才懒得管呢,但是桥二哥哥要是开口求他大饼爹办什么事情,顾珠哪怕再怕麻烦,也会从旁帮忙说和说和:“二哥哥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

顾桥然眸色微微一动,睫毛上下一眨,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万事不管地潇洒样子,搂着比同龄人矮上不少的顾珠小朋友便笑说:“那感情好,二哥哥以后要是没钱了,你可得管你二哥啊。”

“哈哈怎会没钱呢?我爹是驸马,我爹说,我们家都有朝廷发钱吃喝呢,每年根本吃不完的,你要钱那还不好办?我回去就跟爹说,让他给你。”顾珠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如果是缺钱,那还不好办?

只是这话一出,顾珠又怂唧唧地咳了一声,补充道:“那个,二哥哥,爹爹如果给你钱,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要不然只你得了,其他哥哥都没有,其他哥哥会觉着我爹爹偏心,我爹爹又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们要是找上门来讨个说法,我爹肯定招架不住,每个说不定都要补上一份钱,可不是我顾珠小气吧啦的呀,实在是家里堂兄太多,堂兄们又都成了家,下面还有好些小辈呢,要是每个人都发钱,那我跟我爹爹明年可就只能喝西北风过活了。”

顾珠说着说着,当真是担心得不得了,委屈巴巴仰头望着二哥哥。

顾桥然忍俊不禁,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说:“傻珠珠,二哥只是打个比方,打比方你懂吗?”

顾珠点点小脑袋:“我懂,我刚刚也是打了个比方。”

顾桥然微微一愣,不信面前的小家伙真的懂,但还是说道:“珠珠真是聪慧,只是珠珠,有时候,像你我这样身份的人,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好。”

马车此时上了小桥,马车的木辕压过青石板的桥面,久久上不去,桥面湿滑,马儿蹄子打滑,拉上去一半,便又被沉重豪华的马车给拖了回去。

车外坐在外延板上的打手立马跳下马车到后方推行,车内的顾珠与他的二哥哥却是依旧安安稳稳的坐着,对马车能否过桥这种小事俱是没有操心。

“为什么?”顾珠捏着手里的玉竹竿,玉竹竿上挂着的小鱼干晃呀晃,俏皮得紧。

顾桥然却是将此话题打住,语焉不详地摇了摇头,说:“不为什么,而且珠弟弟不必为的我话上心,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你现在这样,便是最好的。”

顾珠被夸了,脸蛋都红扑扑地,小模样甚是可爱,偏要问:“那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顾桥然也乐道:“当然是天天开心,万事不管的样子。”也只有这样,顾家才会如你小字那样,岁岁年年,锦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