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寿宴

姜韫这几日连连梦回前世,回望过往一生,心中反而开阔了不少。

不论是从前的姜家嫡长女,还是前世的姜皇后、姜太后,她何曾怕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她还多活了一辈子,断无吃败仗的道理。

至于沈煜,她前世为了姜家和他斗了十年,早把他的性子手段摸得一清二楚,就算再斗上十年又何妨?再说皇帝赐婚将姜沈两家暂时绑在一起,至少三、五年内,两家会维持表面的和平。

而他日后若是造反篡位,姜家只需置身事外,既不做狡兔死走狗烹的良弓,也不做短命王朝的拥趸,便能在皇权更迭势力清洗中延续姜家百年的清贵与荣华。

李相寿宴的请帖送到姜府的时候,姜韫正在练字静心,姜老夫人遣人过来要她到时候跟着一道去。

正好一连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姜韫没多想便应下了,送走了老夫人的人,又低下头继续练字,半晌忽然抬起头问:“韬儿这几日在做什么?好些日子没听他在耳旁吵闹了。”

锦瑟在一旁为她墨磨,闻言便答:“好像总是跟卫国公世子在一块。”

姜韫听得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另一侧的秋竹道:“去七郎那边说一声,明日让他跟着一道去李府寿宴。”

秋竹领命去传话了,锦瑟一面墨磨,一面试探着问:“娘子不喜七郎和卫国公世子走得太近?”

姜韫笔下一顿。

这世上懂她所思所想之人,除了锦瑟,再无旁人了。她父亲整日忙于公务,母亲生前缠绵病榻,只有锦瑟陪着她一路长大,后来她死在那冰冷的兴庆宫里,也只有锦瑟陪着她。无论她身处何位,锦瑟都像阿姊一样贴心贴肺地爱护她。二三十年相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互相便能心领神会。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前世之事诉与锦瑟听。思绪转了几番,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姜韫垂下眼睫,一面运笔,一面道:“总和那些武夫在一处做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看不得他整日里上蹿下跳不得安生的样儿。我看李家几位郎君倒是挺不错的,诗会上各个出口成章的,哪像他,叫他坐书房里读上半个时辰的书都坐不住!”

锦瑟总觉得她这些日子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闻言不由接话道:“七郎年纪还小,正是闹腾的时候,读不进去书,习武倒也是个路子。只不过咱们姜家都是从文,也没人教他,等娘子嫁去永平侯府了,倒是可以让姑爷腾出手来教教他。”

姜韫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她抬起头端详了锦瑟片刻,忽然岔开话题,问:“锦瑟你今年快二十了吧?”

这话一出,锦瑟心里咯噔一声,有些迟疑地应了声“是”。

“我来做主给你许一门婚事吧。你自己挑,挑好了告诉我一声,让我给你把把关,再亲手送你出嫁。”姜韫目光温和。

前世锦瑟跟着她在宫里吃了十年的苦,这一世又何必拉着她一起去淌永平侯府的浑水?若是看着她嫁个如意郎君,平安顺遂地过完下半生,也是幸事。

却不料锦瑟闻言一下子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地问:“娘子为何不要锦瑟了?婢子不想嫁人,只想陪着您一辈子。”

姜韫鼻子一酸,轻声道:“哪能跟着我一辈子呀,跟着我又有什么好?”

“婢子无父无母,这世上唯一念着的就是娘子您,您去哪,婢子就去哪。只要跟着您,这日子就有活头,您要是赶婢子走,就是要了婢子的命。”锦瑟红着眼,顿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娘子可别再提此事了。婢子看得出来,您心里根本不愿婢子走的呀,为何要这么说呢?”

姜韫听得难过,又觉得温暖。她抿了抿唇,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内静了半晌,锦瑟搁下手中的墨,端起一旁的茶杯:“茶凉了,婢子去换杯热的。”

……

翌日,姜老夫人带着姜家小辈们一道去李相府上贺寿,两府的老夫人关系不错,一见面便热络地寒暄起来。

姜韫其实不常参加这等宴席,她母亲去世得早,长房无主母,她每次只能跟着二房一道去,是以与宴席上的诸多京中贵女皆不太熟捻,来来往往碰上了也只是打个招呼便罢。

姜韬进府之后便和二房几个郎君一道,和京中世家子们一块玩投壶去了。姜韫跟在祖母身边在女眷席上落了座,百无聊赖地听各府夫人们坐在一处闲聊。

今日李府当真是热闹得很,因着李七娘和韩靖安定亲的关系,前来贺寿的宾客不止是世家,还有不少新贵。

姜韫偶然一抬头,便见卫国公府的人也到了。除去韩家人,与国公夫人一道过来的还有沈煜的母亲李氏,再往后望过去,果不其然便见沈煜正和韩靖安一道,一面说着话,一面往男客扎推的地方去了。

姜老夫人也瞧见李氏了,遂邀她一块过来坐。

李氏含笑走过来,姜韫对上她和善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

她看着李氏一步步近了,忽然想起来李氏送她的镯子忘记戴了,顿时懊恼起来。

正思忖着若是问起来该如何找借口时,手上一凉,她低头一看,一只翡翠镯子被锦瑟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衬得她的手腕子又细又白。

正是李氏赠予她的那只。

姜韫讶然看向锦瑟。锦瑟没说话,对着她眨了眨眼。

一个对视间,李氏便过来了。

姜韫转过头,嘴角上扬,落落大方地行礼接话。

李氏看着准儿媳举止有度、仪态万千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满意,在众夫人跟前毫不掩饰对她的夸赞和喜爱。

姜韫浅笑着道:“沈夫人过奖了。”

没说两句,李氏便提起了自家儿子:“四娘还不曾见过御之吧?”

姜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御之是沈煜的字。

姜老夫人在一旁为她答:“自是没见过的。也不妨事,小辈们嘛,多相处相处,感情自然就有了。”

“其实见过一回的,”姜韫接过话茬,“侯爷初回京时,带着圣人的旨意到姜府来看望我祖父,恰好撞上我训斥七郎,行为无状,怕是惹了侯爷的嫌。”

“怎么会?我瞧御之那个样子,恨不得明日就成婚呢。”李氏笑道。

姜韫见她说得真心实意的,场面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出来。

一旁的姜老夫人感慨出声:“也快了。一晃四娘也要出嫁了,这日子过得真是快。”

“可不是吗?跟一眨眼似的。”李氏附和着。

姜韫只静静地听,再没接话了。

她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转头低声问锦瑟:“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秋竹说这是沈夫人送的,婢子就带着了,若是今日没碰上,就不拿出来了。”锦瑟低声答。

姜韫又转了两下镯子,暗叹她细心。

宴正酣时,一个面生的丫鬟忽然近前来对姜韫道:“姜四娘,我们家娘子请您去水榭一趟。”

“谁?”姜韫问。

“李七娘。”

姜韫这才发现这李府的东道主李家七娘一直不曾在宴席上露过面。可她与李七娘并未有过太多交集,只知道她身子骨差,一直在府里养着,甚少出府。这时候李七娘找她作甚?

“你去吧,你们小辈一道玩儿去也好。”姜老夫人在一旁听见了,还未等姜韫出声,便发话了。

姜韫压着心头的疑惑,起身和李氏及身边几位夫人打了声招呼告退,旋即跟着李七娘的丫鬟一道往水榭去。

走了一半,发现不太对,这分明不是往娘子们闲谈赏景的水榭去,反而越走越远,她当即停了下来:“这是去哪?李七娘找我有何事?”

“事出紧急,还请姜四娘见谅。我们家娘子正在望青阁上等着您呢,得赶快些。至于是何事,姜四娘去了便知。”

姜韫和锦瑟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提步跟上去了。

姜李两家素来关系融洽,李七娘更是没有害她的缘由。

不多时,她跟着那丫鬟上了望青阁,一上去便见李七娘李玉婵正悠哉游哉地凭栏赏景,手上还端着热茶一口一口轻轻地抿。

“不知李七娘寻我来是有何要紧事?”姜韫微蹙着眉问。

李玉婵闻声,回过头来对她粲然一笑。

姜韫还是头一回见这病美人儿笑,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

李玉婵把茶杯递给身边的侍女,对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瞧。”

姜韫四下打量几眼,尔后不紧不慢地上前去。

望青阁在李府花园的最北处,楼阁上视野开阔,能瞧见李府一整片花园。

她顺着李玉婵的视线望过去,底下的树林之中,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隔着一段距离在林中隐隐绰绰。

定睛细看,那面色沉沉、身姿挺拔的郎君,可不就是沈煜。

其对面的女郎身姿娇小,柔柔弱弱的样子,此刻正对着他说些什么,似乎在哭。

姜韫眯着眼看了半晌。

她与那女郎适才在宴席上照过一面,但不知姓甚名谁。好像是跟在卫国公夫人身边一道来的,那她与沈煜认识也不奇怪。

沈煜一向不近女色,或许这位女郎会是她与沈煜和和气气和离的突破口?

亦或是他不可多得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