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起疑

姜韫派去永平侯府催问的人回来复命,回回只道永平侯忙于公务不在府中。沈煜迟迟不?表态也不?露面,最后是李氏出面来姜府洽谈。

姜老夫人在花厅接见了李氏,姜韫坐于下首,静静听着她们你来我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相比于定亲时的其乐融融,眼下花厅里?的气氛意料之中的有些僵。

姜老夫人懊恨于这桩婚事惨淡收场,言谈间没什么好脸色;而?李氏则以为儿子儿媳之间闹矛盾,定?是自家儿子有不?周到之处,自觉理亏,今日前来更是带着?歉意,说话十分客气。

姜韫在一旁瞧着,心里?十分复杂。

“我们姜家的意思很明确,老身也与韫娘阿爷商量过了,如今既然已铁了心要?和离,那么这文书便越早办妥帖越好。如此两家各自嫁娶,也不?耽误。”姜老夫人言罢,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李氏面上笑意有些僵:“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您也清楚,这婚事到底是圣人御赐的,这成婚才不?过半载,面上有些说不过去。侯府的意思呢,等?过些日子寻个合适的时机,再上书圣人请旨和离。”

姜韫闻言,抿了下唇,插话道:“夫人,请旨一事自然急不得,然这和离书……”

李氏侧眸望过来。

姜韫瞧见她面上掩不住的为难,念起在永平侯府受她照顾良多,一时话没说完便咽进去了。

两相商谈之下,稳妥起见,暂定?中宫已定后再行请旨,而?后再依旨拟文书。

姜韫心知李氏做不?了沈煜的主,沈煜不?松口,这和离书便拿不到手,今日便也只好作罢了。

从花厅出来时,她正欲提步回后院思忖对策,未料被李氏折拉去了一边的抄手?游廊。

“娇娇,你只管和我说,御之到底怎么欺负你了?”李氏心里?发急。

姜韫怔了一下。沈煜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为何总觉得是沈煜做错了事?

李氏叹了口气,又道:“御之就是那个脾气,打小就性子倔,嘴又笨。他不?是故意想同你置气的,更不会是有意想惹你生气。”

李氏心里?对姜韫那是再满意不过了,当初定?亲时,便是越瞧越欢喜,后来两人成婚了,更是觉得心里?慰帖。错过姜韫,她儿子上哪再给她找这么妥帖的儿媳妇?

“夫人,侯爷并未欺负我,他待我很好……”姜韫轻声道。

“你别替他说话。他那个性子我还不?清楚?惯只会惹人生气。年纪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没少把我这个当娘的气得半死。且他要?是打定?了主意,天王老子也劝不?动拉不?回来。他十岁便进军营了!”李氏说着有些哽咽,“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忍心让我整日提心吊胆的?索性如今也混出头了……”

姜韫微垂着?眼,默不?作声。

“你是他自个儿认定?的人,那也是怎么也回不?了头的。娇娇,我实?话和你说,我拿他没法子,当初他一声不响地就从了军,我拦不住他,如今他不?肯和你和离,那也没人能劝得动他。”

“可那日他松口……”姜韫忍不?住道。

“他那是气话,转头就后悔了,又抹不下脸面来求和。”李氏真是又气又急,顿了一下,又道,“他心里?有多在意你,我最是清楚了。当初他甫凯旋回京,圣人还未来得及给他论功行赏予他侯爵,他便马不?停蹄地让我备下聘礼,寻媒人来姜府提亲呢。我本还怕姜家瞧不上他的出身,结果他转头就进宫去求来了赐婚圣旨。”

姜韫闻言,双目微瞠。

那圣旨竟是沈煜自己要?来的?压根儿不是皇帝为缓和新旧贵族矛盾而乱点鸳鸯谱?怪不得赐婚前也不?问问姜家的意思,恐怕还以为两家人早已私下里?商议过了。

“你瞧瞧他,也不?先跟你们通个气,只顾着?他自个儿的意思来,生怕我来提亲被拒了,娶不到你。你气他怨他,那也是他该受着的,哪有他这样做事的?但娇娇,不?论如何,他待你的心是真的。”

姜韫好半晌没缓过神来,一时间气得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他凭什么如此自私地决定她的人生?

这叫什么真心?!

等?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分明这一世最初见之时,他便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永平侯了。

姜韫想起他对她表明心意时说的话——

“我第一眼见夫人,便心悦臣服了。”

这第一眼,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沈煜凯旋回京之前,她与他天各一方,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根本无相见之可能。而?在他回京之后,她为躲避进宫,一直在姜府抱病闭门不出,直到那日他依旨过府来看望祖父,这才碰上了一面。

姜韫不知为何忽然忆起前世她死后,被沈煜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只玉扳指。

哪怕碎成了两半,也依旧被他用金镶起来,戴在手上不?离身。

“娇娇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李氏唤了她好几声不闻回应,有些着?急。

姜韫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夫人,侯爷当初让您来姜府提亲,可曾提过是何时曾见过我?先时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如何就认定?了我?”

李氏摇头:“我也不?知,细问他,他也不?肯说。回京之后,他性子越发沉闷了,早些时候遇着?事儿了还愿意和我说上一二,到如今心思越发深沉,连我都瞧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来是京中哪次宴席之上瞧见你了,却没让你知晓?”

姜韫闻言,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心口怦怦乱跳。

思来想去,又觉得难以置信。

直到把李氏送出姜府,她心口仍在微微发颤,混乱纷杂的思绪在脑中乱窜,越理越乱。

……

这日下朝之后,沈煜正跟着?百官人潮出宫,忽被内侍监客气地拦下。

“侯爷留步,圣人召您去御书房议事。”

他顿了一下,尔后移步去了御书房。

甫一进殿,便见皇帝已摆好了棋局候着?他了。

“御之,来瞧瞧这局怎么破。”皇帝微抬眼,见了他便道。

沈煜行了礼,近前去在棋局的对侧屈膝坐下,伸手执棋。

一颗颗黑白棋子紧咬着落下,一局棋不?知不觉已至尾声。

皇帝再次落下一子,眯了眯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御之你今日这棋,杀气有些重了。听闻你和姜家四娘在闹和离?”

沈煜执棋的手?微顿,下一瞬又毫不?犹豫地落下。

他面色无波,淡声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你说你这是何必?好意替姜禄开脱,姜家也不?领情。”皇帝也跟着?落子,眼也不?抬地道。

沈煜垂着?眼,语气平稳:“王郎贿赂的是考功司郎中,一条条账目记得清楚,姜尚书并不?知情。臣不过是尽臣子本分,查清账目,并非私心。”

皇帝不?置可否:“你又怎知考功司郎中不?是看在顶头上峰姜禄的面子上,才受了贿?御之,耽于儿女情长可不像你,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沈煜兀自落下最后一颗棋,眼中闪过一瞬锋芒,尔后抬起头来缓缓道:“陛下,承让了。”

皇帝输了棋也不?恼,赞了句:“御之的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当初你也学得快。”

“是陛下指点得好。”沈煜面无表情地接了句。

皇帝长他二十来岁,当初他十几岁时投入他军中,短短几年便成为其麾下一员猛将。前世回京后大刀阔斧地与世家斗了那么些年,也正是为了报当初的知遇之恩。

皇帝招手?让内侍来把棋局收下去,有些感慨:“朕起兵时麾下没几个会下棋的,也不?肯费脑子学,属你最沉得下心来,办事也最为稳妥。如此这朝中争来斗去的不?得安宁,各个鬼心思多着?,朕也只能指望你了。”

指望到最后,狡兔死,走狗烹?

沈煜嘴角的讽意一闪而过,微不可察:“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看重?朝堂之事到底不?是行军打仗,臣委实?应付得疲惫,这些时日总想着若是回雍和去过点平淡日子也挺好。”

皇帝掀起眼皮子瞧他,定?了定?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御之同朕说笑呢。”

棋局收到一边去了,沈煜便也起身告退。

皇帝颔首允了,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脸色沉了下来。

沈煜兀自移步出殿,不?紧不慢地出宫,尔后于朱雀门前上马,快马加鞭地回了永平侯府。

听到姜府并未强要?和离书的消息之时,他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他又冷着脸叫来管家,把府里?上上下下侍女小厮管事的花名册给取来。

他与姜韫和离一事,永平侯府和姜府皆封锁了消息。

皇帝的眼线可真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