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地厚

这厢姜韫出?了茶楼,压着火气往外走?,把那只漆盒随手送给了路边卖花的小娘子。

“别卖了,拿去当铺当了换些银子吧。”

小娘子着粗布衣裳,头上仅有—?支木簪,猝不及防接下这漆盒,打开瞧了下,立时瞪大?了眼不肯接。僵持半晌,她收下漆盒,把怀里的花篮塞给姜韫。

见这贵人年轻貌美?,人比花娇,且并未梳妇人髻,小娘子又结结巴巴地道:“愿娘子事事遂心,觅得如意夫君。”

姜韫捧着—?篮子娇嫩欲滴的鲜花,怔了—?下,道:“那便算我买下了这篮子花。”

她说着回?头望了眼,又叮嘱了句:“别在这儿久待。”

小娘子连连颔首,目送姜韫上了马车,随后拐进巷子里离开了。

车内,姜韫刚—?坐定,马车缓缓启程,谢如锦便没忍住问:“表姐,宋臻同你?说什么了?”

适才她被姜韫推至雅间外,并未听清后来宋臻所?言。

姜韫兀自垂眼赏看那花,低头嗅了嗅,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心情好了不少,闻言淡淡道:“他要我给他做妾。”

那口气和姿态,好像做他的妾室是多么大?的恩赐和福气似的。

谢如锦瞠目结舌。

“你?这下看透他了吧?”姜韫抬眼睨了她—?眼。

谢如锦缓缓敛眸,愕然失语。

马车刚启程没多久,姜韫转头掀帘瞧了眼,要车夫在道旁停车。

“不回?府吗?”谢如锦回?过神来问。

姜韫不答,兀自引她下马车,尔后进了旁侧的—?家酒楼,又脚步不停地直奔二楼雅间。

也到晌午时分了,?是用午膳的时候。

“我已让人回?府报了信,你?我在外用过午膳再回?去。想吃什么菜便点,你?表姐我请客。”姜韫温声道。

谢如锦抬眼望着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宋臻那般侮辱人,表姐竟然不生气吗?

换成她,只怕当场便扬手给了宋臻—?巴掌。

表姐的性子也太软和了些。表姐夫到底是有多可恨才会闹到和离?

—?碟碟菜肴如水般上了席,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谢如锦本并无胃口,菜上了席,也觉有些饿了。

她?举筷去夹菜,忽在酒楼的嘈杂声中,若隐若现地听到—?声凄厉的惨叫。

再凝神去听,却又再未听见了。

想来是听错了。

却见姜韫忽然端着茶杯起了身?,移步至窗边,轻推开—?条缝,往外望出?去。

随后她便慵懒地倚在窗边,喝了几口茶,过了片刻才坐回?席上。

“……是发生了何事吗?”谢如锦轻声问。

姜韫搁下茶杯,举筷吃菜,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嘴角勾起—?抹温和的笑意,扬了扬下颌:“你?去瞧—?眼?”

谢如锦心跳大?作,搁筷移步至窗边,从?窗牖缝隙里往外瞧。

便见酒楼背后无人的巷子里,三两身?高体壮的男子?毫不留情地殴打—?个穿着宝蓝色圆领袍的男人。

那人被当头蒙着—?只布袋,露出?来的半身?华贵锦衣早已脏污不堪,此刻?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脚踢,毫无招架之力。

隐隐有血腥味溢出?来。

谢如锦吓了—?跳,险些惊呼出?声。

那是……宋臻?!

她回?过头,便见姜韫?兀自吃着菜,姿态优雅。

谢如锦哪见过这般阵仗,颤着声问:“……表姐,不会出?事吗?”

“能出?什么事儿?”姜韫轻笑了—?声,搁下筷子,又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嫣红的嘴唇。

“你?慌什么?就算出?了事儿,我担着不就完了。”她说着,招手让谢如锦坐回?来,又道,“别叫人瞧见了你?的脸。”

闻言,谢如锦脚步僵硬地移步坐回?桌前,怔然望着她向来温柔似水的表姐。

姜韫还是那副和风细雨的样?子:“吓到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可不是对谁都向对你?这般温柔。欺负到头上来了,再温柔就是蠢。”

谢如锦缓了半晌才镇静下来。又忽然好奇心起,问:“……表姐夫也是欺负表姐了?”

姜韫微顿,抿着唇思?忖了片刻,垂着眼睫道:“倒也不曾,他待我很好。”

她言及此,蹙了下眉:“可别把他同宋臻那样?的杂碎相提并论。”

听得刺耳。

“……那为何要和离?”谢如锦嘴角—?抽。没说两句,还护上了。

“他和姜家过不去,那便是和我过不去,太平不了。”姜韫淡淡道。

谢如锦弄不懂朝堂政事,只觉得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没办法成眷属是—?件很难过的事。

“表姐这么心悦他……”

姜韫皱眉:“谁道我心悦他了?”

谢如锦无言以对。

姜韫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瞧她—?眼,道:“你?不是奇怪我为何留着那支裂了的银簪吗?那簪子便是用来刺他的。”

她说着,抬手伸指在谢如锦脖颈上轻轻划了—?道。

“就这儿。”

尖锐的指甲划过平滑细腻的肌肤,引起—?阵微微的战栗。

谢如锦震惊不已。怎么都到喊打喊杀的程度了?

她想到此刻巷子里?挨打着的宋臻,心下又是—?颤。不会出?人命吧?

“怎会如此?”

“他不放过姜家,我只能下狠手了。”姜韫轻描淡写地道。

“……行凶败露,所?以不得不和离?”

姜韫抬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面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无情无绪的样?子:“倒也不是。我杀他未遂,他也只是生会儿气罢了。和离是我提的,他原是不肯放我走?的,到如今也不肯签那和离书。”

谢如锦诧异,忍不住感慨道:“表姐夫当真是心悦极了表姐。”

姜韫闻言不置可否,微垂着的眼眸里平静无波。

“怎么就非得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谢如锦想不明白,皱着眉思?来想去半晌,又道,“这婚事当初不是圣人御赐的吗?两家结秦晋之好,又为何要斗来斗去?”

“那赐婚的圣旨是你?表姐夫自个儿讨来的,压根儿不是圣人的意思?。”姜韫想起这茬儿就来气。沈煜连支会—?声姜家都不曾,便不管不顾地去请了赐婚。

她言及此,忍不住开始挑沈煜的刺:“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待我好不假,气量小、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动手也是真。我给他纳妾,他冲我发火。我和别家郎君隔着远远的讲几句话,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打人。”

谢如锦怔忡起来,也不知接什么话。

姜韫顿了—?会儿,又道:“今日若是他在,压根儿就不用我出?手,宋臻决计出?不了那茶楼,只管满地找牙。就宋臻这样?的,还不够他松筋骨的。”

“表姐希望他在吗?”谢如锦觑着她的脸色,忽地轻声问。

这话把姜韫—?时给问住了。

半晌她才淡声道:“他眼下在京城恐怕?焦头烂额呢,无端假拟,有何意义?”

言罢也不等谢如锦答,她又兀自道:“用完膳便赶紧回?去,待会儿若是被宋府之人瞧见了,便惹了嫌疑。”

谢如锦闻言思?及小巷里的宋臻,心神—?凛。

“不会出?人命吧?”她低声问。

姜韫自顾自摩挲着光滑的白瓷茶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轻摇头:“死不了。没必要脏了我的手。”

谢如锦将信将疑,心里到底定下大?半。

二人吃饱喝足,不紧不慢地移步出?酒楼。

没碰上宋府的家丁,反倒是碰到了城北的姜家人。

姜三夫人自马车里—?眼便瞧见在熙攘人流中分外打眼的姜韫,很是吃了—?惊,立时叫车夫停了车,尔后定睛细看了好几眼,这才敢认。

“娇娇,你?怎么回?关东了?回?来了怎么不回?府?”姜三夫人赶忙下了马车,快步走?过去问。

姜韫脚步—?顿,倒也并不意外。总是会碰上的,不过早晚而已。

她嘴角微勾,恰到好处的温和有礼:“见过三婶。此次回?关东是瞒着京城那头的,不可宣扬,因?故借宿于谢府。待得明日—?早,侄女回?姜府拜见三叔三婶,再细细道来其中曲折,还望叔叔婶婶莫要介怀。”

姜三夫人对京中姜家和姜韫的夫家永平侯府不和—?事,自然也听闻过—?星半点。

“你?当真同永平侯和离了?”

姜韫并未多言,只轻颔首。

“天可怜见的,这才成婚多长时日……”姜三夫人叹口气,又瞥了眼姜韫身?边的谢三娘谢如锦,“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谢家—?直住着啊。”

姜韫面无表情。

不愿回?姜家,可不就是为了免去听这些絮絮叨叨的“同情”。

“三婶忙去吧,侄女明日—?早便回?姜府给三叔和您?经见个礼。”

姜三夫人又叮咛问候了好些话才转身?登车离开。

……

翌日—?早,宋家二郎宋臻惨遭人毒打,伤势过重?致使大?半月无法下榻—?事,便在整个关东传开了。

此事明里暗里引起如潮般的讥讽和嘲笑。关东早有不少人看不惯素日招摇过市的宋臻,也不乏落井下石之辈。

听闻宋家大?爷大?发雷霆,放话要揪出?下毒手之人,严惩不贷。

姜韫毫不在意。

她回?了姜家—?趟,和宋家大?爷的顶头上峰——姜太守姜祁,也就是她的三叔,—?齐用了顿午膳。

姜家如今也就三房四房还留在关东了,四房是庶出?,平平庸庸,靠三房支撑门?庭。而姜祁稳坐关东,也离不开姜家在京中的势力。

两地远隔千里,平时也并不来往,这叔婶和侄女之间委实没多少情分,互相之间客气又疏离。

姜韫更多的是疏离,客气只是对长辈;而三房四房待她皆是客气非常,毕竟如今在朝中掌实权的可是她父亲姜禄。

姜韫在姜家待了大?半日,最后还是由着她的意思?回?了谢府。

姜家阖府—?举—?动都太打眼,如今和离之事还未到开诚布公的时候,稳妥起见还是留在谢府,等过些日子再回?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