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腔调古里古怪的，表面听着带着些同情，实则内里全是嘲讽的讥笑。
林彤抬眼看去，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皮肤有些暗淡的发黄，嘴角一颗黑痣尤为明显。
“巧婶。”苏巧是生产大队里有名的大嘴巴子，平日里最爱搬弄别人家里的是是非非，什么事情被她知道了，一天之内便能传遍整个生产大队。
因此，大队里不少老老小小都不大愿意与她相处，生怕被她编排些什么。
想到这里，林彤抿着唇，有些不自在地垂着头，两只手别扭地交握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局促不安。
见林彤这副模样，苏巧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被她戳中了痛点，走近了几步，脸上的笑容都更加灿烂了些：“哎呀，三妮呀。”
她做出心疼的表情，面上的八卦和幸灾乐祸之色却是遮掩不住，“你说你那妈是个狠心的，奶奶更是个手辣的，竟把咱们大队里曾经的一朵花蹉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想当初苏韵在的时候，林老三家的三个娃可是整个大队里出了名的精致漂亮，一个个都是白白胖胖的，五官又精致，像是那国营饭店里卖的白面包子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
可如今呢？
林家的五妮和小宝从不出门，林三妮又天天下地，脸上瘦得那是不成模样，整个人像是竹竿似的，成了根彻彻底底的麻柴棍。
“奶说，她都是为我好，毕竟妈走了，我和五妮、小宝都是林家吃干饭的。”林彤的两只手几乎绞成了麻花，嘴唇嗫嚅，小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苏巧呸了一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咋这么没出息，你奶说啥你就信，谁不知道林家老三每月要寄好几十块钱回来，还月月带着个大包袱，吃的穿的用的，啥都有。”
“你们三个娃能吃点啥？那些东西，养个五倍的你们都足足的了，不然你们以为林家咋成了咱生产大队出了名的舒坦人家，都是地里讨食的，谁还越得了谁去？”
苏巧嘴巴像机关枪似的一阵叭叭叭，有些愤愤不平，还带着几乎能闻出来的醋酸味儿。
林爸每个月都会寄大包袱回来？林彤把这一点记在了心里，忍不住悄悄地给这位巧婶点了个赞。
说得真好！
不过作为晚辈，她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说林奶不是的，因此，林彤只是乖乖巧巧地垂着眸，乌黑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莫名有些可怜巴巴的滋味。
苏巧：“……”不知咋地，她竟忍不住有些心软了。
主要林彤的底子本来就好，如今虽然瘦得不成模样，但五官还是标志得很，加上那副几欲垂泪的动作，让人忍不住就软了心肠。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虽然爸妈都在，但和孤儿也没啥差别，甚至多了个毒辣磋磨的奶，还有一双年岁小的弟妹拖累。
唉！
“我们林家的事情，和你有啥关系？”林大伯娘一下子挤到了两人中间，插着腰就开始对骂。
面对林彤时苏巧没好意思说那些垃圾话，但对着林大伯娘她可是一点不嘴软：“怎么了，就准你们林家做，还不准我们这些好心人说了不成？谁不知道你们林家一窝子都是没良心的烂东西，拿着人家林三的钱和好东西，却这么折磨他的儿女！”
“逼着一个十二岁的妮子上女人的工，还不给吃不给喝，老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咱们大队最穷的李瘸子家都舍不得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你们林家居然还真这么干了！还体面人家呢，我呸！”
她一脸不屑。
“那是妈的决定，我又做不了什么。”林大伯娘有些哑口无言。
苏巧说得却更是顺畅了：“切，看起来倒是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可谁不知道，苏韵的那些好东西，八成新的红木箱子，那雕花的化妆台，还有新打的大床，甚至连带着房间都彻彻底底都被你们大房给占去了，装着这无辜的样子给谁看呢，倒胃口！”
林彤：“……”一针见血，字字珠玑，她简直忍不住想要给这巧婶鼓掌了！
当然，面上她还是维持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像是地里的苦白菜。
“我……你……”大众都爱热闹，看这边的闹腾已经吸引了不少旁观的人，都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林大伯娘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只觉心里委屈极了，要知道，今儿个早上她还帮三妮在妈面前说了话呢，怎么就成了苏巧嘴里那个不要脸占便宜的家伙了！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三妮，要上工了，咱们走！”林大伯娘灰溜溜地拽着林彤就走。
看林大伯娘那匆匆而逃的丢脸样子，苏巧吵赢了架，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了头，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注意到林彤被拉走之前回头给她递的那个感激的眼神时，她更觉得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力量。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大队里有不少老娘们都称她为搅屎棍，胡搅蛮缠。
可她是吗？当然不是！
她是为了正义而斗争，是在她们第三生产大队宣扬公道啊！主席可都说了呢，妇女能顶半边天，这第三生产大队的半边公道天空，都被她一个人给撑起来了！
“巧儿，咋地了？”林大伯娘刚走，便有一个八卦的妇女偷偷摸摸地来找苏巧询问情况。
苏巧挺胸抬头：“我告诉你啊，事情其实是这样，林家的三妮啊，可真是个孝顺却苦命的娃……”
她唱念俱佳，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刚刚的事情，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伟大的正义使者，林三妮，那就是等待着被她拯救伸张正义的苦白菜。
听着苏巧这一番话，那妇女连连点头：“原来是这回事。”
“可不是。”苏巧煞有其事地点头。
不一会儿，那第一个询问的妇女走了，又有新的婶娘、伯娘过来，林家的那摊子事，又一次传遍了整个第三生产大队。
***
“三妮啊，可千万别信这老娘们的胡说八道，大伯娘是真真心心为你好的呀。”走到了属于他们的那块田地，林大伯娘忍不住开口道。
林彤低着头，声音细细小小的：“嗯，大伯娘，我知道的。”
看她这幅模样，林大伯娘也放下了几分心。
也是，三妮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林奶那么对她，她都没在旁人面前说她一句不是，更何况是她呢。
林彤：“……”其实大多数时候，做的比说的可是重要多了。要是没有她那么捧场，巧婶那番表演能那么顺畅地继续下去吗？
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眼底划过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