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波踢着步子，站在队伍前高声喊：“去国营纺织厂参观的机会来之不易，希望大家好好珍惜，服从纪律！”
“如果进厂后有什么问题，及时上报，听懂了吗？”
学生纷纷回道：“听！懂！了！”
进了工厂后，齐整的卷卷白线团，隆隆响震天的机器瞬间惊了众人的心潮。
到了成布区，伍梓嘉不由咂舌，夸张的比了个大小：“我感觉今天快把这辈子都布给看完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布料，而且还都是全新的。
“就这么点儿出息，”许瑞卓懒洋洋道：“你这辈子才刚起个头呢。”
只这厂子里一个小角落的布，就比他们家的衣服量还多，伍梓嘉没空争辩，继续惊叹般的观察左右的环境，不舍得眨眼。
许瑞卓家里条件好些，但也是跟公社左右相比，初初见到这么壮阔的场景，也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
带着一群学生，季波虽然没说，但压力并不意味着没有，国营厂不比其他，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纠纷，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好在，头回道这么大厂的众人或许被这样壮阔的场面给震慑住，进厂房后都分外“乖巧”。
说是学习劳动，事实上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深的事，只是打打下手。
不过半天的功夫，伍梓嘉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看花了，对于国营厂的惊奇也褪去了些。
宣布午间休息后，横西众人如脱缰的野马欢快的跑开了。
纪轩祺也道：“咱们找个地儿吃午饭吧。”
伍梓嘉闻言露出抹笑意，朝他俩神秘地招招手，“我发现个好地方，跟我来。”
三人七拐八绕，出了最后一个走道，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这是个露天的平台。
纪轩祺呼吸了几把新鲜空气，赞叹道：“可以啊，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
伍梓嘉哼了一声，满是自得：“那当然，‘寻宝’专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平台只有一层高，连着楼底有个水泥阶梯，几人没嫌弃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家里带的吃食。
纪轩祺说得没错，这个地方确实算得上隐蔽，大概是有些偏，自他们来后一直都再没有看到别的身影。
周围难得安静下来，碧草蓝天，风呼呼的刮起头发飘啊飘的。
伍梓嘉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啃了两口玉米饼子，没有浪费一点的碎屑，忽然轻声说道：“你说，咱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啊。”
她回想起刚才那些个国营厂工人，嘴角露出小小的漩窝：“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也在工厂纺着料子，带着小干净的白帽子……”
伍梓嘉看向平日低调，可是自己却总是莫名觉得身体内蕴藏着巨大能量的伙伴。
顾瑾瑜咬着烙饼，站起身靠在女儿墙上，声音因为咀嚼而略显的有些不太清晰，“我不知道。”
两人听清了。
伍梓嘉有些讶异，在她的眼里，瑜儿向来是那个带着他俩前进的那个人，无论他们有任何的摇摆，迟疑，她永远都坚持、砥砺、前行。
凛凛的风吹得既然衣角簌簌作响，顾瑾瑜不经意间想起樊老师那个凝聚了繁杂情绪的眼神，她陡然抬起手，攥住了一掌的空气。
顾瑾瑜默然笑了笑：“但虽然不知道未来的我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但我想……”
少女的表情带着往日的平淡，眉眼承袭自十里八乡美丽的母亲，浑然天成的好相貌让她人群中格外不同。
顾瑾瑜放松心神，松散的地靠在墙边：“生产车间不会是我们的终点。”
周围十分安静。
后来很多年，两人回想起好友的神态语气，不由得有些恍然。
哪怕有些事情还尚未发生，但命运长河，早早的便同既定的未来打了个招呼。
伍梓嘉想起家里的事，叹了口气。
顾瑾瑜听出些不同，当即问道：“怎么了？”
伍梓嘉苦笑一声：“我可能明年不能再跟你们一块儿上学了。”
纪轩祺立即坐直身体，皱眉道：“为什么？难道你家出什么事儿了吗？”
要不怎么上到一半说不上就不上了。
见两人毫不掩饰的关心，伍梓嘉心中微微发烫，压下酸涩，佯装轻松道。
“嗨，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么，我家情况你们也知道，能供我读这么多年的书已经很不容易了。”
伍家父母说实话并非顽固不化的人，对于子女的爱护也实打实的真，要不然也不会把闺女一口气供到高中。
伍梓嘉会这么说，想来情况是不太好了。
不愿两个朋友为她的事操心，伍梓嘉笑着道：“瞧你们这样，放心，这不是再怎么着也是明年的事么，走走走……”
她拍了把正襟危坐的少年，正色道，“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不出去走走简直是浪费！”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简直不能再简单。
走在昏暗的楼梯口，顾瑾瑜突然喊了一声：“伍儿……”
纪轩祺闲闲接道：“有事记得告诉我们。”
伍梓嘉心中流过一股暖意，缓缓扬起嘴角。
几人批了条子，季波没有拦着，学校向来不拘着学生的天性，只是吃了口粥，嘱咐道：“记得别走太远，按时回来。”
男人批条嘱咐的模样十分熟练，纪轩祺挑眉道：“看来和我们一样打算到县城逛逛的不少。”
季波哼了一声，指着厂里零零散散还剩点一些人，又指了指门口：“要不你以为就你们忍不住呢。”
说完，挥了挥手。
“你们一个个的都上高中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崽子，老师要真一个个看着指不定更烦呢，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吃饭。”
见三人走了，又忍不住嘱咐道：“早去早回，下午别迟到。”
纪轩祺背对着挥了挥，示意知道了。
街上迎来送往，不时有人从身边穿过。
顾瑾瑜想起刚获得的培植液配方，于是对两人道：“你们先逛逛，我去前面买点东西。”
伍梓嘉：“行，我们这边逛完就在这家店门口等你。”
顾瑾瑜点点头，先一步出了店。
培植液配方所需要的材料她已经记在心里，通过今早小白芨的情况来看，这东西对于植物来说确实有些好处。
她有具体的配方，正好在县城，不如趁此时间把缺的材料一块儿带回去。
配方上的材料并不算难得，自然也就在她所能消耗的范围之内，绕是这样，顾瑾瑜也开始计划着得找个路子赚些钱才行，总是这么只出不进也不是个回事。
顾瑾瑜心下思索着，一边进了药店，她没把所有的材料都在同一个地方买齐，而是分了好几个店铺。
其中有几种药材她在山上见到过，寻思着找个时间自己采摘回去，倒也就不用担心将配方泄露出去。
县城就这么大，顾瑾瑜最后进的是上回的那家药店，药店小哥似乎对她印象深刻，第一反应是以为她又有什么新货了。
顾瑾瑜失笑：“我今天不是来送货，而是来看货的。”
小哥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实在是这位上次出手就是珍品松露让他印象不浅。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那松露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对于生长环境挑剔的很，偏偏营养价值丰富，许多人等都等不来一批。
也难怪他们店长上回态度那么执着，少女能碰见这么小两斤运气确实不错。
顾瑾瑜要的东西常见，店员拿起几张药贴开始抓药材，然后往称里仔细一放，钱货两讫。
店员想起眼前少女上回出手的东西，于是又利落地道：“您以后要是还有什么药材打算出手，先来我们店看看。”
店员比了个手势，肃然道：“您放心，我们店的价就是放整个县城，那也绝对也找不出第二个！”
“……”
不得不说，这副敬业的态度确实难得，顾瑾瑜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大概的轮廓，笑了笑道：“行，那我先走了。”
店员露齿一笑，点头笑道：“您慢走！”
顾瑾瑜买完东西，找回还在闲逛的两人后，午休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于是便开始往国营纺织厂的方向走。
然而，进了门，几人便发现厂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横西和县中的学生泾渭分明的站成两竖，视线交错间火星子噼里啪啦的闪着火花。
几人进入车间的时侯，隐隐又起冲突，顾瑾瑜刚走回他们班所在的队伍。
对面三五个学生被拎在前面，正垂头丧气的听着训，有学生没忍住，隐约道：“升学考得好怎么了……咱们学校……”
出头的“勇士”还没发表完高论，便被他们的带队老师用眼神狠狠压了回去，冷声道：“怎么，还没闹够是不是，你要是行，就堂堂正正用成绩说话，我在这绝对没有半句话。”
“但是，”带队老师神情严厉，“你们要是做不到，就管好自己的嘴，你们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听清楚了吗？！”
顾瑾瑜微微扬眉，这话里的意思……
县中那边解决完自家学生，先一步找横西的老师表示歉意。
季波非常礼貌：“学生间的拌嘴而已，小事一桩……”
“不不，绝对不影响咱们两个学校见的友谊，您放心……”
“哎呀，安老师实在客气。”
“什么，想见见我们横西的顾同学？”季老师彬彬有礼道：“那就不必了！”
季波微笑着且不甚走心官方陈词，两方“交战”好几个回合，一直到听对方想见见他们学校这次升学第一的时侯，才浑然惊醒。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默道：“这县中……不会还没放弃挖他们横西墙角的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