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般和骆忆川相遇,实则也没什么,彼此微微颔首打个招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现下秦恪这一提,反倒是不好走了。
依着礼数,她也应该引着他们相互认识。
虽然她已同骆忆川表明了退婚的打算,但现下两人的婚约依旧还在,而秦恪这书呆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偏又来招惹自己……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行径像极了那些令人不齿的风流公子,有了正妻还惦记着外头的小妖精。
萧曼轻叹一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个儿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嗯,确是我表兄。”她强装云淡风轻的模样应了一声。
哪知秦恪听了这?话,盈着笑的眸竟像闪着星那般,期待地看向?她,这?眼神分明就是……
他静静地瞧着她,也没继续说话,但那意思太过明显。
萧曼没敢看他的脸,装模作样地端着四平八稳的架势,朝对面走过去。
“表兄。”她微微颔首。
“表妹。”骆忆川的目光转向秦恪,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疑惑道,“似乎有些眼熟,这?位兄台,咱们是不是见过?”
秦恪淡偏着唇,轻抿出一丝笑:“二月二那日,曾见过,小生姓秦。”
骆忆川此刻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秦兄啊,在下姓骆,幸会,幸会。”
两人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萧曼总觉得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这?般站在大堂中央着实惹眼,正四下里?张望,就耳听秦恪又道:“想来骆兄与验官定有话要?说,小生就不便打扰了。”
萧曼不由一愣,等在抬头时,那挺拔的背影早已在十几步开外了。
她脑中一片懵然,愈发摸不透眼前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而秦恪出了酒肆之后,也没走远,径直一个飞身上了对面的屋脊上。
戏都鸣锣安排上了,若他还在,角儿也不好开唱不是?
他自然是要走开的。
不过,方才瞧骆忆川看?那丫头的眼神,就让他心里?头不舒服。
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那丫头虽说是个有主意的,但骨子里?也是个憨性儿,骆忆川呢?他可不是个愣头青,这?万一真动了心,保不齐就控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啧了一声,脸色也阴沉下来。
屋顶的风似乎更大了,不多时,就看那表兄妹从酒肆里?走出来,瞧样子似乎是往汴河那边去。
他也如风一般地折过转角处,越走越疾,连经过书画铺旁时,挂着的那些字画也被这股势头带得飞扬起来。
汴河旁芬芳馥郁的腊梅香气隔得老远便能闻到,再走近些,腊梅已不再一香独盛,各种馨蕴混杂在一起,往时不觉,这?时却莫名冲人得厉害。
秦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种沉不住气的感觉,甚至有点暴躁。
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可偏偏脚下的步子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蹙着眉,循着河边幽静小径往前走,前面不远的凉亭里,果然站着两个人,只是静静的,没听到一星半点的人声。
怎么着?
莫不是久别重逢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秦恪嗤鼻闷哼,脚下却放得更轻,一步步到了柳树旁,稍稍探过身子,从树干后望过去。
这?两个没挨在一处,却也隔得不远,此前也不知都做了什么。
他坠着唇角,在那里冷眼旁观,手有意无意地攀在半空里,揪着近旁垂下的枝条捋弄。
亭中那两人干站了好半天,才见骆忆川徐徐轻转。
“这?亭里风挺大的,换个地方说话吧?”
那头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稍顿了顿,便“嗯”了声。
这?细声带缓的说话,还真是可人心,凭谁听着都喜欢,瞧这模样,还真是合得来。
秦恪唇角抽挑了下,很快就见萧曼也走出来,一步步离得近了。
皂靴踏上石阶,才刚下了两级,蓦然却踩了个空,但听啊声惊呼,整个人便失足向?前扑倒,蓦地里大袖横臂一挡,有惊无险地将她扶住。
这?一护一搭,两个人终于挨在一起,便与相拥全无二致。
秦恪只觉那口气顶上来,双眸陡然一狭,半悬的手顺势甩落,拂袖大步而去。
恰在这时,风更疾了,扑面而来,人也跟着气窒。
萧曼直起身子,退开两步,微微倾身行礼:“多谢表兄。”
话音未尽,便觉眼前虚影重重,眸光轻转,看?向?不远处的那株垂柳,风动枝摇,并没有人。
她暗自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
耳畔又响起骆忆川的声音,萧曼回神醒觉,摇了下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儿有些奇怪,这?边都没什么人。”
骆忆川微微一笑,目光也朝那边瞥了一眼,见并无一人,当下也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他也有种锋芒在背的错觉,心里?也有个猜测,但想想又觉不可能。
毕竟凭着自己的功夫,这?世上还甚少有他察觉不出的动静。
不过,这?会?子他也没了再换个地方的意思,便站在那里凝着她问:“这?些日子来,表妹可好?”
好么?算不上吧,可也算不得不好。
“多承表兄挂怀,我还好,每日里也没别的什么差事,跟着父亲忙案子,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她也语声淡淡,又像答非所问,又像故意专挑捡谢他不爱听的说,仍像场面上那样称呼,显然还是没有打消要?和?自己退婚的念头。
先前,他也只道她是真想干仵作,怕自己不接受,所以才想着退婚,但现下想想,她只怕是看上了别人,所以才不愿嫁给自己吧。
想来也是,那位毕竟是人中龙凤,样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世面,被迷了去也正常。
但那位是她能接近的么?
不过,想起她曾问自己的那些个问题,就冲第一条,那位就做不到。
往后真是登基称帝了,必定会?坐拥后宫三?千,就她这?执拗性子,能接受得了才怪!
想到此处,骆忆川心下畅快了许多,望着她的眼神也带着怜惜。
有些话,他现下也不好提醒敲打她,趁着这?会?子她迷得不深,自己就做做好事拉她一把,救她出苦海吧。
他微测过身叹了一声,颔首轻点:“表妹跟在舅舅身边自然是好的,人么,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免得蹉跎了这?辈子。”
萧曼一愣,没曾想才几天不见,他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微微一笑,索性权做默认,也不回言了。
刚才稍稍止歇的风忽又乍起,搅散了鼻间馥郁的花香,吹得垂柳枝条摇乱,却卷不落一片叶瓣。
“表妹,以后,嗯,你有什么打算?”骆忆川忽然又问。
萧曼不自禁地望过去,他正瞧着自己,那双眼中却分明隐含着期待。
他在盼什么?
她清楚得很。
可该怎么说呢,只靠一个恶梦就否定了一个人,似乎是有些鲁莽,可那真的只是一个恶梦么?
萧曼更相信那是上天恩赐下的怜悯,给她避祸的预兆。
不说别的,她定是不能拿父亲的性命去冒险,所以,她可以嫁任何人甚至是一辈子不嫁人,都不能嫁给他。
况且,他就真的只是骆家大公子骆忆川这?般简单么?
撇开这?些,单单只说能与她心目中,能够相伴一生的人,也绝不是他这?样的,两个人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得多无趣。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个满眼温柔的书呆子,两人在一处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就连吃东西的口味也那么一致……
是该说清楚些了,省得两误,于人于己都好。
萧曼转开目光,抿唇酝酿了下,故意淡缓着语声道:“能有什么打算,现下我就是大理?寺仵作?,到哪里都是如此,也正如表兄说的,人一辈子就几十年,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蹉跎了岁月,也不辜负自己所学,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以后的事儿没人知道,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干一天仵作?,永远都不会?变。”
风还在吹,那话像浸在微凉中,透进人心里?。
这?算是什么?
若不是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若不是她身上还有自己要?找的东西,就这死倔的狗脾气,谁会?理?她?
骆忆川终于眸色一沉,但再抬眸看她时。
她那双眼清澈明亮,俏丽的脸上也是光风霁月的洁净,浅浅弯起的唇角更是纤尘不染的美。
他有一刹的怔然,凝眸定定地望着她,那身大理寺仵作?的公服也是说不出的合体,看?不出丝毫虚情?假意的伪饰,反倒是更突显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正气。
恍惚间,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习武为了什么?
惩恶扬善,当时他是这般想的,可是随着见多了,经多了,他也就慢慢变了,变得与着混沌的世道一样,有时候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谁。
啧,只是可惜了她是表妹,若是表弟的话,他必定也会?欣赏这?样的人。
他眉宇一轩,冲她点头道:“也好,这?几年我就先用心打理?好家里?的事,以后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萧曼眉间微颦,想着是不是应该再表明一下自己退婚的决心,刚要?开口,骆忆川却已拱手告辞转了身。
她到了嘴边的话噎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不该叫住他,可又该怎么说的决然,难道告诉他自己瞧上别人了?
这?念头才生起,就硬生生被她压了回去。
这?是她和?骆忆川之间的事,就不必再将无辜的秦恪牵扯进来,再说了,那个书呆子自己都一大堆烦心事……
原先觉得不过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现下才明白父亲的话,退亲哪是那般容易的。
她默然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快步沿着河边往回走,却在那株垂柳前稍稍顿足,眼前俯垂最低的那枝居然是秃的,上头只留着一点揪扯过的残叶。
瞧那残叶的模样,似乎就是刚刚没多久被揪掉的,可是前后这一会?子这?边都没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曼带着满腹疑惑回到家时,就看花厅中的桌上堆放了好些个坛子罐子,当下不由好奇。
随手拿过一只坛子看?时,发现上面贴着的红纸上居然写了“醉仙楼”、“酸笋”的字样。
醉仙楼似乎就是先前秦恪同她吃饭的去处,当下不由愣住,旋即又逐个看过其它的坛子罐子,发现无外乎都是些酱味,什么香辣鸭爪,麻辣凤翅,酸酱菜……
叫来管事的一问,说这些都是一位姓秦的公子送来的,说是娘子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