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听他说起这个,便想起了那本别有用心的“荒坟女鬼”。
父亲曾将那话本与王晋云的文?章书画比对过,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是出自他之手,也询问过刊印此话本的书社,说这是从那些神怪志异上?改编的,正好又是在东阳书院士子失踪的档口,所以就想趁着这股风,赶印出来卖上?一波。
哪知没两天就出了东阳书院白骨案,书社都觉得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所以究竟是不是真巧合,谁也说不清楚了。
“都是神怪志异上?的东西罢了,就跟许多士子爱去庙里烧香祈愿一般,都是一种?寄托而已。”
她虽然心里知道定是有人借着“鬼仙”装神弄鬼,但嘴上却并不明说。
“嘿嘿,萧验官自然是不信鬼神的。”那衙差一笑?,后面的话也是不言自明。
萧曼也不在意,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周邦烨的死亡时间莫约是昨夜亥时,除了被剥了面皮之外,尸身上?并无其它伤痕,不过口鼻中有血,应该是有内伤。
她拿笔在册子上?记录着,那衙差忍不住疑惑道:“萧验官,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萧曼没有抬头看他,但捏着炭笔的手还是微微一顿。
“周邦烨今科会试进了二甲,按理说第二天都要殿试了,这晚上?自然是在家中准备了。”
萧曼暗暗点了头,算是心里有数了,当下便道:“我等?会儿会剖尸瞧瞧。”
听闻她要剖尸,那衙差赶忙打躬接话道:“那小的也去查查周邦烨。”他说完便嘿笑了两声,退出了殓尸房。
萧曼早已习以为常了,她倒没有直接动刀子,而是先在他四?肢和肚腹上轻轻按压。
四?肢倒是骨骼完整,除了尸僵之外,并无异常,脊梁骨、两肋也完好无损,并无任何类似击打、踩踏的重击,那么口鼻中这么多血污究竟是哪儿来的呢?
她皱着眉,按压的手在胸腹间不由一顿,将四?周的灯烛尽数点亮,又从医箱里将刀具一字排开,看了眼尸身,食指划过刀具,挑了把剖刀,漠着眼将腹腔打开……
内中脏腑一片狼藉,瞧这样子应该是被人用内劲击碎的,而且此人应该功夫造诣不错,能够隔山打牛,收放自如。
找到真正的死因之后,她并没因此松口气,反而觉得这事儿更不简单了,而且跟之前的案子必定有着某些联系。
将手里的剖刀丢进装药汤的罐子里,然后抽了些绢丝穿针引线,将剖开的腹腔缝合好。
做完了这些,她又重新将白布蒙盖在尸身上。
收拾好医箱之后就去了二堂的小隔间沐浴更衣,又等?了好半晌,还不见父亲的消息,她心下不免开始着急起来。
想去探探消息,但除了义兄秋子钦之外,她跟谁都没交情,更别说皇城里的人了。
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寻思着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若不然去宫门口等等?看?
毕竟这会子殿试应该还没结束,倒是可以借着等?人的机会,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跟别人套套话。
这般想着,她便特意重新换了女装离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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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寂静无声,唯闻纸页翻动的轻响。
秦恪只用一个多时辰便一气呵成写好了初稿,毕竟是殿试了,他自然也得多花些心思,于是又沉下心来将稿子润色一番。
原本皇帝还在殿上?与百官一起观考,可后来有人形色匆匆对曹太监说了些什么之后,曹太监转述给皇帝之后,皇帝便移驾了。
一直到午时,皇帝都不曾回来,只是让内侍传了口谕,赐下饮食。
在场的百官和考试的人吃了饭,内侍将碗碟收拾之后,殿试继续。
秦恪将策论修完,神色冷淡地按规矩工整地誊抄在正卷上,这殿试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稍稍抬眼去看,见身旁和对面几处座位已空了出来,原来有人早交卷去了,他也不继续在此消磨时间,于是便举手示意。
很快就有弥封官上?前,先?将考卷卷作筒状,用纸糊封,加盖关防钤印,交给礼部官员,再转呈与读卷官。
秦恪依着规矩,再到御阶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叩拜行礼之后,这才却步退出殿外,由内侍引着径自出宫去了。
那内侍待他极是客气,甚至还替他张起了伞来遮阳,秦恪本想推辞,可这内侍却说这是干爹老人家交代的。
不消说,他口中的干爹自然是曹太监。
“干爹说有几句话让奴婢带给郎君。”
秦恪眉梢微挑,那内侍继续小声道:“郎君遇上?的那位妙手神医,可否引荐给陛下,陛下近来精神不太好,可又不想让宫里其他人知道。”
秦恪垂着眸,他遇上?的哪里是妙手神医,皇帝和曹太监也不可能不知道,这般说的意思……
“小生记下了。”
……
日头跃上?宫墙,再漫过殿宇的重重檐脊,琉璃瓦被倾泻而下的阳光一映,立时耀眼夺目。
萧曼站在太阳地里被晒得有些头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担忧父亲,此刻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她挪步又往门楼的檐下站了站,一边徘徊,一边微狭着眼继续朝宫门里头张望。
从前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现在她就在外头看看,也难免有些心慌。
她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子了,可除去之前的两名士子之外,并没有旁的人从这里出来。
宫门旁的那些守卫更是像砖雕泥塑的一样,恨不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抿唇一偏,眼中的焦色又深了些。
并不是怕等?,而是怕等?不到任何消息,虽然知道自己这般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但是万一呢?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多了。
心下哀叹的时候,蓦地里脚步声响起,听着像是没多快,她愣了愣,再往宫门里瞧时,秦恪已经走了过来,此时,他身旁还有太监撑着伞,这架势半点都不像是来殿试的士子,反倒是像极了出游的皇亲国戚……
本想迎上?去的萧曼瞧得有些发怔,下意识往后退开了两步,也垂下眸来没有往他那边看。
“曼娘,久候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欢喜,这会子她自然想躲开也是不成的了。
萧曼回了回神,加快步子到近前叫了声“敬忱兄”。
那内侍冲她打量了两眼,转过身来对秦恪道:“干爹那里还等?着奴婢回话,奴婢就送郎君到这儿了。”
“有劳公公了。”秦恪微笑?拱手。
那太监也回了礼,正要转身走,萧曼就喊住他道:“这位公公请留步。”
那太监不解看过来,她上前两步福了福道:“公公可曾见过大理寺萧用霖萧寺卿?”
“哦,萧寺卿啊,这会子还在养心殿呢。”说完这话,他看了秦恪一眼,见秦恪微微颔首,这才离去。
“寺卿出事了么?”
秦恪垂眸一直望着萧曼,也不知是不是等久的缘故,此刻那双灵动的眸子反而略带着迟迟,额间还沁着细汗,日头下亮莹如晶,衬着那张被暑气蒸红的小脸,着实透着几分可爱。
他不免多瞧了几眼,才冲旁边道:“若不然咱们边走边说?”
萧曼点点头,虽然等了许久,但好歹现在知道父亲还在养心殿,那便还好,只是也不知皇帝究竟同父亲说些什么,居然这会子还不放人。
“验官,出什么事了么?”
萧曼脸上的笑?略显生硬,她侧目看向秦恪,好半晌才道:“周邦烨死了。”
秦恪目光略略一怔,寒色凝在眼底,面上仍是一派平静,只轻蹙起眉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昨夜里死的,今早被人发现浮尸汴河。”
萧曼瞧得出来,他在东阳书院甚少与人往来,周邦烨算是为数不多的,有些交情的同年。
“那……怎么死的?”
“被人活剥了面皮,再用内力震碎了脏腑。”
前不久还意气风发的人,再见时居然躺在了大理寺的殓尸房里,饶是萧曼见惯了这些,这会子也不由惋惜轻叹。
秦恪眼底晦暗不明,也没有接话,反倒是萧曼觉得此时同他说起这个确实不太好,琢磨了一下,便转移话题道:“殿试考完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他闻言,却没回答,只望向她,眸中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萧曼被他瞧得有些怔懵,难不成这话问得有歧义么?
“走一步算一步吧,人这一辈子,有许多事都算计不到。”他轻叹一声,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望着前方,“验官不觉得龙川兄这案子太过蹊跷了么?”
是蹊跷,但蹊跷的背后,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将案子串起来的点。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可只要想起曾经在东厢住的人全都死了,也难免开始担心起秦恪来。
“你回头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了,最好找些人作伴。”她眼中满是认真。
“嗯,好。”
秦恪点点头,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汴河沿岸。
沿岸的路极长,从水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气,一下子就抚平了心中的烦躁。
“验官莫不是还在担心寺卿?”他忽然问。
萧曼幽幽叹了一声,点点头,若是没有那个恶梦,她自然是不会多想,可如今却不同,有些事她想防备着,但是却不知从哪里开始。
她在担心什么,秦恪自然心知肚明,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帝了,若是自己真袖手旁观的话,这一劫,只怕萧用霖要难熬了。
既然他已下定决心要保她一世无忧快乐,那必定是要言出必践的。
“验官莫要担心,萧寺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