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暴君(十)

前朝权势滔天、拥党无数的杜丞相贬官下台了。这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入了千家万户,全上京的官员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时间,上京城人人自危。

杜丞相连贬三级,一夜之间从执掌相权的丞相变成了太尉,大权旁落。

在前朝尚且积累了许多人脉的杜丞相尚且如此,遑论他们这些根基尚浅,毫无人脉的其他官员?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属实不废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地达到了帝王预想的效果。

好生敲打了一番朝中官员,近几日的官员们都乖巧得鹌鹑一般,陆沉楼再做什么,他们都不敢有丝毫的意见。除了行军家国的大事,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

相比之下,收一个新封的状元郎进入后宫,哪怕是意义非凡的承泽宫,也衬托得无足轻重。

吹散茶杯中的浮茶,林安清眼尾微红低压,举起杯浅浅的小啄了一口,茶叶的醇香漫入唇齿,乃是燕国上供的赠楼春,味道极好。

蒸腾的热气间,低沉的心情也不禁上扬了些许。

窗棂外的阳光漫进来,洒在他靠着的楠木桌子上,阴影斑斑驳驳,他白皙的素手放在上面,行云流水地看茶、品茶。

这些上好的茶叶,都是第二日陆沉楼派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燕国上供的美食珍馐、金银珠宝。

在外人眼中看来,林安清当真是个极其受宠爱、狐媚惑主的蓝颜祸水。甚至在经历不多,想法机械的星际考察系统看来也是如此。

不过它的关注点相当简单,和这些关心权势的官员政客们截然不同。

看着林安清又泡了一包茶叶,沉默了好一会,系统才忍不住开口:【宿主,陆沉楼对你已经非常在意了,为什么感化值还没有上涨?】

送的宝物无数,对于林安清也相当地照顾关心,乃至于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为了他贬谪官员。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是滔天的君王宠爱,说一句祸国殃民、扰乱朝纲都不为过。

不可置否地扬唇,林安清轻摇着热浪滚滚的茶盏,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的手背上,更显肤如凝脂。

他清亮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淡淡的道:“还不够。”

系统又沉默下来,没有听明白。

林安清注视着翻滚的茶包,摇头,颇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还……早得很。”

说完,他终于举起杯盏喝了一口茶,甘苦的滋味在味蕾伸展,苦得他眉心微蹙,不合口味,随手将茶盏推到一边,再没有喝一口。

还是没有意会,系统没再说话了,它看不透这位脾气温和的宿主的想法。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帝王宠爱的风光无限,另一边的丞相派就是树倒猢狲散。

再没了曾经辉煌的光影,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甚至还有人为了从中摘出去,简直是不择手段,向“罪魁祸首”的林安清送礼,宾客如龙,各色的珍宝几乎要堆满了承泽宫。

这些礼物自然比不上帝王的赏赐,但聊胜于无,林安清也没有理由回绝。

世人皆如此,笑贫不笑娼,哪怕是帝王的男宠,只要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也是能撕的下脸皮去讨好。就连丞相本人都给林安清书写了一封信。

其言辞之恳切,仿佛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祈求原谅似的。

他们这些人想法简单,都盼着暴君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又自然而然的将林安清当做了突破口,却正中了设计者的下怀。

珠宝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晕,托着下巴,坐在桌前发呆凝神,林安清逐渐滋生出困意,无甚乐趣,想要出门闲逛一番。

承泽宫的风景秀美,但宫里的景致他早已看腻了,外面倒是山清水秀,假山、花草,比比皆是,自成一美。

漫步在石阶小路上,身后的仆从们林林总总,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多半是已听说了昨夜的事情,对于林安清的态度更加恭敬了,恐怕仅次于陆沉楼。

没有关注这些地位卑微的仆从,林安清披着毛茸茸的坎肩,走在御花园的花红柳绿间。

他一身素色的服饰,与色彩斑斓的花海相得益彰,却不显逊色,格外的引人瞩目。

“林公子,”走路走到一半,一名同样下跪的宫女忽然抓住了林安清的衣角,声如蚊蚋,“杜相请您过去。”

宫女遥遥指了下她身后的位置,假山影影绰绰,隐约能看见后面的人影。

衣角被人攥住,林安清脚步微顿,仔细看过去,才看清假山后面人粉色的衣衫,明显的女式服装,绝不可能是杜相本人。

而整个大启国,能够自称杜相的女子,有且只有一个选择。

恐怕正是原主念念不忘、思之如狂的初恋情人,杜丞相的独女,杜婉音。

从宫女手中扯出衣角,翻飞一下后恢复沉寂,林安清道:“抱歉,我不想前去。”

说着,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一个无名无份的读书人,左不过是个侥幸得来的状元,又有何资格去面见风光的杜丞相。”

宫女哑口无声,下跪低头,全当没听出这话十足的讽刺意味。

杜丞相已不是丞相,除了不服气的丞相一派,几乎没有人敢如此称呼。更何况,林安清现在盛宠正浓,日日服侍在帝王身边。

天子之威尚能触碰,一个随随便便被贬官的大臣反倒不配了,可谓怨气满满。

但对方明确拒绝,只不过是个传声筒的宫女也不敢再造次,屈身退下。

各方势力的眼中,林安清三步并两步的离开御花园,敛笑甩袖且健步如飞。

他一副失望透顶、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被无数的眼线看的清清楚楚,极其真切。

可正因走的匆忙,看上去未留丝毫情面,又显得过分刻意,由不得他人多想,大约还是对丞相家有些心理牵绊,不忍割舍。

其他心机浅薄的人尚且能看到这些,更何况踩着兄弟姐妹的尸身上位,手染鲜血的暴君陆沉楼。

——区区隔了一个白日,他便再次迫不及待,口谕传召了林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