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那个男人,倾听

Ace的尸体应该没有被移动过,保持着死亡时的瞬间,坐在背向门口的椅子上,俯身趴在赌桌表面,桌上的筹码因为他的倒下散落一地,显得有些狼狈。

久作想跑过去研究Ace的尸体,我伸手拉住他。

在此之外的另外三个活人,两人脖子上都戴着表明身份的颈圈,在我们来之前已经主动把武器放到了赌桌表面,意思是不会插手调查也不会抵抗,任凭港口Mafia处置。

这两人现在一个靠着墙发呆,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另一个坐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颈圈,似乎是想找出办法把颈圈摘掉。

另外的第三个人就是当机立断给我打电话的伊东链太郎了,他方才还主动打开包厢门给我们解了围,是个很聪明也很清醒的人。

但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在强装镇定,浑身都因为紧张而不自然的僵硬。

安吾也观察完现场,确认了这个环境是安全的,便放松下来:“真是惊险,差点演砸了。”

他看向我,问道:“您刚才是眼睛不舒服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刚刚眼神发直,我猜是眼睛不舒服,很想揉却又担心破坏表演,所以才忍耐到现在吧。”

“是吗?”虽然我用了疑问的句子在回应,但我的内心已经开始产生困扰和挫败感。

那难道不是在对峙当中营造出紧张感的记仇的恶毒瞪视吗?

对于我不死心地问句,安吾认认真真地点头,无情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点自我安慰:“您以后还是不要挑战凶狠之类的人设了,完全不适合。幸好有太宰君凶名在外,说的话大家都自然会信。”

“那……我刚才的表现是什么样子?”我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就用掉了我最后一口气。

安吾斟酌着回答:“感觉有些状况外,呆呆的。”

状况外。

呆呆的。

怎么会这样……

其实我并不惊讶,类似的评价以前也有过,但我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努力在表现,我以为至少会有所进步。

坂田曾说过,人是会不断成长的,如果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高山,翻过去就好了。

在我这里的这座演技之山,真的就这么难以翻越么?

好烦。

“下次再用枪瞄准人时,试试在枪里装填子弹吧。”太宰提出了建议,“也许那样演的时候就自然了。”

不,那样我只会在担心走火的焦虑心情中浑身冒汗吧。

刚才我的枪里没有子弹,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果断地拉开保险了。

“请问,你们是港口Mafia首领派来的调查员么?”伊东链太郎问,他很谨慎地同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选择自报家门:“我就是首领本人。”

我伸出手。伊东链太郎只是惊讶了一瞬,便立刻上前两步和我握手。

有这么配合的人在,获取信息也将变得很容易,只要直接提问就可以了。

所以我直接进入正题:“伊东先生,请说一说前因后果吧。”

伊东链太郎果然立刻开始了陈述,他显然在我们来之前就自行整理过思路,所以讲述的过程条理清晰。

伊东是个职业欺诈师,同时也是一名辗转于各个赌场的老千,和其他同职业的人不同,他对于金钱并不是特别贪求,他更多的是单纯在享受那种耍人的乐趣。

也因此,伊东不会犯下被金钱蒙蔽双眼的错误,一个城市呆久了就会去另一个城市,谨慎小心,从不让自己牵涉到太大的事端里。

来到横滨还是近期的事情,一来他就习惯性钻进赌场探听消息,很快听说了Ace的大名。

赌场的人都喜欢称颂Ace的传奇,人们津津乐道着Ace的赌术如何出神入化,如何大闹了港口Mafia旗下的赌场,如何受到了港口Mafia大人物的关注与赏识,最后如何用砸钱的方式摇身一变成为港口Mafia的大人物之一。

总之,Ace在赌徒们心中已经神化了,赌徒们明明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对港口Mafia的概念也很模糊,基本停留在“是问赌场经理要保护费的牛逼组织”这一程度,但大家硬是一同虚构出了细节详实的传奇故事。听的人敢信,讲的人也敢当真讲。

“另外还有一个流言,是Ace有一个秘密宝库,里面放着他四处收集到的金银财宝,尤其装满了各种颜色的宝石,其中甚至包括了许多钻石。”

说到这里,伊东链太郎苦笑了一下:“我没有因为这个流言动心,但很快我就发现,A先生是这家赌场的常客,他常常来这里和赌术高手过招,然后将手下败将羞辱一番,他专门以此取乐,有些人转身就成了A先生身边恭顺异常的部下之一。”

有一次,伊东在赌场碰到了Ace,Ace身边环绕着一队部下,那些部下脖子上戴着标志性的颈圈,每一根颈圈上都镶入了一块红宝石,看上去又漂亮又奢侈。

然后突然之间,数名持枪袭击者出现了,赌场里乱作一团,Ace高叫着让部下们聚集起来结成人墙,挡在自己前面,然后再考虑反击敌人。

“太不可思议了,到底要多么忠诚的部下才愿意拿自己的血肉之躯给人挡枪?可当时的那些人居然全部听从了指挥。等袭击者全部死亡的时候,A先生的部下也有一半人负伤,更是出现了伤势很重的人。”

伊东链太郎感叹着,抬手指了指门外:“就在不远处,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不相关的人基本都跑出去了,连赌场的人也都躲去别处,只有我缩在一个死角里,谁都没发现我。惊魂未定的A先生没有选择安慰伤者,反而喝骂部下们都是废物,明明他自己被保护得很好。”

然后,躲藏着的伊东偷看到了惊人一幕:Ace抬起手握成拳头,伤势很重的部下立刻暴毙,Ace再松开手,一把宝石凭空出现。

伊东不会傻到以为那是巧合,很明显,是Ace亲手杀了自己的部下。

伊东链太郎说着,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以人命换宝石,这种事我通过欺诈手段也能表演出来,但A先生明显是来真的,他具有那样的能力。他就是用这个能力牢牢操控着部下们吧,我原本还以为他有多么强大的驭下手段,结果只是这么暴力的方式。”

伊东很容易就推理出了Ace异能的限制。

Ace不能把敌人变成宝石,否则早就会那么做了,Ace只能把戴了项圈的部下变成宝石,仅此而已。

很快,伊东就酝酿出一个把Ace戏耍一通的计划。不过那并不是多么恶毒的计划,出于一贯的谨慎,伊东认真了解过一番港口Mafia的情况,得知港口Mafia是横滨最大的地下组织,是他绝对得罪不起的。

于是就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伊东引诱Ace和自己进行一对一赌术对决,然后用出千的方式取得了全部胜利。

“这样做的目的不是用胜利羞辱A先生,虽然我确实是故意顺便在羞辱他的。”伊东链太郎耸耸肩。“A先生是个输不起的人,他肯定会非常激动一口咬定我在出千,然后我就会进行最棒的表演。”

伊东链太郎指了指赌桌对面自己的椅子和天花板:“在这些地方以及我身上,我已经事先布置好了惊吓装置,我会突然倒下浑身流血,耳朵里爬出怪异的虫子,接着更多虫子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有一只会精准地掉进A先生衣领。”

伊东链太郎笑了起来,讲到这里他已经完全不紧张了,沉浸在对自己绝妙主意的构想里:“到那个时候,A先生会作何反应呢?绝对会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吧?甚至有可能自己把脖子抓出血,脑海里过着濒死的走马灯。可是等再有人胆战心惊的进来,就会发现这里根本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消化了一遍信息,提炼出关键:“所以,你本来准备今天对A干部恶作剧。”

“嗯……没错呢,本来应该是个很成功的恶作剧的。”伊东链太郎逐渐兴奋起来的状态一下子消失了,仿佛火焰被一盆冷水泼灭。

我不打算对他这一通长篇大论的陈述发表意见,只是问道:“那A干部是怎么死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伊东链太郎说,“我的计划刚刚进行到连赢A先生第三次,A先生已经表现出对我的仇恨了,明明一切顺利,但是……A先生就突然暴毙了。”

“具体一些呢?”

“具体来说,就是A先生正瞪着眼睛在恨我,然后突然两眼翻白,趴到桌子上死掉了。我个人推测,应该是突然心脏出了什么问题就猝死了吧,毕竟当时他情绪起伏很大的样子。这个……可真不能怪我啊。”

但是Ace的身体是健康,他的体检记录显示,他没有任何心脏疾病,或者说猝死的潜在风险。

我转头去看其他人,发现安吾和太宰都围在Ace的尸体身边,久作无聊到站着睡着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认真听完了伊东链太郎所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