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巨影深处(九)

房间的光线非常昏暗,像灯泡老化后低了很多瓦数,加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阳尘,照在墙壁上形成斑驳的光斑,在这样的环境下,从这凹凸不平的碟子里盯着自己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甚至有一二刻,让云丧觉得那里面自己的脸异常扭曲,看得久了还有些陌生,那仿佛好像不是他的脸,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做那样的动作和表情,而那反射中的自己,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变化,在对着他冷笑。

云丧甚至不能频繁眨眼,因为他每次眨眼,危险就会多靠近一分。显然那怪物之前也是利用这一点慢慢靠近,最后杀死了圆脸。

果然,门外怪物好像爬上了天花板,那隔墙顶部仿佛并没有完全隔断,正好便于怪物的通行,而墙壁太高,人根本没法爬上去,简直就是故意设置的陷阱。

怪物的移动声并没有停下来,就如同云丧猜测的那样,它只是在云丧睁着眼睛的时候停下了爬行,而一旦他眨眼,那东西就会继续向前一段距离。

既不能多次眨眼,又没办法离开这个密室,该怎么办呢?

人的注意力一定是有极限的,再这样下去,他就算有再强的毅力,生理条件也不允许,眼睛很快开始干涩起来,哪怕是没有风,云丧都能感觉到眼球刺激冰冷,想落泪却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对面的耿介也坚持不住了,大叫起来:“云兄,有门没有,我要盯成望夫石了!你说这两只眼睛交替眨,我换着盯有没有效啊?”

耿介这办法云丧不是没想过,但毕竟因为双眼视差的原因,双眼看东西才有三维距离感,不知道这规则对单眼看到二维的自己有没有效果。

保险起见,还是小心点好,尽可能都不要眨眼。

云丧刚想回答,恍惚听到自己这边的门被什么敲了一下,咔地响了一声。

糟糕,难道那怪物转而从门口进来了?

他屏息凝神,有个极轻的脚步声,就停在他的门外。

旋转门的撬动不是幻觉,门扇震得一抖一抖的,似乎有人正在用某种锋利的金属摩擦着那条门缝里的卡锁,很快啪嗒的一响,在静谧的环境里尤为刺耳。

旋转门微微动了动,露出门缝,抖落了一簇灰尘,门锁开了。接着那门被人从外面一推,旋转开来。

“谁?”那显然不是怪物,但云丧还是没有直接转身出门,而是拿着手里的碟子继续盯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只有耿介的声音混合在空灵的回音里:

“这门怎么转了一下,云兄,你那边的门开了吗,但这门是T字型的,你那边一转开,我这边又锁上了。”

云丧瞥了一眼门口,那门确实开了,他赶紧端着碟子往门口挪动。

耿胖子急了,喊道:“嗨,门外的兄弟,麻烦把旋转门再转点角度,也救我出去,我是云丧最亲密的好朋友。”

云丧:“……”什么时候就成最亲密好朋友了?

那人脚步顿了顿,往旁边细碎移动了两步,似乎是迟疑了一阵,才开始动手,门缝被砍削得啪啪作响,那人才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冷冷地道:“救你可以,别糊弄新人。”

云丧听出来了,那竟然是刘汉林的声音?!

耿介还在解释:“误会误会,这一次绝对是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云丧推开门一看,果然门外站在刘汉林,和正在撬门的何耀,而走廊里,前面的人群已经不知去向,只有他们两个折回了头。

刚才听刘汉林话里的意思,颇有在警告耿介,不要打云丧主意的意味,让云丧十分费解。他本以为刘汉林那群老手会视新人为眼中钉,或者垫背的,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出手相救。

“谢谢啊,汉哥……”云丧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刘汉林一眼。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别废话,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汉哥,你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云丧还是忍不住问道。

刘汉林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轻抬了一下嘴角:“我反正不会是害你的人。”

云丧奇怪,接着问道:“是觉得我有利用价值,需要靠我通关?不过这也不完全说得过去,毕竟以汉哥和你身边的帮手的能力,没有必要这样相信一个外人。如果仅仅是为了通关,那我这样的人能用就用,遇到危险舍弃便是,还不至于需要冒险去救,你说是吧?”

刘汉林见云丧这么一问,便回道:“受人之托而已。”

“是谁?”云丧差点就问道,是不是叶澜关。

“出去你就知道了,眼下先想办法通关吧。”

刘汉林刚说道这里,耿介便喘着大气冲出门来,看见人后才放心,煞白的脸色转红。他赶紧道了一声谢,几个人不敢耽搁,怕那怪物再接近,于是只能先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云丧一边问道:“他们人呢?”

“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都在那里。”刘汉林和何耀在前面领路。

云丧与耿介继续保持对视着,他盯着耿介,突然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老手?”

说是问一句,但带着颇为质问的语气。

耿介机灵地转了一下眼睛,知道骗不过,最后只能搓搓鼻子:“被你发现了。”

“之前只是怀疑,觉得你有些怪而已。”云丧指了指身后,“刚刚才确认。”

刘汉林让耿介别糊弄新人,明摆着他是个老手。

如果只是觉得耿介在耍花样的话,应该是让他别糊弄人,无需强调新人。

耿介被人识穿,语气有些吊儿郎当:“我嘛,确实不是新人,但这会儿是第二次进来,经验不多,也算白板一个。”

“所以你本来就被分配到了‘劳’门,你只是装出新人的样子,假装自己选的。”

耿介扯扯嘴角:“新人好混嘛。”

说完,他似乎想避开云丧,一想到规则又只能灰溜溜把眼睛转回来,嘟哝了一声:“你也别在意,我跟着你,还不是因为我看出有人在保你,我不过是想跟着你沾个光而已嘛。”耿介一边死皮赖脸地靠着云丧,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云丧听耿介这么一说,明白他指的人便是刘汉林和他的伙伴何耀。但刘汉林嘴巴很牢,很明显他背后还有人,但他却不肯透露到底是谁让他来保自己的。

刘汉林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说了声:“到了。”

他们约摸跑了几分钟,这过道总算要见头了,露出一丝暗淡的微光,前方似乎有一道高耸的铁门,路过的时候云丧瞧见黑色的铁门非常厚实,缝隙处挂有电网,像动物园专拦大型猛兽那种。

“这是什么地方啊?”耿介好奇问了一句。

“云丧哥!”方思源看见云丧和耿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叫了一声,“你们没事吧,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我们还以为……”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往下说。

耿介回道:“没事没事,你们云哥和耿哥福大命大。”

此刻所有人都瑟缩在铁门内,云丧朝四周观察,这里的结构与刚才的房间都不同,像一个宽阔的小屋,只不过因为挑高的缘故,让人感觉像来到了一个防空洞。

里面的家具不仅巨大,还都非常的陈旧,巨型的沙发,桌椅,都盖着白布,不少看上去像老古董的物件,放在陈列柜里,例如烛台,火炉,碗筷等等,尺寸同样大得惊人。

这让云丧感到不对劲,怪不得刘汉林说找到了一个怪地方。

这些古董物什看起来已经有一定的年头了,看那些东西落灰和铜锈的程度,少说也有几十年,如果说前面房间那些现代物品都是专门定制的,为何连这些老古董也会如此巨大?

那些东西存在得非常合理,毫无违和感,看上去,就好像很多年前本身就有一个巨人在此居住。反而像他们这样正常的人闯入,才是不速之客。

如果这个房间的陈设是被人从什么地方搬运到这栋大楼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巨人曾经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样一想,云丧只觉得脖子有些发毛。

天花板上不是吸顶灯,由一根黑色的电线垂下来,上面挂着结满蛛网的煤油灯。

油灯被尘封着,灯芯却没有熄灭,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

云丧突然想到,这里种种线索都指向,巨人拥有着一定的自我意识。

可它们究竟是什么?

是被变大的人类,还是某一个不为人知的物种?或者说,这个房间生活过的巨人,和追杀他们的怪物,是同一个吗?

此刻,铁门外过道的声音没有停止,仍旧充满规律地行进而来,咚咚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口,让人窒息,也打断了云丧的分神。

所有人都神情紧张,脸色晦暗,他们看着云丧,似乎想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来。老头不由提醒道:“前面没有路了。”

“怎么办啊,无路可走了,那怪物真的不会随便杀人吗?”苏渺渺双脚瘫软,不得不依靠在那张沙发的边缘。

“不是说落单死吗,没事的,我们现在都在大家的视线里呢,顶多就是恐怖点儿。”当时递打火机的老大哥安慰道,但这话显然他自己都没有底。

老头却突然摇了摇头,脸色难看:“哪有那么好的事,在这种地方,就算暂时没有危险,不代表是一直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转变。”

话音一落,屋内就变得极为寂静,外面那阵咚咚声由远及近,更加明显了。

不需要多久,那东西就要走到铁门,而他们隔着一道铁门,手无寸铁,毫无招架能力。

也许是太绝望了,开始有人不断啜泣,耿介伸出手,张了张嘴,似乎要抓住云丧跟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一侧过头,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云丧不见踪影。

耿介一愣,找了一圈后,讶异地叫了起来:“我去,云兄,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