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鬼嫁衣(八)

“你知道你在救什么人吗。”

陈黎野觉得守夜人这话里有话,沉默片刻,回答:“总归是个人。”

守夜人语气阴森:“你骂我不是人?”

“……”

谁骂你了啊!!

陈黎野简直无语,眉角一抽,抿了抿嘴。

他没多少表情,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可守夜人却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觉得陈黎野这样有点好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声来,应该是冷笑了一下。

守夜人没多搭理他,转头走向了任舒。

“怎么样。”他冷着一张脸问,“做好决定了吗。”

任舒还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守夜人和她说话时,她浑身哆嗦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头,抿了抿嘴,说:“好了……”

守夜人眯了眯眼,看向了她缩在怀里的右手。她右手发着抖,但正很用力地攥着什么。她藏的挺好,别人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但她骗不过守夜人,守夜人看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守夜人心中了然,收回了目光,思忖片刻后,把她脚上的藤蔓解开了,说,“站起来。”

任舒浑身一抖,晃晃悠悠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了,被他吓得两眼含泪,连忙往陈黎野那边凑过去。

“陈哥……”任舒带着哭腔说,“我害怕……”

陈黎野已经被她气的麻了:“关我屁事,我又不怕他。”

任舒:“……”

“别在那儿粘着他了。”

房子后头正好有棵秃树,守夜人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往后一靠,半抬着眼,用这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儿说道:“他不会帮你的,我比你了解他。”

陈黎野心里喷血,觉得这守夜人简直离谱:“你了解我什么啊??”

守夜人没搭理他,接着对任舒说:“你的决定呢?”

一说“决定”,任舒又是一哆嗦。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哆哆嗦嗦地组织了半天语言后,才终于颤声说道:“哪里……哪里有什么决定?”

守夜人没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夜里的风把他额前的发吹动,吹不动他眼中的平静杀气。

“你就是想杀我……”任舒说,“根本没有什么能免死的“正确决定”……都是你在唬人!你就只是想杀我!陆姐都告诉我了!你就是……你就只是想杀人,根本没有原因!你就是个疯子,杀人魔!不然的话你怎么会下地狱!!”

她越说越激动,说完之后,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转过头抓起陈黎野一只手,然后扬起了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怀里的右手。

陈黎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转头一看,发现她高高扬起的手里居然正拿着一把美工刀。

任舒手起刀落,陈黎野还没反应过来,手背就被她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从口子里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陈黎野:“…………????”

做完这一切后,任舒松开了他的手,向后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她颤抖的手握不住美工刀,刀便落到了地上,软绵绵地陷进了雪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对不起……”任舒颤着声音说,“陈哥,对不起……可我,可我想活着……”

任舒说完这句之后,转头就跑,连滚带爬的,看样子是真的怕守夜人。

陈黎野:“…………”

我……草??

陈黎野端着血流不止的手,惊呆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一个石像。

守夜人身边的乌鸦看见他手上的口子,又兴奋了,飞了起来“啊啊”的叫。早知如此的守夜人慢悠悠地直起了身,走了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把愣神的陈黎野叫了回来:“哎,回神了。”

陈黎野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他,依旧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惊喜吗?”守夜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故意的,给你长个记性。”

陈黎野:“……你故意的??”

“是啊。”守夜人好像生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还一字一停顿:“我、故、意、的。”

陈黎野几近窒息:“……你……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守夜人回答,“我死了好久了,论岁数,你都该叫我一声祖宗了。”

陈黎野:“……”

行。

你牛。

陈黎野端着手,麻木地道:“所以你要干什么,你现在要杀我了吗。”

“不急。”守夜人说,“晚上才刚刚开始,我们慢慢来。”

陈黎野:“……”

这人……不,这鬼有病吧。

守夜人看了看陈黎野的手。任舒虽然是个姑娘,但下手却一点也不留情。这道口子又长又深,血流个没完。

守夜人看了片刻,忽然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收回目光,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偏过头看向别处,不愿看他伤口,就这么别扭地递去了陈黎野面前,说:“把血擦了。”

陈黎野还端着流血的手不敢动弹,一看守夜人递给他帕子,什么也没说就接了过来,按住手上伤口,说了声:“谢谢。”

“……”守夜人沉默片刻,转过头来说,“我的东西问都不问你就敢用,你倒真不怕我。”

陈黎野用力捂着手背上的伤口试图止血,说:“怕你也没用,你要是想杀我,肯定不会含糊。”

“……”

守夜人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守夜人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说道:“好了,言归正传,刚刚跟你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你知不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

陈黎野:“……”

没想到你还自问自答哈。

守夜人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她不是好人了,告诉你一件事吧。参与者第一次进入的地狱,往往都是犯了属于这个地狱的罪。”守夜人说,“铁树地狱的罪名是离间挑唆。她曾经到处装纯勾引男人,把许多情侣给挑拨分手了不提,还把很多年轻女孩逼得自杀了,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收手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黎野。”守夜人抬起眼,用一种问罪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你他奶奶的应该不是这种会离间挑唆别人关系的人才对,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

陈黎野:“……”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守夜人说的话很像抓到丈夫出轨犯错的妻子。只要把里头的一些词置换一下,那简直一模一样。

但这事确实挺蹊跷。陈黎野扪心自问自己打小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学习名列前茅,还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父母也开明,从小到大他都安安分分,干过最缺德的事是小时候尿床。

陈黎野沉默片刻,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耳垂。

守夜人把他这动作收进眼底,没说什么,但眼睛里为数不多的光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么。

陈黎野思忖片刻,在脑子里搜罗完了他这二十年来的人生过后,犹犹豫豫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律师?”

“……”守夜人面无表情发问,“律师是什么。”

陈黎野:“……”

陈黎野这才想起守夜人刚刚说自己已经死了好久了。他可能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的人,思想一点也不现代,哪儿会知道律师是什么。

陈黎野只好给他解释:“律师就是接受委托和指定解决法律纠纷或者从事诉讼代理……”

守夜人皱了皱眉,又问:“诉讼代理是什么。”

“……”陈黎野撇了撇嘴,说,“算了,通俗来讲,我就是给人用和平的方式文明的解决麻烦事儿的工具人。”

守夜人听得半懂未懂,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问:“那和你进地狱有什么关系。”

“我接过很多离婚的……”

眼看守夜人眼睛里又飘上来几丝迷茫了,陈黎野沉默片刻,想了想自己看过的几个古装剧,想出了一个词:“和离你知道吗?”

守夜人:“……知道。”

“就是和离。”陈黎野说,“我帮好几个人和离过,不知道这算不算离间挑唆。”

守夜人:“……”

他似乎就没听过这么扯淡的罪名,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似乎十分头疼。

陈黎野不敢吭声。

“顾……”

“……”

守夜人说了一个字之后,又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陈黎野,我得先告诉你。不是每个地狱的守夜人都会心肠好到每晚只会杀一个。这里多得是杀人不眨眼的混账,以后最好不要对哪个守夜人都这么迎难而上,到时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怎么回事,陈黎野听了他这番话后,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一句他自己压根都没想过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蹦了出来:“你不跟着我吗?”

守夜人:“……”

陈黎野:“……”

陈黎野看着守夜人有些震惊的神情,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怎么就说了这么句话出来啊!

他怎么跟?他是守夜人啊,他怎么跟!?

果不其然,守夜人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我没办法跟着你走了。”

陈黎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干笑了两声:“也是。”

又沉默几许。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他眼睛里的平静有了几分裂痕,过了片刻后,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陈黎野并不知道那里有他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的两枚戒指。他不知道守夜人在干什么,站在原地迷茫的眨了眨眼。

守夜人就这样安静地呆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又长叹了一声,抬眼看向了陈黎野,问:“血干了没有。”

陈黎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人家的帕子按着伤口,连忙转头拿起了帕子看看自己的伤。口子自然是不会这么快就愈合的,但血已经成功止住,没有再流了。

“好了。”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把帕子还给他,说:“谢谢。”

“谢就不用了。”守夜人接过帕子,重新塞回了上衣口袋里,说,“来干正事吧。”

“……”陈黎野茫然,“什么正事?”

“你流血了——以你的精明程度,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猎杀规则了。”守夜人说,“我是守夜人,你是参与者,你犯规了,你说咱们两个的正事是什么?”

陈黎野:“…………”

正事是什么?

当然是守夜人猎杀参与者啊!

陈黎野咽了口唾沫:“你,你不会这么绝情的吧……”

“我很温柔的。”

守夜人话说到一半,陈黎野就感觉到自己脚上一松,低头一看,脚上的铁藤蔓已经无影无踪。

“就这么杀人实在有点没意思。”守夜人按了按指关节,把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面无表情,满脸冷漠,说,“我温柔的给你半分钟逃亡。”

陈黎野当场麻木:“……”

守夜人:“还不跑?半分钟开始计时了。”

陈黎野无语又想吐血。

就你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