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谢人间(二)

林青岩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嗨兄弟。”

“有啥问题没,有问题可以问我,我知道的话就告诉你。”

“那就这样啊,我睡觉了。”

陈黎野:“……”

问题啊。

陈黎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是被莫名其妙拉进地狱里去的,理所当然的该有很多问题才对。比如地狱到底是什么,比如为什么他会进去,比如怎么才能出来,比如……有很多比如。

但他的注意力这几天全在铁树地狱的守夜人身上,这些理所当然的问题竟然被他扔到了脑后,林青岩一说他才想起来。

陈黎野对着输入框发了会儿呆,然后发过去几个问题。

陈黎野:“当然有问题了。”

陈黎野:“地狱真的是地狱吗?为什么我会进去?是不是后面我还会进地狱?怎么才能彻底出去?”

陈黎野:“还有……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把这些问题发过去之后,陈黎野就锁了屏,把手机扔到了床上,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等他洗漱完回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林青岩没有回他消息。

陈黎野肚子叫了几声,他这才想起进地狱的几天根本啥都没吃到过,遂点开软件点了个外卖,点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金拱门。他拿了外卖后就走到客厅,把外卖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视随便挑了部电影,起身去关上灯拉上窗帘,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了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影的奢华享受。

吃完东西后,陈黎野又抓过手机开始打游戏,一会儿躺沙发上,一会儿坐起来正襟危坐,一会儿又趴下去。

就这么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窝了一下午之后,晚上他把垃圾收拾了一下出门倒掉,顺便去小区外的路边摊买了点吃的拎着回家当做晚饭。

人这一生,不是在扔垃圾的路上,就是在制造垃圾的路上。

拎着一堆垃圾油炸膨化食品的陈黎野如此想。

他又一次坐在了电视跟前,然后又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可乐回到了电视前,随便点开了一部电影,百无聊赖地盖着毯子瘫在沙发上看完了。

他是一个人住的,没有谁会回家,也没有谁会给他做饭,更没有谁会催他干这干那。虽然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莫名感觉有点孤单寂寞冷,但活的可比别人自由多了。

看着看着电影,陈黎野有点无聊了,便拿起了手机划拉了两下,例行公事似的巡逻了一遍所有的社交软件,一轮到微信,他才发现林青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颓了一天的陈黎野这才想起上午他好像给人家发了几个问题过去。他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全身心放空,干什么想什么都慢半拍,像个傻子,连给人发过消息这种事都能立刻忘掉,活生生一条七秒钟记忆的金鱼。

林青岩给他打了好多字,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看着都脑袋疼。

陈黎野打了个哈欠,往上拉了拉,从头看起。

林青岩:你这问的有点深奥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地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地狱,它更像一种……另一个世界,也像一种生存游戏,进去的方式无一例外全是要死的前一秒,这次我是差点被车撞死。至于你为什么会进地狱我不知道,但参与者们都是或多或少犯过错的,像我就是工作上做过一点点手脚,骗过几个人一点点小钱,当然是还不至于犯法的,你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问问你自己。

陈黎野:“……”

林青岩:后面你当然还会进去,我现在还不认识什么成功从地狱脱身的参与者,到底该怎么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比你多过了两个地狱而已,能告诉你的也很少。不过我还能告诉你一件事,在里面被守夜人杀死,在外面并不会死,但也不可能是啥事儿没有的。

然后下面是他发过来的几个链接。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轻轻皱了皱眉,点了进去。

那是个新闻。新闻里说有个女孩莫名其妙地突然疯掉了,披头散发地跑到路上,抓到一个人就说自己要下地狱了,胡言乱语的说自己害了人,最后被警察带走,然后判明了她曾经逼死过几个年轻女孩子。

陈黎野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又翻了翻,这篇新闻有的地方写的轻描淡写甚至一笔带过,但这写的事情像极了任舒,再加上那个化名“郑某”,基本上就是实锤了。

陈黎野退出来,又点开了剩下的三篇,都是无一例外的突然疯掉了,然后被警察带走,大部分都直接被逮捕归案。

这虽然看上去似乎没有死了那么严重,但是疯了这个事情差不多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他退了出来,接着往下拉。

林青岩:大概就是这样,都会直接疯掉,没有人能恢复,跟死了其实也差不多了。地狱这个东西很像在制裁,不过有人试过去自首认罪,那也没用,该进去还是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青岩:没办法,走一步是一步吧,加油老陈。

然后没有下文了。

陈黎野呆了片刻后,又往后一仰,重新瘫回了沙发上。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沉吟片刻,发过去一条消息。

陈黎野: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咱俩再一起进下一个地狱吗?

发出去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悬。

算上这次的铁树地狱,林青岩虽然已经过了三个地狱,但他也是对地狱一知半解,也算是半个小白。

陈黎野觉得自己急需一条可靠的大腿。

啊,大腿,大腿能在哪儿呢。

他浑浑噩噩地在家里颓了一天,晚上刷手机刷到了十一点后睡觉了,这一晚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起来一看手机,林青岩给他回了消息。

林青岩:sorry,没有办法,一切随缘。

陈黎野:“……”

我就知道。

他只好发过去一条“好吧”,然后配了个表情包,就算短暂的结束了对话。

陈黎野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两分钟的呆。

今天干点什么呢。

昨天已经在家里瘫了一天了,今天他有点不想就这么瘫下去。

那出去逛逛好了。

陈黎野想罢,低头一个电话给姚成洛拨了过去。

“喂?”陈黎野说,“商场一日游走不走?”

“走啊!!”姚成洛在那头情绪高昂,“为什么不呢!哥我来了哥!!”

姚成洛是一个情绪随时随地都很高昂的人,以往的陈黎野听他说话会忍不住也被他带的开心一点,但如今地狱里走了一遭,他却笑不出来了,只想叹气。

怎么说呢,姚成洛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俩人出门了,一如既往地先去游戏厅然后吃午饭下午看电影看完电影KTV然后街边吃烧烤,这么一轮下来,一天时间转瞬即逝。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姚成洛坐在陈黎野对面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满嘴流油,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陈黎野就安静地听他絮叨。姚成洛絮叨的东西不过三样:为什么他没对象,为什么有些当事人没脑子,为什么柳煦这么傻逼。

“你是不知道我前几天接的那个案子,”姚成洛说,“对方代理人是柳煦那个傻逼!我……”

陈黎野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神游,他还在想地狱的事情。他一边想,目光一边停在了姚成洛脸上。

这事儿别人不能告诉,但姚成洛或许能说。他跟姚成洛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说不定姚成洛真的会信。

想到这儿陈黎野就放下了手里的烤串和啤酒,正襟危坐满脸认真地开了口,准备先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陈黎野:“洛子,我问你个事儿啊。”

姚成洛心大,没看出他神色认真地有点不对劲,还在嚼肉:“你讲你讲。”

陈黎野见他这副心大样子,总觉得有点不靠谱,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往下说了:“……那啥,你信不信有地狱啊?”

姚成洛听他这话,愣了,肉都忘嚼了。

愣了片刻后,姚成洛才叫了他一声:“……哥啊。”

陈黎野:“?”

“你是忘记政治老师的教诲了吗。”

陈黎野:“……”

“高中的时候你可跟我说你是唯物主义者的。”姚成洛满脸认真,“哥,跟我念,世界的本质是物质。”

陈黎野:“…………”

他不想说话了,他就知道姚成洛嘴里吐不出正经话来。

陈黎野放弃说服姚成洛了。两个人吃完饭后,就一如往常的分开了,各回各家各睡各觉。

陈黎野走到街对面,找到了自己的车,刚拿出车钥匙来开了车门,忽然听到了乌鸦叫声。

他愣了愣。

倒不是他心思纤细,只不过现在乌鸦一叫,他就会下意识地想起铁树地狱还有那位守夜人来。

声音是从两栋楼之间的一条黑暗的小道里传来的。这地方是繁华区,今天又是周日,陈黎野早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快没停车位了,停的地方有点偏,车旁边就是一条小道,小道里堆满了不要的纸箱子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般没人通过,除了来扔东西的清洁阿姨。

陈黎野从小在这里长大,他就没听过哪怕一次乌鸦叫。

怎么突然就有乌鸦了?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他是个懒得好奇也不想凑热闹的人,这种事情叫他遇上的话,一般是管都不管直接开车回家的。但这一次,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似的,心里头就生起了一股必须要去一看究竟的冲动来,这股冲动蔓延至他四肢百骸,让他难以再思考别的。

他把今天买的一点东西扔到了副驾驶上,关上了车门,又锁上了车,走去了那条小道里。

乌鸦的叫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了。

陈黎野走进小道里,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没走多久,就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倒在地上,周围落着四五只乌鸦,每一只都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打转。在这盛夏的季节,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袖长裤,十分异类,并且浑身都有些透明,能透过他看见他身下的地面和墙面。此人闭着双眼,应当是昏了过去。但即使昏了过去他也紧皱着眉,在地上缩成一团,似乎十分痛苦。

是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