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这句话让杨哲庸拔剑的手停了下来——单论拔剑速度的话,他不见得会输给面前的刺客,但有种奇异的力量驱使他停了下来,想看看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
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双带着凶光的眼睛贴到自己近前,杀意在其中一闪而过,明显可以感知到眼睛的主人在那一瞬间发力,那是想要置目标于死地的预兆。
但杨哲庸却选择了听从话语所指示的,一动不动,佇立在原地。
那双眼睛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悲鸣,像是被某种东西拖拽一样被卷入了迷雾,紧接着一阵关节扭曲的异响与人类模糊不清的呜咽声过后,世界便再一次静止下来。
而唯一证明了刚才这场异变的,就只剩下掉落在小路上的、刚才还抵住杨哲庸脖颈的匕首。
“真聪明。如果刚才你也跟着乱动的话,我不敢保证鬼手会不会把你一起拉过去。”
随着再次响起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个穿着术士法袍的女人。
她手中拿了支仿佛细木棍一样只有两端用白银做装饰的法杖,纯黑色的贴身袍服上用银色的细线缝上了许多精致繁复的图案,又以同色系的魔法石做点缀,衣服外面还罩了层坠着红色流苏的高领短斗篷。
从那套奇异而考究的装扮一眼认出了面前女人的来历,杨哲庸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切入正题:“雷伦萨的魔法师,找我什么事?”
“我喜欢你的性格——从合作伙伴的角度来讲。”女人笑了笑,用法杖将斗篷的兜帽挑到脑后,露出那下面隐藏着的面孔——首先是灰色的短发,而后是一双如冰晶般透亮的蓝色眼睛,眼窝与鼻梁棱角分明,五官深邃,总像藏着些难以言喻的心机。
杨哲庸冷笑了一声:“合作伙伴?雷伦萨不是已经公开表明对魔国投诚了吗?有什么事需要来找我这个敌人的?”
“雷伦萨是人类的叛徒,那我就是雷伦萨的叛徒啦。”女人笑着挥了挥法杖,驱散一直盘踞在森林中的白色迷雾。
杨哲庸这才看到,本来郁郁葱葱的绿色丛林,不知何时以他们所处的地点为中心枯死了一大片,而一大丛形似人手的怪异‘植物’从枯树的根系下生长出来,四处盘踞的枝条末端缠绕着几个作盗贼打扮的人类,四肢脖颈都被拗向奇特的角度,已然是断了气。
这些身穿破烂皮甲的人也的确是盗贼,割人喉咙是他们取财的一种常用手段,瞄准单独行动的旅人,潜到背后一刀割开气管,受害的人发不出声音,就无法呼叫救援,只能等窒息或血液流尽而死。这招用来刺杀任务目标也几乎是百试百灵。
“我救了你一命哦。”女魔法师提醒道。
“没有你我一样能搞定。身为勇者要是连几个只会潜行的盗贼都对付不了,我早就死了。”杨哲庸责问道:“你怎么不留个活口给我?”
“算了吧。”魔法师操纵依附在树上的魔法植物,从盗贼的衣物中摸出张莎草纸给他看:“别碰。这是悬赏你的交易密令。上面下了六种咒和毒,分管着一切行动结果。不管这些盗贼能不能完成任务,最终都难逃一死,你从他们口中根本问不出幕后主使。”
初出帝国首都就遇上这种烦心事,烦躁让杨哲庸忍不住咋舌。
“你还真是遭人嫉恨啊,勇者大人。”女魔法师呵呵笑着,把那张有害的密令与只能使用一次的魔法植物一起烧成了灰烬,坐在某棵倒下的枯树上,说:“让我做你的同伴吧,如何?”
“你认为我会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杨哲庸反问:“别说‘我救了你’这种话,你难道以为我会知恩图报吗?”
“哎呦,真想让国民们见见他们心目中可敬可爱的勇者大人这幅冷漠的样子。”女魔法师从黑袍中取出一个红线捆扎的稻草小人,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凭什么?”杨哲庸知道有些地区的巫术师会用人类身体的某些部分行诅咒之事,并不肯交出自己的头发。
“凭你想从迪亚德玛帝国逃出去。可以吗?”
女魔法师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不肯松口,翻了个白眼从自己头顶拔下一根头发,缠在了小人身上,咬牙切齿地赌咒道:“普通人见到雷伦萨的魔法师三跪九叩还来不及,就没见过你这么难对付的人。办完我的事要是再和你有交集,就让落雷劈死我算了。”
这不再故作神秘的人性化,使她身上诡谲森冷的气氛减弱了几分。
“看好了。”女魔法师将缠好头发的小人扔到草地上,伸出法杖轻点一下,一阵黑色的烟雾腾起后,从中走出了个与女魔法师一模一样的人形来。
“呵,不就是替身术——”
杨哲庸刚这么说到一半,却见那个替身人形从女魔法师的手中接过细长的法杖,突然抬手将一端指向了他。
杨哲庸下意识作出防御,却还是被一个初级的冲击魔法打得倒退了两步。
而人形用完魔法后,身体则慢慢溶解,最终变回的稻草小人也散成了一堆碎片。
“这……”杨哲庸望着地面上散落的几缕稻草,哑口无言——
替身术他不是没有见过,虽然那些作为自保手段的替身人形可以一定程度上根据主人的意念做出表情和动作,却绝对无法使用魔法。
不如说,‘人造物不能自行使用魔法’是几千年来人类所一直信奉的常识。
“将灵魂的碎片放到无生命的物品里,就可以做到这种事。”女魔法师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法杖,解释道:“这是恶魔的智慧。”
“……不愧是和恶魔交易的黑魔法师。”
女魔法师用法杖拨拉着地面上的残骸继续说:“如果灵魂碎片寄宿的身体采用和主人更加神似、而且更加稳定的容器,比如等大的人偶、塑像,还能更逼真、更持久。就像复制出来的人一样呢。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所以你就要用这个和我谈条件?”杨哲庸问。
“是的。一个放置了灵魂碎片、几乎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的完美替身,连在雷伦萨能使用这种魔法的人都很少。除此之外,身为魔法师的我还能做到许多神奇的事,如果有我帮忙,你脱离迪亚德玛帝国的可能性会更高一分。”女魔法师站直了身体,静静地看向面前的勇者:“如何,要考虑一下吗?”
“你有什么目的?虽然我是勇者,但对于迪亚德玛帝国的政事、教廷的政务,都没什么实权。”
“不需要那些。”女人笑了笑:“我只需要你、‘勇者’之名的一个担保,确保雷伦萨出身的我能够顺利进入迪亚德玛帝国的王宫、见到这里的国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需要。如果你还觉得不妥当,我们甚至可以订下血契。”
话说到这个程度,杨哲庸倒是有些惊讶——
血契是大地上人与人之间能够行使的最高级别契约,约定双方以血为誓,或在身体中埋入蛊虫巫术,或更改魔力回路,在契约成立后必须严格履行契约内容,一旦违约将数倍反噬于自身。除非走投无路或者宣誓忠心,否则根本没人愿意碰这种鬼东西。
“那签吧。”杨哲庸说。
女魔法师被他果断而冷漠的言辞惊得一愣:“我说你……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动容或者选择相信我吧?你到底怎么回事?身体里面住了头恶魔吗?”
身体里面住了个异界人。
杨哲庸耸耸肩:“不签算了。魔法师那么多也不缺你一个。”
“等、别走啊!签!我签还不行吗?!”见自己好不容易逮到的勇者转身就要离开,魔法师慌了,从自己的外袍拿出卷羊皮纸:“契约我已经写好了,要求就只有带我见到迪亚德玛帝国国王!呜……魔鬼!你就是魔鬼!”
闻言杨哲庸停下脚步,接过那张契约纸,仔细阅读了里面的条文,又检查了一下上面是否有魔法做的手脚,接着与魔法师一同将各自的血液抹在了上面,至此契约便算是正式结成。
“里面的‘诅咒事项’还没有填,你看看选择什么样的违约后果比较好。”不敢再造次的女魔法师指了指空白的一栏说:“现在契约只是在我们之间建立了联系,但还没有确定违约导致的后果。”
杨哲庸看着已经生效的契约纸想了会儿,突然把它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现在没有好想法。感觉你也是个不怕死的,等我想出能让人完全不敢违约的后果再填也不迟。反正这东西是一直有效的不是吗?”
真的是魔鬼啊这个家伙!
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把脑袋往狮子嘴巴里塞的蠢事,女魔法师看着那张能使无数少女心动的勇者的俊脸,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杨哲庸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迈步往自己驻扎的营地走去。
“伊诺(Inov)。”女魔法师答道。
“没有姓氏?”
“没有。我从小和我姐姐一起生活在某个无名小镇的孤儿院,母亲早死,没留下姓氏。”
“……哦。”
感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了别人的伤心事,杨哲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而她则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路,说:
“而迪亚德玛国王、不——维加特·迪亚德玛(Vegate·Diadema),他杀了我姐姐。”
“你要复仇吗?”杨哲庸问。
“我正是为此活到今天。”
突然,杨哲庸停下了步伐。
来自雷伦萨的黑魔法师将魔杖横置于胸前,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要阻止我吗?”
“不是。”杨哲庸从自己怀里掏出了那张契约纸,又仔细看了两遍,转过身对她吼道:“你如果要复仇那这个契约我岂不是亏大了?!”
“哎?”伊诺懵了。
“你看看,条款上写着我要帮你见到国王,你要帮我逃走,如果我让你提前见到他而你又复仇失败死掉的话,我根本半点好处都没有啊!”
“听了这么悲惨的故事你就关注了这个?连一丁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你?!”伊诺对男人清奇的脑回路绝望了:“你是不是人啊!”
“好。违规惩罚决定了。”杨哲庸完全没听她的控诉,点着契约纸上的空栏说:“如果没能完成对方的要求,违规者就必须一直活着,活到完成为止。”
“哪有你这样的——?!”
魔法师悲怆的尖叫,回荡在森林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