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剑鬼有兄弟

“你竟也在这世上有了依靠,稀奇。”

行脚镇的镇主出声道。

辜无眠将灵简收回,嘴角也倏忽拉平了,板着脸撇他,随口扯了个理由道:“她欠我钱,刚刚说要还罢了。倒是你,任由‘恶妖’在你的镇上害人,抱一宗那群老家伙也不管你?”

行脚镇的镇主似笑非笑看着他,准确的说是在他下唇跟眉眼来回看了看,这才道:“行脚镇的事情我只是给他们搭把手,抱一宗自也有监察的据点在此,可怜我能力不足,威望也弱,这不才让南山派剑鬼来我这里胡闹了一番,又全然而退,传扬出去……想必定要让人耻笑。”

他说的怯懦,但神情语气可不是这么回事。

行脚镇的镇主修为之高、人脉之广,谁来了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就算是那已经狗带的聂雍聂剑仙来了此地,也得下了他的仙剑走着进门。

辜无眠在行脚镇外藏匿原也是托了他的福,只是辜无眠自己没个自知之明,大晚上为了‘义气’闯空门,闹得镇上大乱,把远在深山沉眠的行脚镇镇主又惊了回来跟他对戏。不光如此,他已经‘逃’走,竟还敢半路折返回来——

熟悉的客栈之内,老板娘、小厮、客人们都已经早早歇息,黑暗中的一妖一人对立,桌板上放着两块灵石散发着微微的光。修士们夜能视物,皆不把这点光亮和黑暗看在眼里。

此刻辜无眠也不怂,直言镇主这是倒打一耙,道:“我在山林里待的好好的,你如果不把那个家伙引到我那里,我会回你镇上吗?你说你自己追不上姑娘也就算了,有你这么坑老朋友的吗?”

有树枝抽出,把辜无眠朝那两块灵石伸出的黄油手拦住。

“是吗?我见那小姑娘背包中的灵简熟悉极了,这才放了她一马。若是如此,不如你将她送回,也免得人家谢尊者不辞辛劳上门来问我安康。”

辜无眠提溜着剑就跟他过了两招,剑锋压着藤蔓,小手指一勾就把那两块原本是宋温凉贿赂老板娘的灵石勾到了他自己这边,口里不饶人道:“拿你一块灵简而已,你看你小气吧啦的样。”

几年了,现在还记得,至于嘛!

他还去翻人小姑娘的包了!

无耻!

镇主不乐意跟他溜嘴皮子,这厮能把养灵境的前辈气的仰倒,街头瓦舍里最会骂街的大娘见了他也得啐一口,跟他争论这种有的没的事,不够让自己生气的。

“抱一宗的事情自有人跟你算,但这客栈是我镇中人开的……”镇主轻言细语,利落启唇道,“抓紧滚!”

辜无眠拿着两块灵石确实滚了,滚之前道:“你这老板娘做事不厚道,连小姑娘的灵石也坑,纵我今天不回来,他日你且瞧。”

镇主道:“汤面之情我今日还了,他日前程她自有结局。”

又抿唇提了一嘴辜无眠口中的‘镇上恶妖’,道:“棠华寻你是为那人。今日行脚镇庇护之情,算你还了。”

辜无眠脚步一顿,半边面容陷在了暗处,看不分明。

待重新迈步时道了句:“知道了。”

身后镇主的声音淡去,只听得一句凉凉的提醒:“那小姑娘是谢倦门人,颇得他喜,你要留,当心后患。”

辜无眠当即要反驳。

怎么是他要留?明明是那家伙死皮赖脸要留在他身边,他可有灵简记录为证!

“唇上,破了。”

镇主话落,抱着胳膊,看到那刚御剑飞起的人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

辜无眠出了个洋相,飞出去老远,停下来,掏出镜子一照,果真有个小口子。

怪倒他老觉得自己唇麻麻的!

所以那家伙才在树林里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盯了他嘴半晌,所以五指那树妖见了他才那副神情。

辜无眠咬牙切齿,觉得轻轻揭过的自己实在是太给宋温凉脸了。

欲要起身继续上路,去重新跟她算账。半晌,却捂着自己的脸蹲到了地上。

“撒谎精!”

得,他成了图谋不轨的色狼了!

风凉,云深,林木萧萧。去岁的枯叶还悬挂在枝头,今年的嫩芽便已见绿。

宋温凉抱着剑跟面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辜无眠人呢?”

面前问话的人——准确的说是妖,宋温凉才见过,正是做面具的摊主。

“不知道,刚走。”她按实回答道,“你是跟着面具来的吗?”

摊主点了点头:“我的面具都是用我分身上的枝木刻的。原本我想着直接把他约走,可惜他没上当。”

她坐了下来,看了看宋温凉抱着的剑道:“他的剑还在你这,不会不回。”

宋温凉想了想,吹了吹快熄灭的火堆,又把火燃起来了。

摊主名叫棠华,说是寻辜无眠有些旧事要问:“我本来也没想问,只是他逃到了我面前,便顺道问了。”

她望着火堆,神色有些奇异,带着宋温凉看不懂的执念,但她说起话来是轻松的,好像自己没能意识到的样子,这使得她整个人有一种割裂的诡异。

“你要问他什么旧事?”宋温凉盯着她,轻声道。

摊主棠华虽然疑似是行脚镇臭名昭著的恶妖,但聊起天来并不拿架子,直言:“一个死人的事。五指说剑鬼脾性虽差,但不是喜爱滥杀无辜的家伙,我信他,但仍想问问辜无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五指是谁?”

“行脚镇镇主。”棠华往后靠了靠,离火堆远了些,“你能把火熄了吗?我是树妖,怕火。”

宋温凉犹豫,道:“抱歉,我其实也有些怕你。”所以才重燃起火堆。

棠华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正眼看向她。女孩落到她眼里,仍是一副和善迟钝的样子。

她道:“怪不得他为了你,受着伤还去挑抱一宗的据点。你二人是在一起了吗?”

宋温凉从自家师姐的弹幕和刚刚看见的幻境中了解到了很多东西,也很轻易地明白女修的意思,摇摇头道:“没有。”

“是他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这把宋温凉问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时又想起幻境泥塘中勾金坠的人影,心颤了颤,唇也颤了颤。

见她不答,棠华收回自己怜悯的目光道:“剑鬼早年也是个风流浪子。就我知道的,云家那位大小姐就曾跟在他身边跟了一年,后来,是哭着回的家。”

“为什么哭着回家?”

“辜无眠不喜欢她也就算了,但老是做些神经质的事情,云大小姐受不了就回家了。听说他讨厌女人……男人也不讨他喜欢……你不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吗?”棠华奇怪地问道。

宋温凉迟疑道:“暂时……没有。”

她回答完,抿了抿唇,心里有些莫名不虞。

怎么能这样说他?

于是语气坚定补充道:“我觉得剑鬼前辈人很好!”

可不是很好嘛,不过萍水相逢,便肯替她打抱不平。

棠华嗤笑一声,道:“恋爱脑。”

“你是在骂我?”宋温凉惊讶问道。

“是。”

“……”宋温凉想要生气,但生气前她问道,“什么是恋爱脑?”

棠华道:“你这样的都被辜无眠称作恋爱脑。”

“我这样的?哪样的?”

“追着他不放的。”

“你的意思是,它是个称呼?”

“是。辜无眠发明的,据说气死了一大片的女修。”

宋温凉觉得恋爱脑这奇怪的词听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恋爱的大脑。又简单又朗朗上口,倒像是……

她心脏快速跳了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将这疑问掩藏在心中,她告知棠华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

“我也不喜欢待在火堆旁跟你聊天,这不是也没办法吗?谁叫辜无眠把我的面具扔给了你。”棠华道,“这个给你。”

她丢过来一个小瓷瓶,上面烧画着粉色的花。

“这是什么?”

“钟情丹,里面有两颗。红色的你吃,蓝色的给他。”

宋温凉把瓷瓶放在地上。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况我跟剑鬼前辈不过是萍水相逢,难道他会听我的?”

她不明所以。

棠华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掺在糕点里,化在水里给他吃吗?”

宋温凉哑然,她试图给棠华捋清楚:“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做这种事?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丹药是干什么的。还有,你要找他问旧事,为什么当时在大街上不肯直接问?”

棠华先回答了后面的话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我在行脚镇也是有名有姓的,跟他在大街上拉扯打起来算怎么回事?”

其实是修真界有她的悬赏榜,虽说五指看起来不会将她交出去,但她还是要小心为妙,也不好在行脚镇多生事端。

顿了顿又道:“至于这丹药。你不是喜欢他吗?钟情丹、钟情丹,当然就是钟情的意思,你二人服下这个丹药,若他不爱你,三个月后便会气脉断绝而亡。如果你二人两情相悦,钟情丹便会激发你二人的气血,合欢就可解。从此之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若是再同他人欢好谁就会死。”

棠华把被丢在地上的丹药重新用枝木勾起来,很爱惜的样子。

“这丹药还是我从五指那里拿的。炼制虽然简单,但需要一个苦恋多年的人的心尖血,且炼制的钟情丹能影响什么修为的人,要看这心尖血的主人修为。这钟情丹等级很高,据我猜测辜无眠至少已至开拓境后期,非得养灵境的修士心头血才管用。”

宋温凉只觉得这丹药起了个好名字,功效却过于恶毒了些。

“我不要。”

她跟剑鬼前辈,也并不是棠华想的那样的关系。

“别担心,这世上没人不惜命的。这丹药也并不是非要你们爱的死去活来,只需要一点稀薄的爱意,就可以发挥作用了。有不少痴男怨女都曾在婚约前许下山盟海誓,到最后还不是要靠这丹药维持彼此的忠贞。”

宋温凉摇头。

“我真不要。既然这样宝贵的丹药,你自己留着吧。”

棠华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的恋爱脑。”

宋温凉道:“你误会了,我跟剑鬼前辈之间没有爱情,他与我真的是萍水相逢。”

但棠华心里并不相信,早些年追着辜无眠的女子太多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颇有些不太好看。

“哦,那你之后要去哪?抱一宗的人还在寻你吧,我来之前见到有抱一宗的峰主去了行脚镇。”

“我准备……”宋温凉顿了顿道,“你吃糕点吗?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吧。”

棠华盯着她切了一声,勉强看了看卖相已经不大好的糕点,抬手,又放下,道:“辜无眠吃过你的糕点吗?”

宋温凉摇了摇头,道:“这又跟剑鬼前辈有什么关系?他吃过你就不吃了吗?”

棠华越发不信她的话,哼道:“他连你做的糕点都不吃,接下来怎么还会让你待在他身旁。”她认定宋温凉要跟着辜无眠,虽然宋温凉心里也确实正谋算着。

说罢,她打量了一下宋温凉道:“你跟云大小姐的修为也差的多了。”

宋温凉不明白她的逻辑。

“你到底要不要吃?”

棠华闭了嘴,往前伸了伸手,拿过来,一块一块地吃起来。

她吃的很香,看不出起先的嫌弃来。也有可能一开始的嫌弃,其实不是冲着糕点来的。

宋温凉其实还具体问问她关于那个死人的旧事,不过有些担心戳到她的伤心事,而且一谈起那旧事,眼前人就会变得有些古怪。

棠华吃了几块,又忍不住开口道:“你知道魔气吗?”

宋温凉本就是为了魔气下的山,探心还在她的包袱中放着,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棠华又道:“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宋温凉道:“我觉得……也可以说说。这跟你来找剑鬼前辈有关吗?”

棠华捏了捏手中糕点。

一两盏茶过去,辜无眠回来了,他面上淡淡,把跟棠华离着不远距离的宋温凉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丢给了她两块灵石,敲了敲她的脑袋:“怎么跟谁都能聊的这么起劲?”

“前辈!她来寻你问旧事。”

宋温凉见了他活跃起来,一双眼睛亮了三分,看在棠华眼中妥妥一个春心萌动又死鸭子嘴硬的小姑娘。

不过此刻不是与宋温凉争论的时候,她定定地看着男人,片刻,扯出自己惯常的笑来。

“辜尊者,又见面了。”

辜无眠打量了一下宋温凉额头上的符,看她活蹦乱跳的冲自己眨巴眼睛,路上的气先消了一半。

侧头看了一眼这位地摊老板娘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棠华一见他这模样,唇边笑先冷了三分。

心想:这狗东西这么不招人喜欢,那群女修真是瞎了眼才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辜尊者,我寻着面具分身来此,是有事情来请教你。”

棠华对于辜无眠不敢轻视,几乎是严阵以待。殊不知辜无眠其实踏进镇子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必定会来寻他,这场见面本就是五指那家伙暗中撮合的。

其实他也有话要带给她。

只是自那人死后,辜无眠又接连送走了几位入魔之人,紧接着就是他跟聂雍的决战,事情多而杂,他实在没有心力……

或者其实他心里有怨难平,便也不愿意去替那人带话。

棠华先把行脚镇的镇主五指搬出来撑了撑场面——她对于辜无眠跟五指的关系也是一无所知的,又恭维了辜无眠一堆好话,末了,方才问道:“两年前,辜尊者前往落雨宗据说原是去救人,为何到最后却把人杀了?”

辜无眠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宋温凉窥见他神色,把额头碍事的符咒撕了下来。

辜无眠见状,抬手闲闲拿过来,又给她贴回去了。

不过,符上灵力已断,纯粹是贴着玩。

宋温凉再度拿下来,他再度贴上去。

棠华在一旁看着,宋温凉耳尖有点红,最后不动弹了。

谢倦教过她男女有别,自小教。他严格教导她绝不可以胡乱亲人、舔人,绝不可以跟男修士有肢体接触,绝不可以看异性脱衣、洗澡……但是宋温凉分不清。他说的绝不可以太多,又太少,宋温凉只听了个糊涂账,学了个表面功夫。对她来说,人类的男女意识其实是领地意识。

——人与人之间各有自己的领地,经过允许,方可进入他人的领地。

她能进入别人的领地多少,别人能进入她的领地多少,全靠喜好。

宋温凉并不讨厌辜无眠的亲近,只是觉得有人看见是件不太好的事。

这心里感觉也是来源于谢倦的教导。因为宋温凉小时候最喜欢黏在谢倦身上,腰、大腿、手臂、背、脖颈,就没有她没揽过的地方。然而初上山那几年还好,再大些就不成样子了。谢倦一开始在这件事上退让,已成习惯,再改就很麻烦。

可不改也不行。

成何体统?

眼瞧着宋温凉年数越大,谢倦狠下心来。宋温凉被打哭了好几回,见到谢倦手掌心就疼。可还是忍不住往前凑,最后,开始一见到谢倦就抹眼泪。

谢倦装看不见,知她眼窝子最浅,心眼不少,全拿来勾人软肋。

可软肋之所以被称作软肋,那便是因为经不起折腾。宋温凉被打的开始绕着他走,三两天把自己关在屋内哭出了一场病来,直把谢倦磨地没了脾气。但努力这么久,难道功亏一篑?

只得约法三章,再度循序渐进。

就这样,宋温凉首先记到脑子里的,便是在抱师父的时候,要避讳他人。

再后来,宋温凉越长越大,学会的东西也越多,从狼向人转变,能够克制喜爱和距离,不往别人私人‘领地’闯,终于不用再被谢倦打手板。

宋温凉不动弹,辜无眠便自己贴上来、拿下去、再贴上,看起来像把她当成了个好玩的玩具。

好在他并没有不理会棠华,否则宋温凉少不得要出声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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