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迷瞳嘭嘭地敲着门,檀音被吵醒,昨夜她思虑过多,很晚才睡着。
见檀音没有回应,迷瞳直接开门闯进来喊道:“圣女,你怎么还在睡,要是我们去血幽洞晚了,今日的奴隶就宰光了。”
檀音被一把从床上拉起来,迷迷糊糊的跟着迷瞳往外走。
一路上此起彼伏的“圣女”声让檀音清醒过来,她如今在魔界,成为了背负魔界生死的圣女。
穿过不知道多少回廊楼阁,幽谷吊桥,二人在一处洞窟外停下。
迷瞳道:“今日来得晚,也不知还剩几个奴隶,应该早点给他们打个招呼,把奴隶都留给你来杀。”
檀音连忙摆手拒绝,大可不必,明明应该让延归尘把这什么血幽洞取缔掉,打打杀杀的多难看。
迷瞳推着磨磨蹭蹭的檀音进了洞穴。
洞道狭窄幽长,昏暗无天光,每隔约二三十米有火把照明,许是洞中本就氧气不足,又燃了明火,檀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反观迷瞳一脸怡然自得。
行了约一刻钟,穿过弯曲的洞道,二人终于进入血幽洞最深处,檀音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洞中央有一方八尺有余的红色石台,满地淋漓的血肉残肢还散发着热气,一虎背熊腰的猪脸人正在石台边缘磨着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与快意,口涎长垂,他手中的刀刃很厚,檀音觉得这刀根本割不进肉,倒是能将人活生生砸死。
浓重的血腥之气充斥着鼻腔,迷瞳沉醉地深吸了一口,檀音恶心地干呕出声,胃部一阵抽痛。
“你怎么了?”迷瞳状似关心。
檀音眼眶发红,她努力将生理性的泪水憋回去,想赶快离开这里。
“今天还有最后一个奴隶了,这小子倔得很,受了三天刑都没吭一声。”一名魔族扛着一个人进来,将他放置在石台之上。
那人乱发覆面,看身长不算很高,应该还是一名少年,瘦削的身子给人一种轻易就能折断的感觉,他浑身皮开肉绽,四肢无力地耷拉着,破烂的布条掺杂在裸露出来的骨肉上。
猪脸人拖动那人断裂的脚腕将他摆正,他轻颤了颤,却没出声。
檀音震惊,恐惧,还有绝望,她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怎样的一个世界,这里不是法治社会,杀人对魔族来说就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消遣。
她看向石台上的少年,发现他正透过肮脏的发丝凝视着自己,他的眼神冷而茫然,无波无澜,仿佛待宰的不是他自己。
“怎么只剩这么一个了,又瘦又弱,无趣。”迷瞳抱着臂走近打量,兴致缺缺。
猪脸人高高举起手中长刀,即将向少年脖子挥去。
少年眨了眨眼,额间的血顺着眉头流进他的眼睛,再从眼尾溢出,形成一滴血泪。
不愿,也不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等一下!”
檀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已说出口。
猪脸人手一顿,问到:“圣女是想自己来?恐怕您举不动这大刀吧。”
这话有轻视檀音之意,迷瞳开口骂道:“你区区一个狱刑夫怎么跟圣女说话呢,我看你的脑袋就很好举!”
她随即又回头对檀音发出疑问,“这等货色你也看得上眼啊?”
檀音踌躇半晌开口:“我想……把他带回去,带回去好好折磨他,可以吗?”
洞中之人皆沉默,随即有一狱刑夫笑道:“您是圣女,想要一个奴隶当然可以了,稍后我就让人把他送去您的圣女殿。”
血腥味扑鼻,檀音无法再忍受,丢下一句:“尽快把他送来!”转身朝洞外跑去。
回到圣女殿,檀音平复了许久心情才缓和过来。
檀音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与人为善,更何况她妈妈信佛,她的性子也会受到一些影响,杀人这种事,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要在魔界生存下去,她不得不装作迎合魔界之人的习性。
在魔界,圣女就是恶的象征。
眼下最紧要的是怎么瞒天过海,她不知原本的檀音习性如何,按迷瞳所说也不像良善之辈,但檀音从小胆子就小,根本不可能模仿她动手杀人。
今日能推脱过去,明日呢,后日呢?
檀音愁眉苦脸,若让她为自保伤害其他人,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今只能期望自己能早日回去。
血幽洞很晚才将那名少年送来。
他的状况似乎更糟了,至少上午在血幽洞时他还有意识,而现在少年已经陷入昏迷,身上无一块好皮,显然在送来之前那些狱刑夫又狠狠折磨了他一番。
檀音小心翼翼将手指探到他鼻下,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少年还活着,可若是放任不管,他必死无疑。
“迷瞳,你能去找个大夫吗?”檀音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向迷瞳求助。
“大夫?你是说人间看病疗伤的大夫?我魔界何时有过大夫,受伤了能扛过去就扛,扛不住那是自己没本事。你不会是……想救他吧?!”
檀音被说中了,十分心虚,但又绝不能承认:“当然不是了!只是,他要是就这么死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眼前躺着的少年胸膛无一丝起伏,檀音担心再拖下去他真的就归西了。
“那有没有什么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药之类的?我并不是为了救他,我是为了……为了折磨他,那人不是说他倔吗,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倔。”
迷瞳思考片刻,开口道:“我们魔界哪会有救人的药,千机老儿研究的都是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不过……”
檀音听她话里有转机,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你看见殿前那颗赤渡古树了吗?若是能有圣女血滋养它,就可以结出聚魂生灵的神药,不过,它已经有好几万年没有受圣女血滋养了,不知道还能否结果?”
赤渡古树?檀音昨日第一次来便被殿前的树吸引了,它生长得很茂盛,树冠掩盖了大半个圣女殿。
血而已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檀音当机立断奔到树下。
赤渡繁茂,五个檀音也围不住它的树身,她吞了口口水,怀疑一点半点血根本不够它塞牙缝的。
但人还是要救的。
“迷瞳,拿刀来吧。”
“你真要试?”迷瞳紧紧皱眉,“我可警告你,赤渡已经十一万年没有吸食过圣女血了,万一它发狂了你小命难保,到时候我也跟着遭殃。”
此刻迷瞳卸下了虚伪的奉承,语气里满满的反对。
檀音坚持:“那我更要试一试了。”她紧张地握住拳头。
迷瞳道:“我可以帮你,不过,事成之后,你要帮我向魔尊要来祛除魔纹的回清丹。”
“好。”
见她答应,迷瞳抬起檀音右手,手指在她掌心一划,血珠立刻涌出来。
檀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未免浪费立即将手心贴近树干,鲜血顺着树干蜿蜒流淌进地下。
赤渡的树冠开始猛烈摇晃,明黄的树叶发出鲜红的光芒,紧接着快速凋零干枯从枝头落下,落叶快将檀音淹没了。
檀音感觉自己眼前发黑,想将手抽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死死禁锢在树干上,血液更快地从身体内抽离。
失血过多的晕眩感袭来,檀音屈膝半跪下,小声道:“迷瞳,我手收不回来了。”
迷瞳也慌了,大叫:“我去找魔尊,你坚持住啊,你要有什么事我就完了!”
檀音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残留的虚脱感让她非常难受,她撑着身子下床,却摔倒在床边。
“醒了?”
“谁?”房中一片黑暗,檀音努力睁大眼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延归尘温声道:“听说你今日割血饲养赤渡是为了救一个凡人,你能告诉我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檀音狼狈地缩在床脚,反复斟酌后才回答:“我……不是为了救人,我只是好奇那棵树是否真的如迷瞳说的那样神奇。”
延归尘轻笑一声,缓缓靠近檀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语气仍旧温柔:“是吗?最好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可不要对凡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檀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听他说话阴测测的。
是错觉吧,明明昨天他还替她解了围。
她思绪不合时宜地飘忽,不知耽搁这么久,那个少年是否还活着。
延归尘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心解答她的疑惑:“那个凡人,我将他丢进你的偏殿了,或许死了,或许……还活着,至于迷瞳,差点害死我族圣女铸成大错,居心叵测,本尊已经命人将她押去血幽洞用刑了。”
檀音激动道:“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不关迷瞳的事,你不要……”她的声音在越发冷的氛围中逐渐减小。
延归尘浑身的戾气,和昨日替她解围的翩翩君子截然不同。
“刚刚我说错了,不是不要对凡人产生恻隐之心,而是不要对任何人产生同情与怜悯。你是圣女,何必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呢?我只要你好好活着,知道吗?”如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檀音胆寒。
求情无用。
延归尘转身欲走,檀音叫住他:“等等,你可以给我那个……叫什么回清丹吗?”
延归尘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将一个小瓶子抛给她,大步离开了。
在地上坐到浑身冰凉,檀音才蓄起几分力起身,她摸索着点燃一支烛台,拿在手里扶着墙走到偏殿。
了无生息的少年躺在黑暗中,檀音蹲下拨开他凌乱的头发,他脸上布满已经干涸的血痂,看不清长相,嘴唇苍白干裂。
赤渡果有七枚,檀音取出一个擦干净,掰开他的嘴将赤渡果塞进去。
“你一定要醒过来啊,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你就逃得远远的。”她默默祈祷。
过了大半晌,少年仍没有丝毫动静,檀音从着急担心转为无奈惋惜,也许是这赤渡果无用,也许她还是来晚了,本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身子又弱,怎么扛得住那些酷刑呢。
檀音很沮丧:“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她很想救他,可是事与愿违,人没救回来,反倒还连累了迷瞳。
檀音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去寻迷瞳,却感到裙角被牵扯住。
她回身看向地上,少年已经睁开了眼,冷漠而又疏离。
檀音惊喜道:“你醒了?太好了!”
少年仍紧紧抓住她的衣服,没有回答。
檀音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他,才发现他的目光是涣散的,他扯住她衣角的动作是无意识的,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认,少年还活着。
檀音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道:“你还活着就好,不过我现在要去找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少年再次闭上眼,檀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了,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