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京城的春日来的要比往年早些,冬梅已尽,柳枝渐绿,就连阳光都褪去了冬日的冷意,剩下一片温热。
四月时分,桃花灼灼,梨白似雪,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外出赏景之时。
皇宫的东华门外却格外热闹,盖因今日乃是三年一次的殿试之日,皇上要在金銮殿传胪唱名,钦定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而后状元带领诸进士拜谢皇恩后,要到东华门外观金榜,即百姓俗称的“状元游街”。这一日京城的百姓都早早的在沿街等待,想一睹状元郎等人的风采,沾沾喜气。
聪明的小商小贩会在沿街摆摊,慢慢的便形成了一场热闹的街市,晚间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平日里不常出门的闺阁小姐也会在兄长的带领下出门游玩。
“呜——呜-——”沉重的开门声响起,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爱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向前涌去,皇家金吾卫士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开道,后面紧跟着几匹高头骏马。
起头的高头骏马之上,沈燕青一袭御赐的绯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面容俊美,英气勃勃,正印了前人所说的“得意春风群玉府,第名早晚黄金阙”。挥手之间,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端庄稳重,引得多少未出阁的名门贵女、大家闺秀在楼阁窗扉后粉面含春,面红耳热。
说起状元郎沈燕青,那可是京城中出类拔萃、俊秀文雅的世家公子,自弱冠便惹得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许。父亲是当朝国公之一,时任礼部尚书,外祖曾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候的太傅,家世相貌样样出众,细数京城儿郎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唯一令贵女们遗憾的便是前些年沈国公为他订了一门亲事,永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周栖雪。
周栖雪,虽是永安侯府嫡出小姐,但在京城贵女们的社交圈中却排不上名号,更有甚者背地里嘲讽她不被亲母所爱。起因是当年沈国公提起两家亲事时,永安侯夫人直言小女木讷无才,当不得过国公府少夫人,虽然后来这门婚事在沈国公的坚持下定下,但侯府小姐木讷无才的名声也伴随着婚事传了出去。
提起周栖雪的名字不知多少贵女对其心生厌恶,咬牙切齿。若其才貌双全,蕙质兰心能胜任沈燕青夫人便也罢了,偏偏据见过的人说周栖雪相貌平平,其貌不扬;更有甚者传言她满脸红疹,刻画无盐,惹得多少名门贵女心生怨念,时常抱怨为何沈国公要为自己的嫡子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在她们看来以国公府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不是当今陛下膝下没有公主,便是驸马沈燕青也足可相配。
沈燕青高跨金鞍青鬃马,单手牵着缰绳,正是十年苦读,一朝春风得意时,一时之间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完全沉浸在金榜题名的喜悦中。只觉得周围的百姓实在太过热情,漫天的帕子,香囊、花枝甚至女子的首饰都有投掷下来的,令他躲避的颇为狼狈。
突然之间,后面榜眼的马匹受惊,慌乱之间,一位身着淡粉交领窄袖衫子搭配齐腰褶裙,面容清秀的女子被人从人群中推搡出来,慌乱的摔在地上,手中的琵琶也摔落在不远处。等她捡拾起被摔的破烂不堪的琵琶,正准备起身时,就看见高高的仰起的马蹄以及马背上用力勒紧马缰、神色严峻的状元郎。顷刻之间,一场祸事险些发生。
庆幸的是沈国公府也曾是将门,虽后来向文臣靠拢,但到底底子还在,家中的男子也自小习武,强身健体。一场祸事就这么被沈燕青化去,周围的百姓欢呼雀跃,连连称赞状元郎文武双全。楼阁之上的贵女们更是明眸善睐,人面桃花,有女怀春,只恨不得以身替那琵琶女,成就一段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佳话。
状元的御马过了楼阁这一段,围观的百姓少了许多,不再拥挤攒动;阁楼之上窗扉重新掩上,只留下满地的鲜花与手绢等证明着刚刚那万人空巷的景象。
巷道中央,被救下的琵琶女静静望着状元郎远去的身影,眼神中透露的是慢慢的掩藏不住的爱慕。
不远处的酒楼隔间中,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白皙修长的手掌之间把玩着几枚铜钱。很明显,这便是刚刚导致榜眼御马失控的元凶。
望着远处被英雄救美的琵琶女,看似柔弱实则狠绝,周骁可不会看错刚刚她是故意摔出来的,今日之后怕是整个京城都会流传着状元郎英雄救美,琵琶女痴情以待的消息。
周骁皱皱眉神色有些不耐烦,他并不喜欢有些事情跳出他的掌握。扔下手中铜钱,起身伫立窗前眺望远方。
良久,瞳孔不经意的微缩,手指在栏杆上轻点,一点,一点,看的染东心中暗紧。
周骁心思回转,神色寡淡道:“大小姐今日出门了吗?”
染东拱手答道:“回世子,听长春院的下人说大小姐这两日的功课没有达到夫人要求,这两日被...被禁足了。”说完染东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世子听到大小姐被禁足的消息会不会生气。永安侯府的下人都知道夫人并不喜欢大小姐,但世子和小姐的感情却非常好,经常会从外面给她带礼物,即便外出办差也不会忘记。
就像这次奉陛下密令去江南协助查案,本应该两月结束的案子硬生生让世子月余便结束,只为了赶回来参加小姐的及笄之礼,百忙之中都不忘寻师傅亲自雕刻玉簪,足见感情之好。
却不想这次周骁听到周栖雪被禁足的消息却无甚表现,神色很是淡定。再次望了望远处的琵琶女后,周骁的眸底凌光暗闪,嘴角开始上扬。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染东有些不懂,世子这是对大小姐被禁足很开心?没有留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随着世子转身,很快他们便离开这座酒楼前去复命。
* * *
永安侯府坐落在平安巷内,院外粉墙环护,府内四合布局。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镶衔,前大门进入后以照壁相隔,里面是一座并起来的两座五进院。东西各还有一座园子,一边是假山流水,亭台水榭;一边是处桃花园,绿柳周垂,既宽敞又气派。
阳光明媚,朝露堂门口的毛毡早早的被撤下,换上轻薄的纱帘,掀开门帘,放着几盆花木,迎春花娇嫩,马蹄莲优雅,紫荆花艳丽,山茶花更是娇艳欲滴。
进入内间,绕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临靠窗边是张古朴书案,案上放着各种名人法帖。
周栖雪着一身浅宝兰扭针绣古香缎华裙,头发松垮垮的挽了个堕马髻,几缕发丝儿别在耳后,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站在书案后聚精会神的执笔写字,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丽。
即便是秋夕这样日日伺候在侧的不免望痴了去。立于书案边,望着姑娘的侧颜心中不念对夫人有许多不满。明明他们姑娘是夫人亲生的,却像个庶女一般。今日这般好日子也不许出去,要是姑娘的未婚夫婿高中状元,收了别家姑娘的香囊可怎么办啊。
忍了再忍,秋夕还是忍不住的向周栖雪抱怨道:“姑娘,您还写的下去啊,今天可是殿试出结果的日子,您就不怕沈公子游街时接了别人的香囊发簪吗?”
周栖雪顿了顿,放下手中笔,仔细端详着自己写的簪花小楷有些满意,然后转头向秋夕调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接与不接难道是我能决定的,更何况满京城的贵女怕是都去了,他若想我又能拦得住吗?”
“再者说,母亲让我这两日不要出门,好好研读功课。”说罢,便继续动笔。
“您还说呢,就没见过夫人这样的母亲......”秋夕在一旁嘟嘟囔囔道。
还未说完,就被张嬷嬷打断,“秋夕,你快出去看看冬露那丫头是不是要回来了,算算时辰,这会状元花落谁家也该揭晓了。”
“对奥”说罢秋夕向周栖雪行了个礼,便拎起衣角急冲冲的向屋外走去。
“嬷嬷,您这又是何必,这些话这些年我听得还少吗,多这一句不多,少这一句不少。”周栖雪抬头望望张嬷嬷,眼神中带着些许落寞无奈还有苦涩。她也不明白为何她的母亲不喜欢她,甚至都不愿意她得到一门众人眼中的好亲事。
有时候她甚至很羡慕周清萱,虽是庶女,但是她的姨娘为了她什么却都肯做。
当年关于她相貌丑陋,无才无德的谣言便是她们捏造谣传的,目的便是谋夺她的婚事,只是最后婚事没有变卦,李姨娘也付出了惨痛代价。侯府再无李姨娘,周清宣也被许配给城东一位落魄举人,不知道此次能否顺利成为一名进士改换门庭。
张嬷嬷心疼的抱住她,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姑娘别怕,嬷嬷会一直陪着您护着您的。”
秋夕刚刚走到抄手回廊,便遇上从外面打探消息赶回来的冬露,梳着丫髻,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饰物。侧身赶紧将她拉到一边,兴奋问道:“冬露,你可算回来了,快说沈公子有没有中状元啊”
冬露的声音平稳清亮带有一丝笑意,“中了”
“真的啊,那咱们姑娘以后就是状元夫人了。快,冬露,给姑娘报喜去”说罢,拉着冬露便往朝露堂奔去。
掀起珠帘,秋夕笑眯眯的望着心情已然平复,正靠在美人榻上握着书卷的周栖雪。“姑娘,冬露回府了,您还看得下去书啊,快猜一猜沈公子得了什么名次?”
周栖雪瞥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复又低下头看起手中的游记,好似不在意一般。
冬霜也不说话,行过礼后便默默站到周栖雪身后,目光之中仿佛永远只有自家姑娘。
张嬷嬷噗嗤一声笑出来,“秋夕啊,不是嬷嬷说你,就你这表情,不用姑娘猜,老奴都能确定沈家公子必是得了第一,正在骑马游街,是与不是?”
秋夕恼羞成怒,跺了跺脚便要去拉榻上的周栖雪,“姑娘,你们还有张嬷嬷欺负人,不带您这样的。”
“好了好了,你就不能像冬霜一样,安静一点,吵得姑娘我啊,头都痛了。”周栖雪放下手中的游记,笑道。
冬露站在她身后默默的望着这一切,眼眸里俱是笑意。
屋外阳光正好,屋内欢声笑语,只留角落里默默关注这一切的眼睛深情且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