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怔住,他看着姜黎朝岸边游去被人拉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他似乎,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是他唐突了她,“抱歉”二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姜黎早已不见踪影。
他浑身湿透地回到酒楼,将湿漉漉的荷包递给陆斟,陆斟用扇子挑过,嫌弃地看了一眼,随即歪头示意旁边的小厮替他接下,他拿扇子敲在男子头顶,对他不悦的怒斥道,“阑夜,你跟你那个废物爹一样没用,追个小姑娘都能把自己掉河里,滚门口站着去,别跟这儿碍眼,晦气东西。”说罢他坐了回去继续听书。
阑夜站在怀远酒楼门口,双眸沸然,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拳头紧紧地捏着,像个落水狗。
姜黎落汤鸡一样回家,正好赶上安平王回府,看见她发髻松散,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地进来,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到自己与王妃都是极有教养的人,偏偏生个女儿上房爬树钻狗洞,常常搞得一身狼狈回家,脸面何在。
“你,从今日起,罚三天禁闭,来人,给郡主锁屋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安平王厉声说道。
“爹爹,我……我不是故意的,别关我啊。”很显然,姜黎的求情一点用都没有,她只能自认倒霉地跟着两名随从回闺房。
安平王瞅着自己女儿的背影,只是叹气摇头,还有几个月她就要出嫁了,这种德行去了突厥,岂不是成天惹祸,哪儿有什么王妃的样子,到时候丢脸的是大周国。
姜黎回到闺房内,小枝赶紧打了一桶热水让她泡澡,“殿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天气还凉,你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小枝关切地说道。
“哼,我死了才好呢,这样我就去跟娘告状,说爹不爱我了。”说着姜黎砸了一下水面,嘟着嘴生气地靠在木桶一侧。
六年前秋,姜黎的娘亲,安平王妃还没有好好教导她,就去世了,在姜黎记忆里,娘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总是卧床休息,有时候病情加重,都不能去看望,生怕把风带进去,后来有一次她闯祸,哥哥姜渊训斥她,她才知道娘亲是生完她之后身体变得很差,以至于她对娘亲,心中总是怀着一份愧疚。
有一日哥哥和爹爹喝酒,她无意间听见爹爹说娘亲没嫁他之前,跟姜黎一样在家坐不住,别人女子都偏爱琴棋书画,偏偏她就爱在马背上,可王妃纵是再喜欢玩闹,也从不惹出事端,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姜黎活泼的性格,便是随了王妃,人人都说女儿随爹,可姜黎连长相都像极了安平王妃,所以安平王无休止地纵容她,把她惯得无法无天,只想着让她快乐长大,将来能嫁出去,要嫁个好郎君,嫁不出去,就养她一辈子。
姜黎越想越气,怎么就偏偏遇到个一根筋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会被关禁闭,她将小枝端来的饭菜全部推在地上,“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他。”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春风盎然,桃花盛开,小枝一大早就给她传来消息,说平阳世子回京了,她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梳妆,好在她天生丽质,眉不画而黛,眼波间都是小女儿的娇俏。
姜黎换上一身淡橘色群儒,兴冲冲地跑到院里转了个圈,“小枝,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殿下穿什么怎么样都是这全都城最美的女子。”小枝甜甜的回应,语气中并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
“行,我打算出门了,你帮我打掩护,别被我爹爹发现了,回来我给你带卢悦轩的糕点。”姜黎又偷偷跑到马厩,这次她发现她的梯子被人收起来了,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草垛挪开,还好有个狗洞还没被堵上,不然她这样不会功夫的,没有外力还真出不去,这府上上上下下都不把她当主子,除了小枝都不听她的。
都城街上喧嚣十足,车水马龙,风轻轻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她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城门附近,已经有几个千金贵女等在那边,都是为了迎接平阳世子的。
平阳世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承岳长公主的嫡子,是这京都城内文武双全的大才子,主要他这个人没有架子,永远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笑起来像是四月暖阳,让人心头一颤。
算起来,平阳世子和她也算是一家人,安平王是当今圣上和承岳长公主的堂弟,她理应叫平阳世子一声堂哥,可她没这么叫过,一共才见过两次,之前她听说世子一直在颍川,也是近两年才被召回京都的。
“哟,我瞧这是谁呢?这不是未来的突厥王妃吗。”一个鹅黄色上衣的女子阴阳怪气地对着姜黎说道,旁边几个女子也顺着她的声音朝她瞧了过来。
“阿黎妹妹,你这是又爬狗洞出来的?我听说安平王把你禁足在家了。”另一个粉衣女子讥笑道,说着还用团扇遮住嘴巴。
鹅黄色裙襦的女子走到姜黎面前,不屑地说道:“你知道圣上为何赐号你为灵昌郡主吗?就是为了让你作为皇家的女儿去和亲,而不是一般的郡主,平阳世子,你就别想了。”说到此处还冲她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姜黎刚要上去跟她辩争,不知是谁在脚下绊了她一下,她刚好摔在路中间,此时平阳世子正巧骑着马从城门口驶来,他一把勒住缰绳,姜黎一抬头,正好与他相视,他眼睛湛亮如星河。
可姜黎现下是最狼狈的样子,她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平阳世子下马,缓缓走到她面前,伸出纤长葱白的手将姜黎扶了起来,他笑眼看她,“阿黎可好?”说着又替她将挂在头上的一根枯草拿下。
两旁其他的千金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甚至有人后悔刚才绊了她一下,白白送给了她一个与世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世子……”平时顽劣的姜黎一看到平阳世子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小猫,睁着两只小鹿一样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平阳世子饶有趣味地同她说,“阿黎,今日怎么如此内向,平日里我看你打鸟戏水可不是这个样子。”说着他轻轻笑出了声,声音潺潺,像溪水流过。
“我,我就是跟你不熟,所以不敢放肆。”姜黎别过脸解释道,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在乎脸面的时候。
“没关系。”他淡淡说道,“做你自己即可。”姜黎又看向他,他冲她微微点头。
周围看热闹的女子们倏然惊愕,平时她们想和世子说句话都难,如今他对姜黎竟然这么体贴,虽说世子一直礼貌待人,但总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在之外的生疏感,现在倒是看不出他与姜黎生疏。
穿鹅黄裙襦的女子也款款走上前去,她笑盈盈地对着平阳世子说道,“世子,这是我爹爹从江南带来的新茶,特此拿来,给您和长公主尝尝。”她声音软糯,举手投足间都充满媚态,十分优雅。
“谢谢阿阮,不过我母亲一向不喜喝茶,你的好意心领了,替我谢谢首辅大人。”他语气温和的拒绝,又不给人失了面子。
“世子,那过几日是我的生辰宴,这是名帖,还请您一定要来。”阿阮把名帖递上,平阳世子并没有亲手接,他只是挥手叫身后的侍卫替他接下。
“我知道了。”他没说他去,也没说他不去,阿黎疑惑地看着他,他应该是会去的吧,阿阮是首辅的嫡千金。
随后他上马离去,留下姜黎和一众贵女在原地,看着世子走远,姜黎总算可以卸下包袱了。
“陆阮阮,你给我站住!”姜黎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衣服领子。
“姜黎你干嘛!”
“姜黎你松开她!”旁边的两个女子叫嚣着。
“首先,我是圣上御赐的灵昌郡主,于身份地位,你们要叫我殿下,直呼我名字,这就是你爹爹教给你的礼数?”她一改刚才的模样,变成了一只炸毛的小野猫,“其次,按照大周礼法,你们见我就要拜我,你不拜我,也不叫我殿下,是把圣上,和我大周律法放在何处?你们的爹爹,可也是这样教你们无视礼法?”
“你!”
“嗯?”姜黎瞪着她们三个,“我知道你们不服,赶明儿,我去宫里,我告诉大伯,说你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认我这个灵昌郡主,我也正好借此跟他讨要两个陪嫁,让你们跟我一同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都别想见到平阳世子。”
姜黎怼完,她们都害怕自己也成了那个倒霉蛋,倒是乖乖给她行了一个礼,悻悻地离去。
姜黎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威风,却不知她心中有多少不甘,满京都不止她一个郡主,为何偏偏是她,她问了自己很多次,始终无法释怀,她低头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在手中摩挲了良久,眼眶倏地红了起来。
人潮奔流,姜黎茫然走在街上,她想起第二次遇见平阳世子的场景,那是冬天,刚过上元节,毽子被她踢到了树上,她爬上树去取,新雪未消,脚底一滑,直直落下。她以为会摔在地上,谁知竟是掉进一个宽大的怀抱,树上的雪簌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