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阑夜看见屋内烛光照射出的影子时,老人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这一刻,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也离开了他。
阑夜跪了下去,抱着老人还有余温尸体嚎啕大哭,这是他第二次失去至亲,他的悲恸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他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哭泣,甚至用手狠狠捶打着地砖,仿佛这样就能宣泄出他的愤怒,宣泄出他的难过与悲痛,可是他的拳头落下,砸在石板上并没有任何的效果。
直到他嗓音嘶哑,眼睛通红,他才慢慢地平息下来,他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将老人的尸体抱到床上,起身往院外走去,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随时发怒的狮子。
此时陆家老小一一睡去,陆斟也吃饱喝足准备回房沐浴,陆斟喝了点酒,走路晃晃悠悠,旁边有个小厮跟在他身后,做好随时扶住他的动作。
陆斟刚走进休息的院子时,就看见一个高大漆黑的人影站在地中央,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站着的人的脸,此时的陆斟十分嚣张,连人的轮廓都看不清就对着来者大骂,而他身后的小厮也是狐假虎威地跑上地跑上前去,准备撸袖子揍人。
只是那小厮将将走近,借着手中举着的烛光,看到一双如三九天般冰冷的黑色眼眸,还有那额头暴起的青筋,被震慑到话都说不出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这双眸子满是怒意地盯着陆斟,陆斟此时还未感觉到危险,只是觉得后背有些凉意,此刻阑夜就一如既往地站着,一动不动,他脑海中全是悬挂在半空的尸体,和陆斟往日嚣张的样子。
陆斟一脚踹上面前的小厮,“你干、干什么呢?”说罢又向阑夜挪去,刚想开口继续骂人,便被面前这个浑身充满杀气的男人吓了一跳。
他话还未开口,便被阑夜掐住脖颈提了起来,陆斟瞪大双眼,努力呼吸着空气,一阵窒息感传来,他拼命挣扎着,试图从阑夜的手中脱离,他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竟然有这般力气,似乎要将他置于死地,陆斟怎么都挣脱不了阑夜的禁锢,两只悬空的脚使劲踢着,渐渐他放弃了挣扎,两只手死死抱住嵌在脖子上那双健壮的手臂。
“救……放……”陆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废话!”阑夜森冷的语气让陆斟一颤,“你知道吗陆斟,其实你早该死了。”说罢,阑夜一把将陆斟扔在地上,随即往院外走去,接着又说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你给我准备好一口楠木棺材,让我爹好好下葬,不然……哼!”阑夜说完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陆斟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听到阑夜说这话,顿时吓得缩紧了身体,一股寒意涌遍全身,他看着阑夜离去的背影,恐惧占据了他整个心脏,他哆哆嗦嗦地张开双唇,喊出“阑夜”二字,回顾刚才说的话,阑夜说要让他准备好一口上好的棺材,给他爹下葬?他爹死了?
他爹死了……陆斟瘫坐在地,没有了阑夜他爹,就没有钳制阑夜的东西,阑夜像一只野兽,根本不可能被驯服,陆斟只觉身体发软,被旁边的小厮扶起来都没意识到,他过了半晌对旁边的小厮说:“听见他的要求了吗?按他说的去做。”说着从口袋中掏出荷包丢给了小厮,迅速跑回房间将门反插,这时他的酒也醒了,惊魂未定地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阑夜失神落魄地走回偏院,用打来的水将老者的身体一寸寸擦拭,他跪在老人身旁,红着眼眶,伸手抚摸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爹,儿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建功立业替我们摆脱奴籍!”说罢他抬头望向外面皎洁的月亮,目露坚毅。
翌日一早,那小厮也是早早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放在偏院门口,上面还摆着阑夜的户簿,小厮不敢进去,只是在外面冲阑夜说道;“主人说,陆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户簿给你,过去恩怨一笔勾销,你……你赶紧走吧。”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阑夜满眼血丝,眼周发黑地瞪着面前的小厮,小厮转身一溜烟地跑了,阑夜拿起棺材上放着地户簿,如今,他已经没有牵挂,也不用屈居于陆斟脚下,只是虽然这户簿还给了他,可他依然是奴籍,他看着手中的户簿苦笑,将户簿收好后,他便开始安顿他爹的尸体。
是一具不错的楠木棺材,棺材盖子合上后,他叹了一口气,他爹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里面只给他放了两身新做的衣裳,家里唯一传下来的那把刀,在姜黎手中。此时他一闭眼,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陆斟躲在府内直至看到阑夜扛着棺材离开,才算松了一口气,兔子急了都咬人,这句话他不是不知道,他打算派人暗中盯着阑夜,以前自己那么欺负他,万一阑夜脑子一热,回来找他寻仇,他也能赶紧跑路。
姜黎一大早就抱着阑夜的陌刀出了门,无疑又是从狗洞爬出去的,这刀很沉,好在姜黎的哥哥姜渊也是在军机处当职,正好认识一个非常有名的刀匠,可以说是大周国顶尖的匠人,他修补或者锻造,不仅仅是看钱,还要看心情,倘若来的人与他有缘,他便无偿,来的人若是无缘,那么杀了他也没用。
这把刀虽然刀鞘上面镶嵌的宝石已经掉了许多,纹路也十分老旧,但是刀身却是上等玄铁打造,刀刃上隐隐闪着青光,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刀匠贺濂看到此刀时,两眼闪烁过一次惊讶,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上乘的宝刀了。这刀的主人,不简单,他拿起来端详半天,开口道:“是姜渊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有一次我跟踪哥哥看到的,便记下了位置,想着有朝一日要是离家出走,定是需要一把称手的兵器防身。”姜黎趴在桌子上回到,她以为贺濂会是一个老头子,没想到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长得俊俏,穿着随意,一副浪荡君子的模样,他眼角下有颗泪痣,又有点妖冶。
“刀是好刀,你想让我修复刀鞘是吗?”贺濂将刀放在桌子上,双手抱胸靠在一旁问道。
“是的,我想不太华丽,但一定要独一无二。”
“你知道我不轻易给人修这些东西,但是至于你嘛,毕竟我和姜渊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是他妹妹,那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贺濂邪魅的一笑,姜黎看到这个笑直觉后背发凉,定是没什么好事儿。
“那你倒是先说说?哪件?反正除了别想让我嫁给你都行,我有心上人了。”姜黎朝他嘿嘿一笑,装作一脸警惕地盯着他,贺濂挑挑眉毛,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别的女子可不会这么跟男子讲话。
“这个你先欠着,你回去吧,三日后来取的时候,至于那一件事儿,我有需要了自然会去找你。”贺濂将刀收好,姜黎也与他告别。
刚一出来,没多久姜黎就看见陆斟拿着他那把破扇子,遮着半张脸,走在街上三步一回头,身旁还围着几个小厮,也是三步一回头,四步一张望。
姜黎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却没看到阑夜,平时他都是紧紧跟着陆斟的,现在怎么不见了,姜黎捡起一颗石子,朝着陆斟丢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脑门,这一下把陆斟吓了一跳,叫着是谁,姜黎在一旁看得乐呵。
直到姜黎上去打听才知道,昨夜阑夜的爹自缢了,她手里地咬了一口的桃子掉落在地,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这种感受,阑夜一定很难过,她询问了大概方向,便朝城外跑去,彼时乌云压下,遮住了日光,风渐渐大了起来,此刻姜黎也顾不上落不落雨的,她只想快点找到阑夜。
跑了没多久,雨雾渐渐笼罩了这座都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姜黎浑身湿透的时候,她在城外一处空地终于看到了阑夜,彼时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她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一个坟前。
阑夜也看见了姜黎,只是姜黎没有靠近,她双手抱着胳膊定定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他,雨水在二人身上冲刷着,越下越大,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寂寞和悲伤。
阑夜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头低垂着,仿佛在忏悔,姜黎看他这副模样,忽然生出一股悲伤的情绪,她走上前去,缓缓蹲在阑夜身旁,用手轻轻将他挡住眼睛的头发拂到一旁。
她想替他擦掉身上所有的雨水,阑夜抬起头看向她,嘴唇颤抖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眼前的坟冢让姜黎想到了母亲去世的那天,她才十岁,哭道昏天暗地,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那是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悲伤。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姜黎就这么默默蹲在他身旁陪着他,许久过后,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开口道:“咱们回去吧。”
阑夜淡淡的嗯了一声,起身走在前面,姜黎看着他冰冷的身影是那般凄凉,心中不禁对他生出怜悯,直到踏进城门,阑夜停下脚步,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爹死了。”
姜黎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阑夜的手冰冷刺骨,她的掌心是温暖的,姜黎看向他漆黑的眼眸,此时她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们明明只比陌生人熟一点,可这一刻她却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直直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姜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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