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谷幽兰(二)

阿胭正微微仰着头看天空中的雪。

清绝的丽容神情是一种比飘落在她莹白鼻尖的冰雪更加冷淡的漠然之色,没有悲伤亦没有恐惧。

明明经历了如此血腥惨烈的变故,明明父亲和家仆们死不瞑目的尸体就在她的脚下,明明四周是群狼环饲地垂涎。

身侧有人为了救她置身于刀光剑影。

她却像个局外人一般对他们的输赢毫不关心,直到周围所有人都倒下了甚至也没有低头向他们投向一眼。

苗人凤正躺在雪地里,四周是和他一样都躺下的尸体。

他当然没有输。

除了八年前被他视为平生唯一知己亦是唯一能与他势均力敌的胡一刀,苗人凤就从未遇到过能让他一败的对手。

最开始围攻他的三人已全部丧命,只是打斗期间苗人凤腿上不慎中了伪装着重伤倒地的蒋调侯偷袭的毒针。

云南蒋氏的绝门毒针,天下闻名。

苗人凤强撑着将他定了穴位又对付了剩下的三人如今毒气扩散两条腿已动弹不得,但唯一还活着的蒋调侯必须死。

他微黄的脸泛上苍白之色,目光定定地看向在茫茫无际的雪地里唯一还站立着的那道雪白纤细的身影。

“杀了他。”

他说完,在他们厮杀期间一直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南小姐却依然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苗人凤不禁皱了皱眉。

而他不知的是,就像一唱一和般一道冰冷地没有任何情绪雄雌莫辨的古怪声音紧随着他的话正突然响起。

[请宿主顺应攻略对象要求]

唯一能听到这声音的阿胭却同样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只是瞳孔里原本微不可查地涣散逐渐清明。

她又不小心出神了。

阿胭没能听见苗人凤的话,自然不知系统所说的要求是什么,但目光往那五人里唯一还活着的蒋调侯一扫。

不必旁人说什么,她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于是在苗人凤准备向这位娇娇弱弱的官家千金阐明他们当前的险境之前,就见那不知是否是被这惨烈的变故吓傻了的南小姐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雪地里的刀捡了起来。

这把冷月宝刀有成人男子一臂之长,分量不轻。

以南小姐那看起来轻飘飘地仿佛都能被风吹去的单薄身姿一只手都拿不起来,足用了两只手才将它抱起来。

这般模样根本让人起不了任何威胁感。

当看着她将刀缓缓从鞘中抽出时都让人忍不住担心这沉重的刀身会不会折了她那过分纤细凝白如霜雪的手腕。

苗人凤眉头又不禁皱地更紧。

然而或许这位南小姐的存在就是注定要叫他一次比一次出乎意料。

原本还在担忧她能不能下手的苗人凤就见那柔弱地宛如菟丝花的女子下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了蒋调侯。

寒光一闪,尸首分离。

温热的鲜血迸射而成一道绚丽的血线,洒在雪地里。

她的力气本来是不太够的。

但这宝刀实在是把切金断玉的好刀,最重要的是她下手的动作却比寻常人都要足够稳当又决绝。

完全没有苗人凤以为的从未见血的闺阁千金第一次杀人的不忍和害怕,也完全无视蒋调侯看着她痴迷的眼神。

果决地甚至他都未曾反应过来。

南小姐握着染血的宝刀站在原地看了那具尸体许久。

原本莹白无暇的脸侧和眼角因为离得太近被溅上了几滴血,宛如皑皑白雪地里绽放的点点红梅灼灼艳丽。

但血色越秾丽,她眼底就越冷静。

苗人凤从她漠然平静的眼神里瞬间明白就算没有自己南小姐恐怕也决定在这五人斗到两败俱伤后亲手杀了他们。

因为在她眼里,他们早已是个死人。

那么此时的南小姐看着杀父仇人的尸体到底在想什么呢?是在为大仇得报而痛快还是为第一次杀人而焦虑不安?

这些苗人凤并未从那双平静的眼里看到,所以他也不知。

但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死人感到羡慕呢。

或许是还未反应过来宝刀落下的速度,死去的蒋调侯脸上的神情定格在了死不瞑目的诡异微笑。

就像即使死在阿胭手下,他也感到幸福和满足。

阿胭对此无动于衷。

相较于其他素未谋面的人,这个与她父亲南仁通同朝为官的蒋调侯早在数年前她便在他前来家中拜访时见过了。

而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察觉到了无数次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阿胭不信他和其他人刚好在她父亲上京补官的路上聚在一起进行劫杀会是个巧合,还有宝刀的消息走漏……

所以,他该死。

但人死如灯灭,现在这具已经毫无声息甚至逐渐丧失温度变地冰凉的尸体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阿胭只是不禁想……

原来做恶之人的生命消逝地竟也如此轻易。

[请宿主及时为攻略对象找到解药]

再次将阿胭从不自觉地出神里唤醒的依然是系统。

于是那边中毒躺在地上的苗人凤终于等到了带着从蒋调侯身上搜到的解药向他走过来的南小姐。

她在他身前屈膝蹲下,雪白的狐裘和里面同色的月白裙摆堆落在雪地上和成了一朵朵簇拥着她的洁白迤逦的云。

双眉如黛便恰似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向他伸出手,白嫩的手心里是一个小小的瓷瓶。

依然一语不发,沉默地叫人以为她是个哑巴,依然是那般美地清丽娇弱的容貌,但此时无人再敢轻视她。

脸侧的那点点血色无声暗示着她的危险。

但同样的这份危险不过是为这张冰雪颜色的玉容再添上一抹带着别样致命吸引力的艳色罢了。

苗人凤只是看了她脸上平淡的神情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出便把目光移开放在了她手心里的小药瓶上。

没有什么犹豫地就接过来吃了。

这解药不知是否有用,当务之急还是回到客店拔出毒针上药要紧,不等他提醒南小姐就已牵了他的马来了。

他这时候双腿已经很难动弹,以阿胭的力气自然不能扶他上马,他也不需要她扶,一手握住马镫便倒翻上了马背。

然后他就向马下的南小姐伸出了手。

但方才一直不需言语交流就能与他配合默契的南小姐却只是微微仰起一张出尘绝世的清丽素面淡淡地看着他。

一双过分清澈明亮的眼眸沉静如镜湖似在思考着什么,仿佛是犹豫着要不要和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走。

苗人凤才想起这实际才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相识,但他实在是个笨嘴拙舌的性子,只能默了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苗人凤。”

除此之外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使她放下心防。

几息的时间不知为何变地格外漫长,苗人凤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收紧,最终阿胭淡淡垂下了纤长的眼睫。

“南兰。”

这就是她从见到他后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宛如在寒春料峭还落着轻飘飘细雪的时节的山涧鸣泉。

和她的人一般温柔娇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几分清冷。

两人共乘一骑。

哪怕苗人凤尽量保持距离两个人的身体自然仍是离地自然很近,鼻尖萦绕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清雅幽淡的冷香。

临走前南兰似乎看了一眼地上已面目青白的父亲南仁通和奶妈妈的尸体,过分平静无波的眼底变得更为幽暗。

客店离了有些路程,苗人凤头脑越发昏沉。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他手里的缰绳突然被另一双小了许多的手接了过去,由她继续纵马往客店方向而去。

苗人凤有些不放心地确认道,“你会骑马?”

如今的世道除了部分满人的贵族女子和跑江湖的侠女,大部分女子尤其是汉人官员家的女子都被束缚极深。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更不必说骑马了。

方才南兰上马还是他拉上来的,而现在她很快就从有些生疏到熟练地勒着手里缰绳准确无误地操控着马儿的方向。

南兰没有回答他,方才开口说的那一句话仿佛是幻觉。

她太过沉默了,但见此苗人凤也放下了心。

而他不会知道南兰当然不会回答他。

因为会骑马会杀人的本就不该是这个按照典型的江南闺秀从小培养到大,连缰绳连利器都未碰过的南兰。

而是拥有着前世记忆的阿胭。

一个已经在死后还存活了千年时光被攻略系统1001以长生为条件绑定投胎转世二十载只为前来攻略他的女鬼。

长生,呵……

无边无际的茫茫冰天雪地里一匹骏马疾驰,凌冽的寒风呼啸着吹拂马上女子帷帽上雪白飘逸的云纱。

无人得见云纱飞扬的瞬间那惊鸿一瞥的一笑。

讽刺又凉薄,似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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