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场雨,碎碎雨珠敲打着碧瓦发出泠泠声响。
谢琉霜睡得昏沉,等到翌日清晨醒来才发现窗牖支开一小道缝隙,雨水顺着这道缝隙流进来,将整张桌子打湿一大半。
好在今日雨水消散,灼灼日光穿透云层落下一束束光芒。
谢琉霜起身穿衣,看了一眼角落的那篮桃花都有些耷拉,开口说道:“这些桃花再不处理就不新鲜了。”
清月紧跟着接上她的话:“少夫人不是说过要将这些桃花拿去酿酒吗?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天气不错,少夫人要酿酒吗?”
谢琉霜嫣然一笑:“你说的对,既然这样,先把坛子清洗一下。”
清月应了声“是”,叫上照眠把空坛子拿出来认认真真清洗一番。
谢琉霜想了想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纤纤素手浸泡在水中像是上好的碧玉,指如削葱,从桃花瓣上一一划过,洗去上面的尘土。
但凡她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清风拂过她的脸颊扬起鬓边的碎发,美好得像是一幅画卷。
她不知道的是,距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座阁楼上,有人正眺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眼眸森寒一片。
萧长霆手中握着那份暗卫调查出来的所有资料,他的薄唇紧抿,面色阴沉得可怕。
资料中写着,谢琉霜五年前生了一场病,后来去了京郊外的庄子上静养,并不曾去过江南。
后来病情有所好转,在谢琉霜父亲的安排下她嫁给国公府的三公子温亭书。
温亭书先天体弱多病,为人谦和有礼,现下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如今因为公务暂且离京一段时日。
夫妻成婚三年,琴瑟和鸣,后院无任何通房妾室。
虽说谢琉霜未曾诞下一子半女,但温亭书对她极好,往常归家都要给她带些东西回去。
资料上的内容写的越是详细,萧长霆的心更是宛若刀绞般疼痛。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在看到谢琉霜的第一眼就认定她是谢窈,因而,从拿到资料以后,萧长霆的面色冷若寒冰,迟迟消散不去。
身边伺候他的奕怀更是胆战心惊,不敢多说一句话。
……
“少夫人,陶罐都洗好了,接下来婢子们要做什么?”清月出声问道。
谢琉霜手中的桃花瓣也都洗好,她想了想,将桃花瓣分出一部分打算做成桃花香露。
她温声开口说道:“这些多一些的桃花瓣拿去酿酒,少一些的我届时做成桃花香露也给锦瑶送一瓶。”
清月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少夫人对陆少夫人可真好呀!”
谢琉霜没有否认,京城中这么多的闺阁小姐,从以前到现在,只有孟锦瑶和她的关系一如既往,未曾发生过变化。
“好了,快去吧!”
谢琉霜站起身来,随着时间推移此刻的日光有些晒人,她抬起袖子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阁楼,正好和一双冷冰冰的森冷目光对上。
那一刻,她的身子从脚底一直寒凉到后背,几乎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是萧长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琉霜飞快收回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紧跟着快速回了房间。
她的心砰砰直跳,虽然早就想过萧长霆会派人调查自己,可是对于再次见到他着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
她不能这样,她一定要镇定下来。
谢琉霜深深吸了口气,将轩窗大开,然后从书架上拿过一本诗集。
清月去而复返,见谢琉霜摊开宣纸不解问道:“少夫人是要写字吗?”
谢琉霜心如擂鼓,她低低“嗯”了一声,忽而开口问道:“照眠去哪了?”
清月答道:“照眠还在收拾制作香露的瓶瓶罐罐,少夫人找她有事?”
谢琉霜的心骤然一提,很快她反应过来萧长霆应该还未见到照眠,她迅速吩咐下去:“你让照眠去一趟厨房,我想吃芙蓉糕,让她去做。”
照眠的手艺不错,尤其是她做的芙蓉糕软糯适中,格外香甜,谢琉霜很是喜欢。
清月不疑有他,依言照办。
她前脚刚走,谢琉霜往砚台中倒入少许清水研磨,狼毫笔蘸取少量墨汁朝着宣纸上一笔一划落下字迹。
谢琉霜收敛心神,写字的过程中将萧长霆的事情抛之脑后,等到写完一面字,清月走了进来。
“少夫人,照眠说制作芙蓉糕的材料没了,她现在出去买。”
谢琉霜就是不想让照眠留在府上,免得被萧长霆撞见。
谢琉霜淡声道:“嗯,时辰差不多了,去拿些雪水和酒曲来。”
雪水是隆冬时分刻意收集封存起来的,用雪水酿酒再好不过。
清月颔首,又看了一眼桌面:“少夫人,桌面可要婢子收拾?”
“不必了,先放着。”
谢琉霜离开的时候故意没压着宣纸,她前脚刚离开这里,后脚就有人将那份落满字迹的宣纸递到萧长霆面前。
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字迹干净隽秀。
萧长霆瞳孔骤然一缩,这根本不是他从前熟悉的字迹。
刹那,萧长霆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手中宣纸散落在地。
他一手撑着门框,双目赤红,竟是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陛下!”
奕怀惊得脸色发白,发出一声尖叫,赶忙上前搀扶住他。
“无事。”萧长霆沉声说道,收回打量着院子的视线,语气淡漠如斯,“回宫。”
……
谢琉霜面上的表情和往日一般无二,和清月二人一同做着桃花酒。
等到最后封好坛口,早有小厮用锄头在树下挖出一小块地方,大小正好够这个酒坛子放进去。
清月看着一抔抔土将酒坛掩埋,好奇问道:“少夫人,您说这桃花酒要多久才能酿成呀?”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谢琉霜唇边扬起一抹轻笑,“好了,回屋吧!”
甫一进屋,阵阵清风从窗牖吹进将桌面的宣纸扬起,坠得满地凌乱。
清月惊呼一声连忙跑去一一捡起。
谢琉霜走到最后面,弯下腰肢将自己先前写过的那张宣纸拾起。
宣纸的左下角有明显的褶皱,似乎被人用力揉紧,显然那人当时的情绪有些失控,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的目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似风般消散开去。
清月收拾好地面上的宣纸,目光不经意落在谢琉霜手中的宣纸上不由笑道:“少夫人,您又开始临摹三公子的字迹呀?”
温亭书写的字有其独特的风骨,谢琉霜很喜欢他的字迹。
所谓字如其人,温亭书芝兰玉树,风光霁月,他的字亦是如他这个人一样朗朗如日月,君子如玉。
谢琉霜随手将宣纸撕碎,漫不经心道:“这次写的不好,你去把桌面收拾一下,看看照眠什么时候回来。”
往常,谢琉霜若是要练字的话通常都会花上半个时辰,可今日只是写了一张就罢手,清月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少夫人想念三公子,被相思之情所困才会只写了一张就写不下去。
此时的谢琉霜则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籍,书籍边上落满簪花小楷,是给段落的批注,而这些——
才是谢琉霜真实的字迹。
当谢琉霜发现萧长霆在此地,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并未打消,便想着利用温亭书的字迹故意让他想歪。
可以说,只有曾经太过喜欢一个人,所以才会连他的心思都能够猜测得如此透彻。
常言道,喜欢一个人很容易,想要收回一个人的感情却很难。
然而,谢琉霜从来都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经此一遭,萧长霆应当不会再把她和谢窈联系在一起吧?
……
前几日,陛下腹部被刺客捅过一刀,而今伤势还未大好又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
给陛下把脉的太医吓得浑身发抖,生怕陛下要是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人的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好在陛下年轻力壮没什么大碍,果然还是年轻的好,就连腹部伤口渗血都能不吭一声。
“陛下,您伤口的药该换了。”太医恭敬开口说道,“这段时日还请您切莫气急攻心,否则这伤口又该裂开。”
太医嘱咐完这几句,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惊讶发现萧长霆的唇色苍白,而他的表情森冷,一双黑眸锐利孤清,仿佛失去所有的生气。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太医真担心他就这么死了。
好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内侍禀告陆太傅求见,太医识趣退了出去,紧跟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走了进来。
“臣陆缙参见陛下。”
来人恭敬行了一礼,他有着一张姿容绝世的面庞,年纪三十岁上下,面色沉静,眉眼深邃。
萧长霆命他起身,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
“已全部办妥。”陆缙说完后,抬首看向萧长霆目露几分关切,“听闻陛下前几日遭遇刺客只为救一位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多数人只知道他遇到了刺客,却不知道此事还和谢琉霜有关。
萧长霆只要一想到谢琉霜并不是谢窈他的面色微微发冷,抬手揉着太阳穴漫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孤本以为她是谢窈,但是现在发现并不是她。”
陆缙拥立萧长霆坐上龙椅,两人虽说是君臣但关系很好,胜似朋友,关于谢窈的这件事情陆缙自然知晓。
闻言,陆缙眉梢微动:“陛下缘何认为不是她?”
萧长霆不想作答,陆缙转而看向一旁的奕怀。
此时宫殿之中只有他们三人,也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当今陛下不立后妃只是为了五年前的那位女子。
奕怀低声解释:“说来也怪,那位夫人分明样貌和声音同谢姑娘一模一样,就连姓氏也一样,可是她口口声声否认。陛下已经让暗卫调查,那位夫人并未去过江南,而且今日她的字迹也不是谢姑娘的。”
如此种种显而易见,谢琉霜并不是谢窈。
陆缙倒是若有所思,忽而出声道:“陛下可否将那份调查结果交给臣看一眼?”
那份资料还放在萧长霆的桌案上,经由萧长霆颔首,奕怀才将资料递给了陆缙。
陆缙展开信封一目十行,须臾功夫就将整份资料尽数看完,未几,他竟是轻笑出声。
“五年前谢窈身处江南,而这位谢琉霜刚好身体抱恙去了京郊别院养病——”
陆缙慢条斯理说着,深邃的眼眸染满犀利和锋芒,就像是即将出剑的剑刃淬满寒霜。
“陛下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