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众人之所以会惊诧,是因为台上,曹德顺穿的并不是唱戏专用的皇帝戏服,而是绣了九爪的龙袍。

也不是戏服所用的暗黄色,而是真正的明亮的黄色龙袍。

曹德顺穿着龙袍,脚上是高高的黑色缎面靴子,摆了个经典的唱腔缕胡子造型,高唱,“离晋都暗藏国宝,朕游天下暗查民情,龙凤车撵多快乐……”

曹德顺脑子里有轻柔的声音呢喃回荡,“大人,您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呢。”

双目鼓出来,仿佛看见一道白光,他穿着金色的龙袍,站在雕龙刻凤的玉阶之上,下跪之人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

曹德顺大喊,“我是九五之尊,你们都要跪我,拜我!”

“跪我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都能诛九族了!

疯了疯了!

曹德顺自己美梦做的爽,一众宾客鸦雀无声,额上冒出豆大的汗。

曹德顺这个谋逆之罪跑不了,他们给这种人送重礼,被定个从党之罪都是一句话的事,还没地方辩驳去。

命都要吓没了!

种人刚想跑,却见梁欢带了一队人马走了进来,朝台上的曹德顺大吼一声,“曹大人私造龙袍,意图谋反,即刻将人拿下!”

高大的士兵俱都穿着统一的甲胄,走路间甲胄发出刺耳的叩击声,配着明晃晃的长刀,乌泱泱的一片,瞬间将所有人包围起来。

台上的曹德顺双目动了动,整个人轰然倒下去。

气绝身亡。

一众宾客吓的几乎要晕过去。

军队立刻封锁了现场,所有人被搜身检查,盘问。

曹宝旺人还躺在床上,舒服的享受丫鬟的投喂,人就被官兵从被子里拖出来,锁进了大牢。

来参加宴席的富户和官员,以为自己要进大牢,谁知道,盘问结束,梁欢轻松就将他们放了。

感动的都想哭。

还是梁大人宽宏大量,值得跟。

那曹德顺,什么玩意!

沈颂拽着明淳的胳膊,“大伯,怎么人人都能走,就我要去牢里?”

沈莆迈进一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当然是要族人都知道,贪生怕死,背叛我沈莆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沈莆的声音很低,沈颂听在耳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沈莆冷笑一声,“我便叫你做一只明白鬼吧。”

“离群孤雁飞不远,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祖训你都忘干净了吧。”

“沈家若是一盘散沙,我身后若都是叛徒,你以为,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下回记得,别自作聪明,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颂脑中电光火石。

为什么他能那么顺利的说服他爷爷,上头明明有出众的嫡子,这件事却轻易交给他做。

为什么他轻易就搜寻到绝色美姬,进口洋货烟丝。

一切本身,就是局!

他本身就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沈颂还想开口谩骂质问,沈莆一挥手,官差已经用帕子捂上他的嘴,将人拖走。

留下一串不甘的呜呜声远去。

沈莆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大概曹德顺永远也不会想到,那舞姬,正是郑太守的女儿。

最初,曹宝旺强抢民女,那民女是个烈性的,一纸诉状将曹宝旺告到太守府衙,郑太守依法给曹宝旺上棍行。

这样一个好官,却被曹家害的,九岁以上男子阖家流放,女子皆被冲入教坊私。

沈莆那个时候就意识到,曹德顺这个人的龇牙必报。那时候就出钱将人买下,藏起来。

也算是他自吃苦果。

沈莆走向梁欢。

“怎么突然就死了?”他问,“便宜他了,还没叫他尝尝做阶下囚的滋味。”

沈莆说的是曹德顺。

梁欢回:“乐极生悲吧。”

梁欢详细在折子上写了案件的审问结果,命差事快马加鞭送到京都。

曹德顺的侍妾招供,曹德顺私下里自封国仗,认为自己是皇帝的半个爹,是这永州的皇帝,私下里叫人做了这龙袍,常在家中秘密穿,连睡觉的寝衣都绣了龙。

上监察御史第一天便鱼肉商户,强取沈家嫡女,得意忘形,当众扮天子唱戏,不巧过量服用了沈颂孝敬的西洋烟丝,脑子出现幻觉,当众穿了私制的龙袍,唱出了心底的真话。

私制龙袍本身就是死罪,何况曹德顺还当众穿了唱戏,戏曲中,明显是将自己当做皇帝的。

办个婚事,还撒钱让百姓磕头,只有天子皇家才能普天同庆,这些都是佐证,足够曹家满门抄斩了。

沈莆这边召开了家祠,将沈家一族三百多男丁全部召来,狠狠上了一课,让他们知道,背叛家族的下场是什么,家人的意义,就是死生不相负,这才是家族长兴之兆。

沈轻烟得知朱家的下场,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牢“照顾”曹宝旺。

沈轻烟吩咐李子抱了一根手臂粗的大棍子,逆着遮光,曹宝旺看见那棍子,喉头滚动了一下,人就朝后退。

沈轻烟:“别怕,也就打断你两只胳膊,嗯~“

”再加两条退吧,忍忍啊。”

“就是撕心裂肺的疼而已。”

曹宝旺听的心脏发颤,然后,牢房里就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案子送到京都,皇帝亲封的御史,监察百官,第一天,自己犯了无数死罪,内阁都替皇帝臊的慌,一致意见,废雪昭仪,立即处死。

皇帝推倒了桌子,“雪衣是朕最心爱的女子,你们怎么能逼朕处死最心爱的妃子!”

太后听闻此时,震怒不已,命人将曹雪衣缢死,关键时刻,皇帝匆匆赶来。

皇帝厉声质问太后,“曹家是曹家,雪衣是朕的女人,同曹家没有任何关系,母后怎可私自对雪衣动手,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母亲不觉得自己太心狠手辣了吗。”

太后气的手指都抖,“妖妃!你为了这个女子连江山都不顾了!”

曹雪衣含泪,“陛下,都是嫔妾的错,莫要为了嫔妾,辱没了您一世英名。”

话毕,曹雪衣起身,朝铜柱一撞,额头像熟透的西瓜,溅出鲜血。

皇帝抱着曹雪衣,心疼不止,是雪衣让他重新年轻,感受到情爱。

大喊,“没有你,朕要这江山何用!”

他是这江山之主,怎么能连爱情都没有!

皇帝当场下旨,雪昭仪除曹姓,赐国姓陆,升贤妃。

一时间,全朝哗然!

“赐国姓,封妃了?”顾思璐微微错愕。

“是,”顾父说:“京都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梁大人亦忧心,语公子本来都已经快到家了,又匆匆折回京都探消息了。”

顾思璐从鼻尖哼了一声,“曹雪衣如今倒是风光了。”

默了默,又说:“将兄长支出去吧。”

顾父问:“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如今,曹雪衣盛宠,你如果进宫,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顾思璐不甚在意,声音清淡,“考虑清楚了,那曹雪衣能都能做到的事,女儿也能做到。”

顾父垂下头,提起狼嚎,道:“为父打算将润儿支到南山书院去教书,南山书院的陈山长,有个女儿,很是不错,为父会抽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们的婚事定下。”

屋子里静默下去,落针可闻。

许久。

顾思璐说:“陈姑娘素有贤惠美名,女儿见过,是个妥帖的女子,爹爹做主吧。”

顾思璐退出去,顾父一垂眸,看见地砖上,几滴鲜红的血,成水滴形状。

顾父眼中闪过厌恶。

起身,开了门出书房。

“叫人来将书房打扫一遍,每个地方带都要清理擦拭。”

从顾父的书房出来,顾思璐直接回了院子,看到桌上的一只走马灯,光晕流转,墙上投出漂亮的灯影。

“哪来的走马灯?”

“是大公子送过来的。”

明暗交织的光影,映的顾思璐原本紧绷的唇角翘起来,玉指像摸最贵重的宝贝,摸着走马灯。

之淇呀一声,“姑娘,你掌心怎么破了?”

说着,拿了干净的帨巾处理。

“没事,我自己来。”顾思璐说。

之淇看见那血肉都模糊一片了,顾思璐却连眉头也不皱。

之淇眼中一片疼惜,便找了趣事来说:“那什长癞·□□想吃天鹅肉,今日又在府门口徘徊,被大公子打走了呢。”

顾思璐系上帨巾,眼中的笑意快溢出眼眶,拿了笸箩,布,用手指一码,就利索的裁剪起来。

之淇:“姑娘这是又要做衣衫?”

顾思璐柔柔一笑,“嗯,给哥哥做两套。”

之淇劝道:“等手好的吧,这么晚了,对眼睛也不好,您给大公子做了那么多衣衫,就是一日穿一套,怕是也能穿到明年了。”

剪刀裁剪着布料,顾思璐说:“明年穿不完,后年还可以穿。”

之淇笑着打趣,“姑娘和大公子的感情从小就好,真叫人羡慕。”

顾思璐细白的指尖摸着柔软的布料,抿唇笑笑,眼中一片柔软。

京都。

御花园。

陆衍这回又昏死过去十来天,才醒过来。

是被小满和大夫的说话声转醒的。

他听见关键词,“太子发布的新告谕”“两税法。”

他人在这里,哪来的太子,还颁发告谕?

大夫摸着胡须痛斥,“一年收两季赋税,这是要逼死老夫啊!这些金殿里坐着的,专门吸咱们老百姓的血!我那铺子,一年就挣那点钱,这都要被吸干了。”

陆衍:“……”

“咳咳咳”

陆衍咳了一声,小满惊喜,“公子,你醒了?”

陆衍这回的精神比上次好了一些,“这是哪里?”

小满只好又说了一遍。

陆衍:“承蒙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想见一见你家姑娘。”

大夫可不想再去鬼门关同阎王抢人,道:“姑娘不喜欢闻血腥气,公子现在的伤势还很重,也不宜起身,否则伤口会再次挣开,那样反而不利于康复。”

陆衍便问,“你们刚刚说的告谕,是太子亲自颁布的?”

“可不是吗,”大夫说,“衙门那边发的告谕上都写了。”

陆衍炽:“什么时候的事?”

大夫:“五日前刚刚颁布的。”

陆衍:“我昏迷了多少日?”

大夫,“将近一月。”

陆衍没再挣扎着起身,只安静养伤。

倒是沈莆来看过陆衍一次,陆衍隐瞒了身份,借口遇上山匪,家中人皆不幸遇难,暂时无处可去。

沈莆便叫他安心养伤。

这日,陆衍坐在窗边看书,小满进来道,“顾公子,我们姑娘午后要见你。”

陆是国姓,陆衍自然不能用真名,随意编了自己叫做顾楠。

故而,小满称呼他为顾公子。

陆衍淡淡翻了一页书,“知道了。”

见小满还站在原地不出去,又抬头,“还有事?”

小满,“你得准备起来。”

陆衍:“准备什么?”

小满,“沐浴更衣,鞋袜都要干净的不能有异味,头发要干净不能有灰和头皮屑,牙齿也要用盐细细刷,衣服要熏香,指甲要修剪好,就这些吧。”

陆衍嘴角抽了抽,他见皇帝也没这么隆重。

陆衍知道永州富庶,一年的国库,永州的赋税能站三成之多,也听说过沈莆这天下第一富商,原本心里有准备,一路走来,看见阴涵池阁,奇花异草,怪石林立,这富庶程度,还是微微咋舌。

沈轻烟在园子里放风筝,背对着陆衍。

陆衍远远的,只看见一个穿青碧裳,散花裙,外罩白色云纱的女子,惊雀鬓上,流苏隐在发间,最上面,一只七股桥梁式花卉纹垒金丝纯金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蒙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这刺目的金光,隐隐在脑子里闪过过,场景似曾相识。

小满上前一步行礼,“姑娘,顾公子到了。”

沈轻烟扯着风筝线一回头,朗盛的阳光在白玉一样的脸上,渡上一层毛茸茸的暖光,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清澈的像水洗过的黑葡萄。

陆衍看向沈轻烟,沈轻烟也同时看向陆衍,两人的视线一下子对上。

男子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儒衫,宽大的袖子垂在腰际,清风浮动着衣角漾出一点弧度,长发束在头顶,明亮的阳光中,轮廓深邃,眉毛浓黑,眼睛像是会说话的。

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沈轻烟那还是第一次看见,比他爹还长的还好看的男子。

嘴唇偏削薄,红的像是白瓷里点缀的红色樱桃,沈轻烟感觉自己闻到了樱桃的香甜气。

想到那酸甜,嘴里生出口水。

一偏头问桃子,“现在还能买到樱桃吗?”

桃子:“樱桃已经下市好久了,恐怕买不到了。”

沈轻烟红唇不高兴的嘟起来,陆衍想到了剥了皮的,肉嘟嘟的新桃。

沈轻烟一回头,“啊!”

“都怪你,我的风筝都卡到树上了。”

陆衍一指自己,“我?”

沈轻烟:“当然是因为你,分了我的精神,快向我赔罪。”

有点刁蛮,陆衍心说,但……谁叫他现在寄人篱下。

权当是应付小孩,陆衍只想安抚她,拱手作揖,“是在下的不是。”

沈轻烟:“你爬到树上,去给我把风筝摘下来。”

陆衍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是谁,”小姑娘命令道:“要不是你分了我的神,我的风筝不会掉到树上去,你当然得赔给我。”

陆衍:“……”好像也有点道理。

陆衍走到树边,转了一圈,有点为难,这要是叫人知道,他一个太子爬树,这脸面朝哪放?

沈轻烟催:“快点。”

陆衍就觉得耳朵好痒,这声音太娇软了,很像撒娇,揉了揉耳朵才好一点。

沈轻烟又剁了一脚,“快点呀,我的风筝会坏的。”

陆衍无奈的揉揉额角,撩起衣摆,抱着树,爬上去把风筝够下来。

接过风筝,沈轻烟小脸仰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颇为满意。

“做本姑娘的奴才呢,要时刻想主子所想,本姑娘每日清晨都要用满味斋的点心,沾着晨露的牡丹做蔻丹,做饮子要用凤鸣山里的泉水…”

“等一下,”陆衍打断问,“姑娘是说我?”

“当然是你,”但是她声音带着天然的童音,有点跋扈,但却不让人讨厌,“你的命是我花了老大的银子捡回来的,你现在又没钱还,当然得给我做下人还债了。”

“难道你想欠钱不还,还要白吃白喝?”

陆衍:“……”

沈轻烟吩咐葡萄,“给他念念伺候本姑娘的所有要求。”

陆衍:“……”这就定了?

不用问问他本人的吗?

葡萄:“做姑娘的奴才,不能对我们姑娘撒谎,不能背主,姑娘吩咐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眼里要有活,主子不开心的时候要想办法逗主子开心,像戏法之类的都要学一些,最重要的是要干净,身上不能有异味,每天都要沐浴,衣服要熏薄荷香,要淡雅,不能熏太过浓烈的香……”

陆衍听着九十多项注意事项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京剧唱词选自《康熙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