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真的吗?”

沈轻烟的眉梢漾上喜色,原本还低沉失落的声音带了喜色,是反问句,清脆的声音却比檐下的风铃还悦耳。

桃子:“是啊,梁俯的小厮来的,催您快些呢。”

沈轻烟脚尖一转,脚步轻盈的往外头走,像鸟雀要入林,清风吹过裙摆,漾起的烟花裙,像牡丹昂头向着太阳生长。

世家贵女都讲究体统,像他的未婚妻江一桐,任何时候都是克制的,冷静的,连同他说话,都要在心里绕着舌,想明白得失,既要无声迎合他的喜好,又要平衡江家的利益。

陆衍从没见过沈轻烟这样的。

这种发自本能的喜欢很纯粹,也很鲜活。

当然作为太子,金尊玉贵,肯定有人企图通过美色引诱他,会双眼痴迷的看向他。

但那些含情脉脉都夹杂着算计。

沈轻烟一溜烟跑了出去,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脚尖一转,转过身跑回来,身后是大片的木芙蓉,阳光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渡上一层毛茸茸的光。

而她的笑,就特别感染人。

像阴霾天,忽然落下的第一道阳光,也想雨后挂着水珠的水仙。

她小跑着到他面前,微微一点轻喘,呼吸有点重。

拉着他绣袍一角,“你别走啊,思语肯定是找我有事,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爬咏山,光永州城,我们这有许多好吃的,永州老鹅三和四美酱菜,包子皮像蝉的翅膀轻薄还透。”

她小脸仰起来,眼睛弯弯的,黑色的眸子蒙着一层薄透的水雾。

陆衍从没见过一个成年人的眼睛,可以这么亮。

他清晰的听见,心脏有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萦绕。

陆衍的人生从没失控过,每一天,都按着他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走着。

直到这次意外。

心里有一点模糊的念头,隐约解释了这些天的荒唐,为什么他会做她的奴才,以她的单纯,他的手段,若是他不愿意,他不会成为她的奴才。

幸好,这种情绪很浅淡。

一个合格的储君,本不该有任何软肋。

他没什么表情的说,“你去吧。”

这句话的意思很模糊,全看当事人怎么理解。

可以说是否定,你去吧,不需要顾虑我。

也可以说是约定,我等你回来。

沈轻烟自然是理解成约定的,笑起来:“那你等我啊,我一会就回来。”

她又吩咐桃子,“快,把夫子选的这些东西装进箱笼,搬到马车上,我一道带过去。”

说完,又朝内室走,陆衍看见她眉梢的纠结,“给我拿衣服,你说我是选那套石榴红的满绣缠枝裙,还是选那件月白色的双面金丝绣玉兰裙?”

葡萄说:“姑娘皮肤白,穿红色最鲜艳,就选那件石榴红缠枝裙吧。”

“会不会太明艳,显的艳俗?要不还是那件月白色金丝玉兰吧……”

陆衍回头,目光扫着架子上的东西,沈轻烟的声音逐渐远去。

这回陆衍挑的很快,将东西放进箱笼,他提了衣摆出去。

太阳又往天空升了一些,一半日光照进九曲回廊,将走廊割裂,一面幽暗,一面明媚,十步一廊柱撑着廊盖,廊柱上雕着祥云蟠螭图案,两侧种了玉芙蓉,清风裹挟着淡淡香气有意无意的飘进鼻尖。

阳光只到他小腿部分,陆衍穿廊绕壁往前走着。

走到曲廊尽头,陆衍回头,沈轻烟梳好了新的妆发,换了新的衣衫出来。

她还是穿了石榴红的满绣缠枝文,明艳照人。

距离有些远了,人显的更小只,沈轻烟没看他,手里多了一柄美人扇,抵在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嫣红的绣子往下滑了一小截,露出一小截清瘦漂亮的小臂,软润白嫩。

红色的缎面,白色的手臂,形成明艳的色差。

团扇遮住了半部分的脸,隐约模糊,但陆衍知道,她在笑。

他隔着这么远,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这里,父兄可以把酒话桑麻,父女有天伦,不是皇室那种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的吃人地方。

这种简单的生活也挺好,永远开开心心的。

陆衍转身,将一切留在身后。

沈轻烟欢欢喜喜上了马车,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告诉梁思语自己学画画的事呢?

算了吧,还是悄悄努力,等真的能画好画了,要惊掉梁思语的下巴。

沈轻烟把帕子盖到脸上,被人入画的感觉真的特别好唉,她也要把这种幸福送给梁思语。

她要努力了,就把这份惊喜,安排在成婚那天吧。

葡萄听见帕子背后她的轻笑声,对视一眼,打趣,“姑娘,矜持点,说好的端着。”

桃子点头,“是,梁公子好几天才想起您,您可别惯他这毛病,架子得端着。”

沈轻烟扯了帕子,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知道拉。”

桃子和葡萄看见她翘着的唇角,呵,她们的话全是耳旁风。

沈俯离布政使府并不远,两盏茶的时间,马车停在布政使府。

桃子和葡萄率先下来,打了帘子,紧跟着,沈轻烟也下了车马,奇怪,梁思语并没有等在门口。

府门前,只有一左一右守门的小厮,和两尊石狮子。

门房自是认识沈轻烟,弯腰行了一礼便问,“姑娘是来找公子的,还是见夫人的?”

沈轻烟一楞,不是梁思语谴人来喊她的吗,下人自然会通知门房这边,怎么守门的不清楚。

待要细问,俯门内出来出来一个穿青衣的中年女子,“是沈家姑娘吗?”

沈轻烟顺着声音看去,这女子肃着一张脸,丹凤眼,眼角锋利威压,声音冰冷,还带了一丝高高在上的轻蔑。

沈轻烟被刺的心里不太舒服。便是张鸢,也都是亲密的喊她“烟儿”。

梁俯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这样威严的下人?

沈轻烟挺直了脊背,反问,“你是何人?”

琅华猜出沈轻烟的身份,同样倨傲,没有回答沈轻烟的问题,伶俐的眼皮撩了一下,“你跟我来吧。”

这倨傲,实在不像个下人。

沈轻烟猜测,难不成这人是那位大人物带来的?

这么说,逻辑才通,好歹她未来是这府上的女主人,若真是梁俯的下人,绝不敢如此。

沈轻烟懊恼自己鲁莽,应该早些想到。

沈轻烟不敢再怠慢,抬脚跟上去,方向是梁思语的书房。

踩着青石板走了一会,进入一段长廊,远远的,目光越过一排凤尾竹,沈轻烟看见,廊下,两排下人分垂而立,守在凉亭。

是那种微微垂着头,手搭在身侧,就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而亭中石桌上,梁思语对面,坐了一个女子,裙衫是云蒸霞蔚的雍容华贵,朝云鬓上光灿灿的珍珠流苏顺着脸颊垂到下巴。

梁思语头微微偏过去一点,同女子说话,“今日去咏湖泛舟如何?”

女子眉眼缱绻,带了嗔怨,“昨日爬了那会子山,我腿现在还是酸的,可不想走动。”

这女子是谁?

梁思语这几日,都是在陪这个女子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

凤尾竹斑驳的影子笼住俩人,两人脸上或明或暗的光影随着轻笑波动,她心头无数个念头和猜测,心很乱,忘记了反应。

旁边,是中年女子的呵斥声,“大胆民女,见了我家公主,还不快跪下行礼。”

沈轻烟脑子轰的一下!

随着这一声呵斥,凉亭上,两人同一个弧度朝自己看来。

沈轻烟就撞上了梁思语的眼睛,他是桃花眼,开扇行的眼行,眼尾细长,微微眯了一点弧度,似乎是惊讶了一下,沈轻烟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很近的扫了一眼陆淑凝,又含了笑的看过来。

目光同以往一样轻柔,款款有度,从容有余。

“轻烟。”

“来了?”

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温和如春风的,“轻烟”两个字,似是舌头抵在唇边卷出来的,极为蛊惑人。

沈轻烟脑子乱哄哄的,本能“嗯”了一声。

梁思语声音轻柔:“这是五公主,要行礼。”

不知道为什么,沈轻烟生出一丝抗拒。

沈轻烟的这一丝本能的抗拒,让她的动作迟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看着梁思语,忘记了反应。

梁思语又温声催促,“轻烟,别任性,拜见公主。”

沈轻烟自然知道,公主之尊,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不是说她不想跪这个公主,而是不想在梁思语的注视下。

更不想,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而她却跪着,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梁思语定定看着她,似乎不明白,一向乖巧伶俐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别扭着。琅华又是一声呵斥,“大胆,你一个商贾之女,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沈轻烟看见梁思语的眉头皱起一道折痕,指甲扣了扣手心,撩起裙摆,屈膝终是跪了下去,“拜见公主。”

梁思语目光落在沈轻烟垂下去的发顶,眉头皱了皱,偏过去看向陆淑凝。

陆淑凝缓缓低下头,手指揭起一点茶盖,徐徐吹着碗里的茶汤,端的是漫不经心。

梁思语出声:“公主。”

陆淑凝捏着茶盖轻轻扣着茶碗,“你这未婚妻规矩不太好。”

梁思语:“内子年岁小,规矩粗陋,没什么体统,让公主见笑了。”

茶碗扣在杯子上,磕出一声响,陆淑凝收了手,眼珠子转过去,眼白盯着他,跋扈不让,说:

“确实粗陋。”